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佳,陳仁波,蓋國忠
(中國中醫科學院臨床基礎醫學研究所,北京 100700)
“形”為中國常用漢字,常用詞有形象、形體、形容、圖形等。《莊子·天地》明確指出:“物成生理謂之形。[1]”《禮記·樂記》:“在天成象,在地成形。[2]”《史記·太史公自序》:“形者生之具也。[3]”中醫對“形”的論述頗多,如《靈樞·決氣》:“岐伯曰:兩神相搏,合而成形,常先身生,是謂精。”《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黃帝曰:……陽化氣,陰成形。”《素問·八正神明論篇》則十分明確的定義“形”曰:“帝曰:妙乎哉論也!合人形于陰陽四時,虛實之應,冥冥之期,其非夫子孰能通之。然夫子數言形與神,何謂形,何謂神,愿卒聞之。岐伯曰:請言形,形乎形,目冥冥,問其所病,索之于經,慧然在前,按之不得,不知其情,故曰形。”而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記載:“形,象形也。[4]”這里的“形”指的是文字學意義,非本義研究范疇,中醫的“形”具有明顯的生命特征。“形”本義內涵豐富,意義深遠,可見中醫值得探究。本文根據古代文獻和中醫典籍有關“形”的論述,總結如下幾個方面。
“形”可指形體,形質。《素問·四氣調神大論篇》:“廣步于庭,被發緩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殺,予而勿奪,賞而勿罰,此春氣之應,養生之道也。”《靈樞·壽夭剛柔》:“黃帝問于伯高曰:余聞形有緩急,氣有盛衰,骨有大小,肉有堅脆,皮有厚薄,其以立壽夭奈何?伯高答曰:形與氣相任則壽……不勝形則夭。”《黃帝內經靈樞集注·卷一·本神第八》:“目之視,耳之聽,鼻之臭,口之味,手之舞,足之蹈,在地所生之形氣也。[5]”《溫病條辨·卷四·雜說·形體論》:“《內經》之論形體,頭足腹背,經絡臟腑,詳矣,而獨未總論夫形體之大綱,不揣鄙陋補之。人之形體,頂天立地,端直以長,不偏不倚,木之象也。在天為元,在五常為仁,是天以仁付之人也,故使其體直……人可不識人之形體以為生哉!醫可不識人之形體以為治哉![6]”中醫“形”論列形體、經絡、臟腑、頭足腹背、耳、鼻、口、手等,反映了生命結構的整體性和多樣性。
中醫“形”可指形色。《靈樞·五閱五使》:“黃帝曰:五色之見于明堂,以觀五臟之氣,左右高下,各有形乎?岐伯曰:五臟之在中也,各以次舍,左右上下,各如其度也。”《黃帝內經靈樞集注·卷六·五色第四十九》:“蓋言面部之形色。應天地之形氣。[5]722”
“形”可指形態,如條形、線形、方形、圓形、球形等。中醫的“形”具有一定的特征形態和可見性。《靈樞·本臟四十七》:“黃帝曰:厚薄美惡皆有形,愿聞其所病。岐伯答曰:視其所外應,以知其內臟,則知其所病矣。”《素問·脈要精微論篇》:“帝曰:診得心脈而急,此為何病?病形何如?岐伯曰:病名心疝,少腹當有形也。”《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治并治》:“咳逆倚息,氣短不得臥,其形如腫,謂之支飲。”《溫病條辨·卷四·雜說·九竅論》:“耳聽無形之聲,為上竅陽中之至陽,中虛而形縱,兩開相離甚遠。目視有形之色,為上竅陽中之陰,中實而橫,兩開相離較近。鼻嗅無形之氣,為上竅陰中之陽,虛而形縱,雖亦兩竅,外則仍統于一。口食有形之五味,為上竅陰中之陰,中又虛又實,有出有納,而形橫,外雖一竅,而中仍二。[6]273”中醫“形”不僅可見且形態分陰陽,其反映的是生命結構具有可識別性。
司馬遷《報任安書》:“勇怯,勢也;強弱,形也。”《靈樞·邪氣臟腑病形第四》:“黃帝曰:請問脈之緩急、小大、血溢,滑澀之病形何如?岐伯曰:臣請言五臟之病變也。心脈急甚者為瘛疭……澀甚為喑;微澀為血溢,維厥,耳鳴,顛疾。”《傷寒論注·卷二·大青龍湯證》:“發汗分形層之次第,利水定三焦之淺深。故發汗有五法,麻黃湯汗在皮膚,乃外感之寒氣;桂枝湯汗在經絡,乃血脈之精氣;葛根湯汗在肌膚,乃津液之清氣;大青龍汗在胸中,乃內擾之陽氣;小青龍汗在心下,乃內蓄之水氣。”中醫“形”亦可為形勢、情形,反映了生命結構的層次性。
