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曉莎
美國經濟學家、諾貝爾經濟學得主劉易斯最先提出了“二元經濟結構模型”來解釋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問題,在1954年發表的《勞動無限供給條件下的經濟發展》一文中指出,發展中國家同時存在著自給自足的傳統農業體系和以制造業為主的現代化工業體系兩種不同的經濟體系,這兩種體系構成了“二元經濟結構”。劉易斯強調農村擁有更加豐富的資源,應當將農業剩余轉移到工業部門中去以實現發展中國家的經濟轉型升級。
1961年,美國經濟學家費景漢和拉尼斯在《經濟發展的一種理論》一文中對劉易斯“二元結構模型”作了修正,指出劉易斯忽視了農業增長的作用,農業生產效率的提高所帶來的農產品的剩余才是農村勞動力流向城市的先決條件。他們將農村勞動力轉移分成了三個階段,同樣強調將農業剩余轉移到工業部門,以實現發展中國家向現代一元經濟結構的轉換。
喬根森(Jorgenson D.W.,1961)和托達羅(Todaro,M.P.,1969)對費景漢和拉尼斯等人的觀點提出了質疑并指出,劉易斯二元結構理論并不能解決發展中國家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問題,消除發展中國家二元經濟結構不能僅僅依靠農村勞動力向城市的轉移,而是應該以發展農村經濟為契機,不斷擴大農村就業市場,改善農村生活條件,實現農村經濟和城市經濟的同時發展。
二元結構理論對中國現實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便是以農業為主的界限分明的城鄉二元經濟結構,這一階段我們選擇了動用全社會一切資源為工業化生產提供糧食和原材料,推行以重工業為主導的經濟發展戰略,重視城市和工業部門的發展,中國的二元結構逐漸固化,城鄉差距逐漸拉大;
改革開放之后,我們開始重視保護農業農村的發展,但是效果并不明顯,農村仍然通過提供廉價勞動力等方式來推動城市的發展,充當的仍是城市發展后備軍的角色,城鄉差距進一步拉大。
十九大報告提出了城鄉融合發展。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上,我國不斷豐富和發展了二元結構理論。從中國城鄉二元結構曲折的演變歷史我們應當看到,通過勞動力轉移使得二元結構向一元結構轉換的路徑似乎難以實現,而城鄉融合理念是在二元結構理論基礎上,針對中國現實摸索出的一條適合中國發展的理念,在城鄉融合發展的基礎上實現發展中國家的經濟轉型升級。
新中國成立之后,百廢待興。如何將落后的農業國建設成為有獨立工業體系的先進的工業國是新中國成立之初的重大議題,最終我們選擇了建立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系來實現工業化的快速發展,即通過國家政權力量,動用全社會一切資源為工業化生產提供糧食和原材料,推行以重工業為主導的經濟發展戰略。
1953年,一五計劃正式實施,總任務為:“逐步實現社會主義工業化”,中國自此進入了工業發展優于農業的發展模式。之后國家出臺了農產品的統購統銷的政策,即通過工農產品的不等價交換,優先保證重工業的發展,這進一步激化了工農業之間的矛盾。大躍進時期,農業在工業化浪潮之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與犧牲。1958年1月國務院公布的《戶口登記條例》規定:“公民由農村遷往城市,必須持有城市勞動部門的錄用證明,學校的錄取證明,或者城市戶口登記機關的準予遷入的證明,向常住地戶口登記機關申請辦理遷出手續”,這種限制人口在城市和鄉村之間自由流動的做法進一步深化了城鄉二元結構的形成。1964年中國第三個五年計劃指出:“從農業的需要、國防的需要來安排重工業”,將發展農業提上日程,但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爆發而未能全面實施,“四五”計劃又繼續延續了優先發展重工業的戰略導向,盡管之后國家又出臺了諸如“上山下鄉”、“降低了重工業的發展速度并重點發展農業和輕工業”的政策,但總體來說,這一時期都是重工輕農的傾斜式發展模式。
1978年,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政策在中國全面開啟,可以說從改革開放到03年的農村稅費制改革,中國的二元結構經歷了從緩和到固化、從弱化到強化的過程。中國的對內改革先從農村開始,“分田到戶,自負盈虧”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開啟了中國對內改革的大幕,農業生產關系的改變釋放了農村活力,農業生產效率顯著提高,再加上鄉鎮企業的發展,這一時期城鄉二元結構趨于改善。但是隨著農村改革邊際收益率的下降及鄉鎮企業增長率邊際遞減,城鄉差距又進一步增大,二元結構在中國進一步固化。90年代,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沿海城市的產業不斷向內地轉移,吸引了農村大量勞動力,城鄉二元結構似乎有所緩和。但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市場化改革使得國家將更多的優惠政策放在了東部沿海城市,城市在國家政策的支持下經濟發展突飛猛進,而農村則處于貧窮落后的局面,城鄉矛盾進一步激化。
