張式奇

2019年11月11日,西班牙發布議會選舉結果,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呼聲黨(Vox)一舉成為國會第三大黨。無獨有偶,在今年5月進行的歐洲議會選舉中,持右翼民粹主義立場的意大利聯盟黨(LN)以及英國脫歐黨(Brexit Party),分別成為兩國在歐洲議會的第一大黨,試圖持續發揮其反精英、反建制的政治作用。對于彌漫歐洲亦且席卷世界的民粹主義潮流,《大西洋月刊》刊文指出,“民粹主義是憲制的天敵”;彭博社刊文指出,“激進話語正在威脅世界的整體信譽”。
日前,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日本《中央公論》撰文稱,“近年來民粹主義的崛起十分明顯,民粹主義已經對1945年以來的國際秩序構成重大威脅”。與傳統意識形態相比,民粹主義相對淺薄,但更為極端,同時它還具有極強的依附性與工具性。一般論者將民粹主義放置在“精英”與“人民”二元對立的語境之下,將其視為反建制、反主流,并且具有極強行動力的政治意識。實際上,就民粹主義者看來,“精英-人民”式的政治分際是不夠的,他們需要用“腐敗的精英”與“純潔的人民”來對這一核心二元論進行修辭。而這一修辭本身也是增強人民的同質化認同與行動力的動員方式。
在歐洲,民粹主義呈現出左右翼之分。左翼民粹主義在“精英-人民”二元框架之下,反對新自由主義以及全球化;右翼民粹主義在“精英-人民”之間植入了“移民”抑或“領土”等第三維度,主張民族主義與保守主義。就歐洲政治經濟光譜的地緣分布而言,南歐以左翼民粹主義為主,如希臘激進左翼聯盟(Syriza)以及西班牙“我們可以”黨(Podemos);北歐和中歐則以右翼民粹主義為主。
伴隨著西班牙右翼呼聲黨的崛起和希臘激進左翼聯盟的消沉,歐洲民粹主義政治格局已然發生隱微改變。總體而言,當下的歐洲面臨更加嚴峻的政治極端化問題,左翼民粹主義政黨漸趨失利,右翼民粹主義的政治勢力在各國議會中急劇增長,曇花一現的意大利左右翼民粹主義聯合執政也已宣告破產。
希臘原為南歐左翼民粹主義的代表。但在嚴峻債務危機的逼迫之下,希臘激進左翼聯盟自2015年之后便已風光不再,政府未能提供有效的公共安全,并且未能提供充足的就業機會與實體經濟刺激計劃。希臘國內矛盾叢生,原有的左翼支持者紛紛抱憾。因此,希臘激進左翼聯盟在今年夏天的選戰中失敗而歸。有分析人士指出,左翼民粹主義的“粉紅色浪潮”正在逐漸褪去。
西班牙面臨國家統合、經濟振興等多重問題。在反移民的強硬民族主義呼聲中,呼聲黨一路過關斬將,一躍獲得國會52張席位。其領袖阿巴斯卡爾(Santiago Abascal)不無欣喜地宣稱:“我們不僅改變了西班牙的政治版圖,而且還領導了政治和文化變革。”無疑,西班牙左翼“我們可以”黨的內部分裂與近期加泰羅尼亞的亂局也增加了呼聲黨的支持率。另據西班牙國家研究中心(CIS)的一項研究成果可知,呼聲黨的支持者主要是男性、中年人以及中產階級,而他們是民族主義與保守主義的一貫支持者。
意大利的民粹主義力量歷史悠久且異常復雜。2019年6月以來,意大利左右翼民粹主義聯合政府的蜜月期已逝。而就在一年前,這一由左翼民粹政黨五星運動黨(M5S)和右翼民粹政黨聯盟黨(LN)組成的聯合政府曾經震驚世界。直到今年9月,聯盟黨領導人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率聯盟黨退出執政聯盟,右翼民粹主義與左翼分道揚鑣。這位極右翼領導人依舊認為,“歐洲的敵人就在布魯塞爾的會議廳”。
歐洲議會前議長安東尼奧·塔亞尼(Antonio Tajani)對當前形勢充滿憂慮,“現在我們的世界面臨著民粹主義和毀滅性言論的死灰復燃”。對于歐洲而言,民粹主義政黨多持歐盟懷疑論。法國國民陣線(FN)領導人勒龐(Marine Le Pen)即以歐盟懷疑者著稱,而極端民族主義的背后實際上是作為整體的歐洲的認同貧乏與精神缺失。
歐洲各國同樣面臨著深刻的民主政治危機。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調查結果顯示,希臘、英國、意大利、西班牙以及法國等國的民主滿意度普遍較低(分別為26%、31%、31%、32%、41%)。與之相伴,以上各國民眾對政治精英的認同程度也普遍較低,對于政府增進民眾福祉的滿意度同樣低迷。與之相反,民眾期待將選票投給能夠代表人民發聲的政黨。這也就得以解釋為什么在以上國家民粹主義政黨的支持率會不斷攀升。
在歐洲普遍性的代議制危機背后,是新自由主義霸權崩解之后復雜的經濟與社會變局。在政黨精英利益固化以及官僚政治與選民隔絕等多重問題共同作用下,民粹主義涓滴入海,再臨人間。它與經濟問題、移民問題、宗教問題、認同問題等膠著糾纏,以極端的方式進一步剖開“精英”與“人民”的裂隙,而試圖以威權的方式實現國家整合與秩序重塑。就在同時,南美、北美的多個國家都在經歷民粹主義的狂飆突進,我們很難對其未來做出精準判斷。有論者將民粹主義的周期性回歸與資本主義的周期性與結構性矛盾結合起來,認為人類又到了一個歷史臨界點。而由“間隙出現”(interstitial emergence)的問題所逐漸匯成的系統性困境,將更加考驗人類的政治智慧與制度想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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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orge Thomas,“How a populist destroys America?”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19/11/when-populism-comes-for-the-constitution/601402/.
Michael Massing, “The Populism Problem at the?‘Times,”?The Nation, ?https://www.thenation.com/article/new-york-times-populism-yellow-v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