中醫強調“形神一體觀”,認為人體是統一的整體,外在的“形”和內在的“神”是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的。《素問·血氣形志篇》:“形樂志苦,病生于脈,治之以灸刺。形苦志樂,病生于筋,治之以熨引。形樂志樂,病生于肉,治之以針石。形苦志苦,病生于咽嗌,治之以百藥。形數驚恐,經絡不通,病生于不仁,治之以按摩醪藥,是謂五形志也”,描述了“苦笑”“形苦志樂”“真樂”“真苦”“驚恐”五形。《金匱要略·五臟風寒積聚病脈證并治》曰:“腎著之病,其人身體重,腰中冷,如坐水中,形如水狀,反不渴,小便自利”,描述了“腎著”病腰中冷、如坐水中的形志。《景岳全書·傳忠錄(中)·治形論(十七)》:“余則曰:吾所以有大樂者,為吾有形。使吾無形,吾有何樂?是可見人之所有者唯吾,吾之所賴者唯形耳!無形則無吾矣,謂非人身之首務哉。第形之為義,其義甚微,如言動視聽,非此形乎?俊丑美惡,非此形乎?勇怯愚智,非此形乎?死生安否,非此形乎?人事之交,以形交也。功業之建,以形建也……善治病者,可不先治此形,以為興復之基乎”[7],描述了形神的關系,形是神的載體,不同的形反映不同的神,二者相互影響。
中醫“形”可有病理反應。《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喜怒傷氣,寒暑傷形。”《難經·四十九難》:“形寒冷飲則傷肺。[8]”《脈經·脾足太陰經病證第五》:“脾中風者,翕翕發熱,形如醉人,腹中煩重,皮肉而短氣。[9]”《黃帝內經太素·卷第三十·雜病·血枯》:“血枯病形有八:一胸脅支滿;二妨于食;三病將發,先聞腥臊臭氣;四流出清液;五病先唾血;六四肢冷;七目眩;八大小便時復出血。有此八狀,名曰血枯之病。[10]”
“形”可指形寂(死亡)、形解(形體超脫現實)。《靈樞·天年》:“百歲,五臟皆虛,神氣皆去,形骸獨居而終矣”“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壞而無子也”“七八,肝氣衰,筋不能動,天癸竭,精少,腎臟衰,形體皆極。”中醫“形”也具有相似的意義,反映了“形”的時限性和變化性。從動態、時間的角度,觀察了中醫特有的物質基礎精、氣、血、天癸、經絡等變化。
“形”可指使之現形。《孫子·虛實》:“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11]”《資治通鑒》:“非名不著,非器不形。[12]”《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篇》:“熱病行于下,風病行于上,風燥勝復形于中。上下之氣使然。初之氣,寒始肅,殺氣方至,民病寒于右之下……初氣,主風木,客燥金。”中醫“形”理論亦有“使之現形”之意,此處側重于文字學角度,不屬于本義研究范疇。
“形”可指形成。《管子》:“惟有道者,能備患于未形也,故禍不萌。[13]”《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陰勝則身寒汗出,身常清,數栗而寒,寒則厥,厥則腹滿死,能夏不能冬。此陰陽更勝之變也,病之形能也。”中醫“形”理論亦有“形成”之意,此處亦側重于文字學角度,不屬于本義研究范疇。
現代對中醫“形”研究者不多。王琦[14]認為形有三層涵義:“其一,人體是由具體形質結構構成的;其二,“形”是對人體組織結構如五臟六腑、五官九竅、四肢百骸等有“形”軀體的抽象和概括;其三,生命功能活動有賴于“形”的存在。“形”是功能活動的載體。”潘怡宏[15]認為:“形是指人體的一切有形之體,包括臟腑、經絡、氣血等,由先天父母之精相合而成,又依賴于后天水谷精微的充養。”蔣璐[16]認為,“中醫學所說的形,即指實體結構的客觀存在,亦是對視之可見、觸之可及的臟腑組織、四肢九竅等有形軀體的抽象和概括。形是生命活動的載體。從病理方面講,形是機體內在病理狀態的外在征象,通過診察外部形質與形態變化來診察體內氣化功能的狀態及氣血痰瘀、臟腑組織形質的病理變化。”李政、張散文[17]認為,“體之形是有形實體,看得見摸得著,具有作為人的外在形態的基礎,是構成人體生命的有形可見的物質承載部分。”
本文通過對文獻的梳理和理論研究,認為中醫“形”理論的基本內涵應為:“形”泛指由相同或相似的器物組成,表現出一定的體征形態和相對功能,且具有生命特征的組織結構。中醫“形”具有有形質、形色、形態、形勢、形志、形異等基本構成要素。中醫“形”具有明顯的生命特征,且具有時限性、變化性,其反映的生命結構具有整體性、多樣性、層次性和可識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