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濤 張娟
伴隨著國家的高速發展,中國城市也步入更新階段,在其過程中,無法避免將會產生理性的城市更新及規劃不清晰的階段性更新。這就造成了城市更新過程中將會有的大量“夾縫空間”及灰空間的產生。城市夾縫空間再利用、老城激活、舊城改造等問題也逐漸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
城市人口數量不斷攀升,人居需求也在不斷提升。與此同時,城市空間并沒有隨著人口的不斷擴大而變得更加有效。階段性的城市更新產生了大量空間夾縫,這些空間大小不一,形狀各異,在城市中多數成為灰色地帶而被廢棄或無法合理利用。本文中的“夾縫空間”(Crack space)并不是設計學中特有的術語,而是一種由關鍵詞進行疊合而產生的空間研究框架體系。“夾縫”代表了空間主體的體量被部分空間所占有,而占有的形式及范圍的界定則與研究者自身所設立的參考值及參考關系的變化相關。基于中國城市發展的現狀,夾縫空間的再利用就顯得尤為重要。城市發展日新月異,城市土地緊缺問題與夾縫空間等問題不斷被制造出來。公共藝術作為一種城市的特定藝術形式和場所之間發生著密切的關系。公共藝術本身的在地性、靈活性、形態的多樣性和藝術性等特征,必將對城市夾縫空間的利用與再生產生積極的影響。
夾縫空間目前為止還沒有明確的界定體系。由于夾縫類別多樣,空間規律難尋,理論體系尚未形成。與之相關的不同定義包括:畸零地塊(Leftover Space)同剩余空間概念相似,一般出現在某些城市管理文案條例中,主要是指城市的建設和規劃過程中所產生的不清晰或未經使用的小地塊,屬于城市的邊緣地帶,沒有具體的尺度,難以開發利用。“失落空間”(Lost Space)就是沒有被充分利用并且造成環境逐漸衰廢的空間,它們對環境和使用者而言毫無用處,沒有可以界定的邊界,而且未用連貫的方式去連接各個景點要素。[1]這個概念同蘆原義信對“消極空間”(Negative Space)的定義解釋都比較相似,都解釋強調了這類空間的無規則感與模糊的空間界限給其行為主體帶來的負面感受。
我們無法預先統籌規劃城市中所有的更新迭代,新城的不斷崛起,與老城區的交疊日益增多。在新城區整體化的設計、管理和規劃中,老城區的衰敗與管理缺失等問題逐漸顯露。城市中夾縫空間大量存在的區域正是位于城市在更迭中不斷被重塑的老城區。這些老城區的更新手法過于單一,形成了大量的不合理更新所產生的夾縫空間。與此同時,由于新城區的不斷擴張,與老城區的交疊空間逐漸增加,同樣造成了大量的夾縫空間。于是我們簡單將空間分為兩種:一是新城區擴張與老城交疊所形成的夾縫空間,二是老城不合理更新所形成的夾縫空間。
“公共”這個概念在西方是社會歷史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出現的。根據德國著名社會學家哈貝馬斯的研究,在英國,從17世紀中葉開始使用“公共”這個詞,17世紀末,法語中的“publicite”一詞借用到英語里,才出現“公共性”這個詞。公共性的前提是對公民參與公共事物權利的肯定。公共藝術(Public Art)是面向大眾的,沒有固定學科及種類限制的藝術門類,它包括多種門類,可以是指雕塑,景觀,裝置,環境藝術等等。于是我們可以總結出來,公共藝術也可以表現為是可以體現城市形象的藝術,具有公共性、藝術性及其在地性等特征。這也是公共藝術和其他藝術門類的區別。公共藝術是城市思想的體現,也是一個城市文化的物化形態。由此,我們可以將其概括定義:公共藝術就是在公共空間有某些藝術家或者某個群體為其設計或創作的藝術作品或物體,空間,營造的氛圍等。
