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莎莎
物品本身不具備意義,人類賦予物品文化意義,從而構建了今天的有意義的世界。在這個有意義的世界里,每個人都能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依據,從而獲得一種歸屬感。約翰·伯格在《觀看之道》中認為,男人的風度基于他身上的潛在力量,而其力量的對象總是外在的物像。女人因為其自身領受男性的照料,便將自己一分為二,一方面注視自己,一方面也將自己看做是被注視的對象。性別差異當然是客觀存在的,但在當前的文化語境中,性別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將諸如勇敢與退縮、責任與逃避、主動與被動、積極與消極等人類的普遍特質分裂開,男性和女性被分配了相反的特質。男性被認為是“陽剛的”“有進取心的”“積極的”,女性被認為是“陰柔的”“安于現狀的”“消極的”……從小到大,我們多多少少會接受到這樣的信息:女性應該溫柔、嬌弱、善解人意,男性應該勇敢、堅強、勇于承擔等等。我們今天稱其為性別的刻板成見。
將對性別的看法映射到物品上,我們發現很多物品被打上了性別的標簽。通常小的、形態和色彩柔和的、裝飾性強的物品被認為是適合女性使用的物品,而與之相反,大的、線條硬朗、色彩沉穩的物品被認為是適合男性使用的物品。盡管男女在生理上和心理上有所區別,但這些物品之間的區別有時已經超過了合理的界限。例如曾經風靡一時的女士坤表,裝飾精美,表盤小的甚至很難看清上面的數字,它的裝飾性遠遠大于實用性。當男性和女性被潛移默化了“性別至上”的原則,他們就有了性別的歸屬感,知道自己是誰以及自己需要做什么。性別認同給人類的生活劃下了清楚的界限,各有各的規則,各有各的所屬物。
物品是我們認識世界的媒介之一。設計將人們觀念中的男女差異轉變成實體符號,影響著我們對世界和自我的認識。阿德里安·福蒂在《欲求之物——1750年以來的設計與社會》一書中提到,19世紀的百貨商店和郵購公司的目錄中,有許多案例顯示出設計有男女之分,例如袖珍刀、梳妝盒、皮革產品等。雖然在使用方式上不見得有多大區別,但女性的更加小巧、精致、華麗,而男性的則棱角分明、裝飾簡單。時至今日,女性設計師越來越多,風格“中性化”的產品也受到許多人的喜愛,但是這并沒有改變人們對于“男性用品”和“女性用品”的固定認知。
這種認知從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就被賦予。女孩子的玩具和衣服以粉色為主,玩具包括芭比娃娃、娃娃屋、仿真化妝品、“過家家”的玩具等。值得一提的是,“過家家”的玩具如果同時面向男孩和女孩時,往往會以色彩加以區別。女孩的代表色一般是粉色,男孩則是藍色。主要面向男孩的玩具還包括恐龍、汽車、刀劍、機器人等。稍加觀察就可以發現,女孩的玩具特性往往是“內趨型”的,局限于家庭和個人,而男孩的玩具特性是“外趨型”的,從史前的恐龍到未來的機器人,從維修工具玩具到各種汽車玩具的組裝等。孩子身邊的物品最早造就了他們對性別的認知。這種認知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男孩和女孩建立起性別的歸屬感,另一方面又容易走向將性別“標簽化”的歧途。
不同于女性被禁止拋頭露面的時代,如今女性的形象以及相關的商品大量地出現在媒體廣告上?!芭詺赓|”通過視覺形象形成文化進行傳播。在廣告中出現的女性形象,盡管年齡和職業各異,她們往往扮演了一個“取悅者”的角色。她們是聽話的女兒、嬌俏的女友、溫柔的媽媽……。社會文化對女性的認知可以從商品中體現出來。與女性相關的物品被設計的色彩亮麗而富于曲線感,這種造型與社會對女性的觀念相符合。而在大型公共領域中的設計所體現的莊重、理性的形象則被認為是體現了男性的品味。女性的經驗和價值通過物品被隔離在私人領域,女性不得不將目光更多地關注于自身,用口紅、香水、高跟鞋打扮自己,琳瑯滿目的小玩意使女性在自我滿足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讓女性的身體成為被社會文化馴服的身體。但這些追求是永遠無法滿足的,它們甚至成為很多女性痛苦焦慮的根源。
在當前的性別文化中,物品充當了一種媒介,它們是在當前的社會文化下被設計和生產的,它們又以物品的形態強化了兩性對于性別的認識。??轮赋觯瑯藴驶蛘;强刂坪妥晕乙幏兜纳罨?。當社會為性別的特質打上標簽的時候,人們所使用的物品也被打上了性別的標簽。當人們潛移默化地接受了這種性別標簽時,就會按照這種觀點行事而不去探其究竟。