總體而言,2003年之前,中國城鄉二元結構在某個階段有所緩和,但是市場經濟改革導向使得國家發展政策仍然偏重于城市經濟發展,與改革開放前農村通過提供農副產品來推動城市和工業發展不同,改革開放后農村則是通過提供廉價勞動力等方式來推動城市的發展,農村充當的仍是城市發展后備軍的角色。
城鄉二元結構加劇了當代中國的社會矛盾,中國政府開始認識到城鄉二元結構固化所帶來的后果,形如重新重視農村建設與農村發展,2003年中國取消了農業稅,之后又出臺了一系列惠農政策,如加大農村基礎設施建設、增加農業補貼、全面實施農村義務教育、建立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制度等,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城鄉差距。從十六大報告提出“統籌城鄉經濟社會發展”,到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建立有利于逐步改變城鄉二元經濟結構的新體制”,推進“工業反哺農業、城市支持農村”的發展道路,再到十七大報告提出“形成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一體化”,再至十八大報告提出“推動城鄉發展一體化”,中國整體經濟實力的增加使得我們可以在鄉村發展的道路上有所作為,但是以城市反哺農村的做法并不能真正實現城鄉融合發展,農村自身力量的增加及城鄉融合的發展方式才是中國特色農村發展的著力點。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而我國最大的不平衡發展的矛盾就是城鄉發展不均衡,最大的不充分發展就是農村的不充分發展,習近平指出“中國要強,農業必須強”,“中國要富,農民必須富”,面對我國城鄉二元結構不斷固化的現狀,黨的十九大提出鄉村振興戰略,首次以中央文件的形式提出“城鄉融合發展”理念,指出“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歷史背景下,城鄉融合的發展理念將使得中國走出一條獨特的農村發展道路。
從新中國成立時的“以農養工”政策,到“城市反哺農村”,再到黨的十九大提出的“城鄉融合”的鄉村振興戰略,從“剝削”到“保護”再到“城鄉等值”,中國特色農村發展道路展示出其獨特性的發展方向。
1.不同于西方先吞并后治理的發展模式
縱觀世界其它國家的發展歷程,在城市化進程中均出現了比較嚴重的城市過密問題及鄉村衰退問題,盡管這些國家進行了農村的建設與改革且取得了巨大成就,如20 世紀70年代初,韓國的“新村運動”;日本的“造村運動”;其他西方發達國家,比如法國、德國及美國等也都采取了不同的措施對農村進行了改革和建設等,基本解決了農村與城市發展不協調的問題,但是大多是在先城市吞并農村再回歸建設農村的基礎上完成的,而中國鄉村振興戰略旨在突破這種先吞并后建設的道路,形成中國獨特的農村發展道路。
2017年中國的城鎮化水平已達到58.52%,而西方國家一般要到城鎮化水平達到70%以后,城鄉矛盾才得以化解,西方國家的鄉村問題是在城鎮化基本完成以后才回歸到鄉村建設中來,我國在城鎮化進程中提出了城鄉融合的發展理念,避免出現大規模的鄉村衰敗問題而真正實現鄉村建設與城市融合發展的中國特色農村發展道路。
2.重視城市與鄉村的平等發展
從新中國成立時的“以農養工”,到改革開放后農村提供廉價勞動力等方式推動城市工業化發展,農村始終承擔著被剝削的角色,十六屆四中全會提出“工業反哺農業、城市支持農村,實現工業與農業、城市與農村協調發展是帶有普遍性的趨向”,開始了建設農村的探索。之后從“城鄉統籌”到“城鄉融合”,中國農村發展道路隨著國家的成熟而日益成熟。十九大報告中提出“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城鄉融合”首次出現在黨的文獻中。
2018年中央一號文件又提出堅持城鄉融合發展,“推動城鄉要素自由流動、平等交換”,“推動新型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同步發展”,“加快形成工農互促、城鄉互補、全面融合、共同繁榮的新型工農城鄉關系”,城鄉融合發展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推動農村現代化建設的重要途徑,改變了在現代化進程中農村長期的從屬地位,改變了以農養工、以工促農的發展方式,明確了農村在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進程中與城市的平等關系。按照“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總要求,推進農村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和黨的建設,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鄉村振興之路。