對于女性的刻板印象造就了一系列的“女性產品”。在當前的文化中,女性的皮膚被認為是應該光滑而無毛發的。女性露出腋毛或者腿毛往往會被人嘲笑甚至斥之為沒有禮貌,女性剃毛產品受到市場的歡迎。它們有著天藍、粉紅、白色等清新的色彩和流暢的外形,讓女性在賞心悅目中為自己塑造美麗。剃毛刀、剃毛膏廣告上皮膚光潔的女性為無數女性提供了一個范本,人們天然地認為女性有體毛會讓人感到不適,所以在女性剃毛產品廣告中通常并不展現體毛而是直接表現用了剃毛產品之后光潔的皮膚。女性的體毛似乎成為了一種禁忌,這種禁忌背后所表達的是,長期以來,女性的理想形象被視為是完美無瑕的。在理想形象的對比下,現實形象被視作有缺陷的,所以必須用各種外界的工具加以改變。各種“女性物品”便應運而生:化妝品被用來掩飾不完美的面部,香水用來改變本來的體味,剃毛產品用來去除“野性”的體毛……。與此相比,體毛長在男性身上似乎并不違和,類似剃須刀這種男性常用的產品廣告中,胡須是不需要掩飾的,廣告一般會展示用產品剃須的一系列過程。男性剃須刀的設計往往采用暗的金屬色調、強調科技感。
鮑德里亞認為,無論在何處,個體首先被邀請進行自我取悅、討好自己。人們正是在討好自己的同時才獲得了討好別人的機會。女性今天為自己消費的比重越來越大,在經歷了長期的性別壓抑之后,女性對于自身的關注是前所未有的。女性要求解放,要求有能夠自由選擇的權力,追求精致的妝容和裝扮,盡情展示女性的魅力而不必受到束縛。但這種追求似乎是自相矛盾的,消費社會提供給女性多種理想模式可供參照,女性氣質的建構仍然是以男性為中心的,跳脫出這個框架的女性被認為是“不夠女人味兒”。“女性產品”的產生并不完全出自女性的真實需求,在很大程度上是在迎合“社會文化的眼光”,通過這種凝視,女性自我管制、自我規范,女性自己制造出自己馴服的身體。
在男性主導的世界里,理想女性的形象是美麗溫柔而無害的。這樣的形象將女性置于被保護者的角色,她們是溫室中的花朵,不必也不能接受風吹雨打。這樣的形象并不是女性的天然形象,而是長期以來文化所構建的。在19世紀著名的童話《豌豆公主》中,真正的公主的嬌嫩皮膚可以感受到20床被子下的一粒豌豆。在《白雪公主》中,美麗善良的公主最后被勇敢的王子所救。這些女性形象的塑造者往往是男性。事實上,拋除性別生理上的差異,男性和女性具有眾多的共同點,這些共同點是屬于人類的共同特征,例如富于勇氣和責任感、堅持不懈與積極進取、具備創造力與執行力等等。設計作為一個解決問題的手段,如果只是響應消費社會的需求,急于將產品銷售出去,那么排除多意性、簡化信息就成為最有效的手段:化妝品廣告將女性塑造成害怕衰老的形象、日用品廣告將女性塑造成為忙于家務焦頭爛額的形象、汽車廣告將女性作為性暗示的對象的現象屢見不鮮。大部分的產品和廣告仍然在強化男女的性別差異。
設計是我們認識世界的媒介之一,它不但影響著我們認識世界,而且影響著我們認識自我?,F在有更多的女性進入設計師的行列,但仍然有些人認為女性在工業設計方面很難做出成績——因為她們天生對技術不感興趣。每個人的成長都是基因和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當女孩一直沉浸在白馬王子的故事里,拿著洋娃娃過家家的時候,男孩正和伙伴一起安裝汽車和飛機。女性未必沒有技術天資,但因為她們身為女性,被給予認為是符合她們身份的玩具,另一種可能性卻在兒童時期就被忽視了。設計可以為物品增值,但并不一定只有一種價值取向。設計師在社會形態的前提下進行設計,但還可以通過創作物質形式來構造新的社會形態。
性別不僅是天然的,也是文化所建構出來的,身體不僅是一種物質實體,也是文化的媒介形式,其存在與意義受到闡釋和描述。設計改變公眾領域的一種方法是打破固有的對于男女兩性的看法。設計師需要保持一種懷疑的態度,對當前社會文化提供的娛樂方式、深信不疑的權力話語表示懷疑,這并不是要否定女性自我滿足與對美的追求的權利,而是要認識到當前文化在夸大性別差異及其社會背景與內在運行機制。只有思考并參與到性別問題中,才能從本質的人的角度出發來理解女性的價值,并將這種價值體現在設計當中。值得一提的是,陳舊的展現女性的方式正在慢慢改變,品牌Billie的剃毛刀廣告中首次出現了有體毛的女性形象,打破了默認的“女性剃毛禁忌”,在廣告中第一次提出是否剃毛是個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