3.城鄉融合發展是一條逆城鎮化建設的實踐之路
過去中國存在這樣一種發展觀:應不斷推動中國的城鎮化建設,隨著城鎮人口越來越多,農村人口越來越少,中國的三農問題便迎刃而解。目前,中國的城鎮化率已經接近60%,已進入了城鎮化中期穩步推進階段,但我們應當看到農村資源的大量流失,最終造成農業的持續衰落和農村的蕭條。于是,我們開始思考城鎮化建設是否能夠完全取代鄉村建設而成為社會發展的唯一路徑,答案是否定的,2016年城鄉居民可支配收入比例為2.72:1,農民消費水平只占城鎮居民的36.8%,農村基礎設施落后,農村發展嚴重滯后,城鎮化不是以農村衰落為代價的城鎮化,而“逆城鎮化”建設是保證農村的發展、農業的繁榮及實現農民對美好生活向向往,中國農村發展應該是建設既有城市元素,又有鄉村特質的新農村,保護歷史,保住民間文化,保住農村的樸實無華與勤勞就是未來新農村最大的希望。
習近平在參加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廣東代表團審議時指出:“一方面要繼續推動城鎮化建設,另一方面鄉村振興也要有主力軍,要讓精英人才到鄉村的舞臺上大施拳腳,讓農民企業家在農村壯大發展。城鎮化、逆城鎮化兩個方面都要致力推動。城鎮化進程中農村也不能衰落,要相得益彰、相輔相成”,明確指出了中國社會的發展方向,城市的發展不能以農村的衰落為代價,要實現城鄉融合發展,城鎮化建設與鄉村振興并駕齊驅。
1.破解鄉村振興人才短板的難題
實現鄉村振興,人才是關鍵,是重中之重。十九大報告指出要“培養造就一支懂農業、愛農村、愛農民的‘三農’工作隊伍”。隨著中國城鎮化進程的不斷推進,農村大批有知識有能力的青年持續涌入城市,農村空心化、老齡化情況日益嚴重,農村發展面臨缺少人才的困境。
舒爾茨在《改造傳統農業》中指出“一個靠傳統農業的國家必然是貧窮的”“并不存在使任何一個國家的農業部門不能對經濟增長作出重大貢獻的基本原因”,“只要讓農民獲得現代技術,他們就能石成金”,政府應廣泛引導現代科學技術運用到農村建設當中去,引導科技人員下鄉、加大科技在農業領域運用和推廣力度,投入資金建立國家農業科研體系發揮現代農業技術的作用,并建立相關推廣體系傳播現代農業技術,發揮科技人才的支撐作用。
2.破解城鄉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不均的難題
首先,我國農村的基礎設施建設嚴重滯后于城市。2016年我國仍有31.3%的行政村沒有實行集中供水,80%的行政村沒有生活污水處理系統,35%的行政村沒有實現對生活垃圾的處理。農村地區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亟待改進,政府應從城鄉融合的視角出發,推進城市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向農村地區的延伸,推動農村生態環境治理。同時,就對鄉風文化進行建設,保留信鄉村文化歷史,延續村風民俗。城鄉融合發展不僅僅是經濟層面的發展,還有農村自然生態的發展與歷史文明的傳承。
其次,農村醫療、教育與社會保障等與城市依然有較大的差距。 2016年,我國67.7%的村子沒有幼兒園和托兒所,18.1%的村子沒有衛生室,45.1%的村子沒有執業(助理)醫師,農村各類保障標準低于城鎮居民和職工,這是從數量方面的衡量,如果從質量上對比城鄉差距更大。必須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把政府掌握的各種資源優先流向農村,公共財政更大力度向“三農”傾斜,積極鼓勵社會資本及城市資本的參與,加快補齊農業農村發展的短板。農村基礎設施的完善與城鄉“三大差別”的改善才是鄉村振興的基本保障。
3.破解農地制度不合理的難題
“人,財,地”的難題是鄉村振興需要破解的三大難題。農村土地制度改革是現代化農村建設的必然要求,如何將農村土地合理高效的利用是鄉村振興的首要條件。首先,要繼續完善農村土地“三權分置”制度。農村現狀是“農一代”逐漸從土地中退出,“農二代”不愿意經營土地,為防止土地撂荒等情況的發生,應不斷完善農村土地所有權、承包權和土地經營權的功能,實現農村耕地的自由流轉;其次,要對鄉村建設用地進行合理布局,哪些用作農村企業發展,哪些用作農業設施、休閑旅游等都要有長遠的規劃,在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和耕地占被平衡辦法的管控下,為未來鄉村的發展做出合理的空間布局。最后,激活農村宅基地和空閑農房,不斷探索農村宅基地三權分置制度,可以通過出租、合作等方式運用好農村宅基地和空閑農房,積極探索農村休閑旅游養老等產業,將農村土地更加合理化更大效率的利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