公共藝術的存在是伴隨著城市的發展逐漸演化而來。建筑是城市的構成要素,公共藝術依附于建筑而存在,很少有地方愿意專門開辟一片區域用于公共藝術創作。這就決定了公共藝術的存在狀態,于夾縫空間之中,具有一定的“寄生性”,但又表現出獨立性,對城市品味的提升起到了重要的輔助作用。關于公共藝術與城市的關系,1978年美國芝加哥議會通過了一項議案“百分比藝術條例”,其后美國多個城市通過了類似的法案,使藝術作品大量進入城市,大大提升了各地的人文景觀環境。2007年芝加哥又發布了“芝加哥公共藝術計劃指南”,更加詳細地規定了城市公共藝術品的操作和管理,將城市的轉型和城市生活品質的提升和公共藝術的介入密切聯系。1992年臺灣也頒布了“百分之一計劃”,規定將每個建設項目的百分之一預算拿出來支持本地公共藝術的發展。這促進了臺灣人居環境的空間品質。
和其他很多地方不同,歐洲的城市是以老城為主體,新建部分必須尊重老城的總體格局。他們所謂的城市即為老城。在整個意大利甚至沒有新城。即使巴黎的德方斯新區都要和老城劃清界限,僅僅用一條軸線貫穿新舊二區,使兩個凱旋門遙相呼應。中國老城區的存在有其特殊性。近三十年來老城區不斷處于被擠壓狀態和收縮狀態。從中國城市整體格局評判,老城市本身就是城市夾縫空間,處于城市新區的包夾之中。所以對所剩無幾的城市老區進行復興,公共藝術多種方式的介入是一條重要之路。無須大拆大建,有四兩撥千斤、點石成金之勢。這是對作為夾縫空間的城市老區的尊重,是對城市原生態生活文化的有效傳承。
在大城市極度密集的時代,城市擴張的規模不斷擴大,已成為全球范圍內的威脅。事實上,在資本主義及其盈利邏輯的激勵下,“瘋狂和可怕地消耗我們周圍的自由空間”,導致城市可用土地逐漸碎片化,導致老城區原住民和伴隨期間的原始生活方式的消失,是對一座城市老區的致命打擊。
人口眾多是中國城市的一大特色。城市人口的急劇爆炸使城市中的每一個角落都擁擠不堪。城市老區原本充滿“人情味”,古今連續,新舊共存。但隨著原住民的撤離,老區建筑被四方租客占據,各自為政,互不來往,沒有具備吸引力的公共空間使其溝通交流,使“意義”問題無從談起。
老城更新是否必然要拆除舊的,重新營造全新的空間環境?梁思成在建國初期極力反對北京老城區的拆除重建計劃,最終敵不過激蕩奮進的時代,于是我們在之后的年代里失去了珍貴的歷史回憶。然而歷史不斷在當代重演,老城區更新狀況令人擔憂,沒有思考的完全推倒重建抹殺了歷史,破壞了記憶。新區與老城空間氛圍格格不入。作為中國城市夾縫空間中的城市老區何去何從,是當下要必須認真思考的問題。
處于夾縫中的中國城市老區,出于多種原因,例如等待拆遷,急功近利,盲目加建,對歷史材料、建筑類型、功法等的蔑視,忽視人的存在和生活的舒適性,僅為增大租住面積從而忽視了老區的城市肌理、結構、文脈等的延續,導致城市老區面貌逐漸走向低端的趨同化、使得本來包含歷史樣式的老區變得丑陋不堪。與此同時,新建城市區域的批量化生產與“歷史”“人情味”的缺失,使得城市趨于單一化,缺少美感。是否應該反思城市現狀。吳良鏞開創的“廣義建筑學”從理論到實踐深入探討了城市發展的規律,尤其重視城市的整體性規律,提出“有機更新”理論:“盡管在一段時間內城市的大致輪廓可能靜止不變,但是細節上的變化從不間斷”。
城市社會學家理查德·桑內特曾說:“公共空間的重要角色之一就是帶來一些社交的摩擦,把本不會遇見的人帶到一起。這是對公共空間浪漫而感性的描述,暗含了與城市中一處處公共空間不期而遇時的驚喜之情,非常具有吸引力。”城市夾縫空間是被荒廢的、無效的城市公共空間,它的更新與設計符合公共空間設計的幾乎所有范疇,也是對中國城市空間逐漸人性化、藝術化的有利補充。作為城市文化歷史載體的公共藝術的創作,必須尊重城市公共空間的文化背景,一件優秀的公共藝術作品一定和所在的環境、文化和公眾發生關系,這是藝術走入社區的前提。公共藝術介入夾縫空間,可以呈現多種形態,像瑞士建筑師伯納德·屈米的拉維萊特公園,一條長廊、一個座椅、一片綠植、一個可提供攀爬和游走的紅色瘋狂物,讓夾縫空間與當地人進行溝通和聯系。
當下,公共藝術介入夾縫空間主要有兩種形式。其一:作為獨立的公共藝術品(反映在地性),類似于雕塑和裝置的作品植入夾縫空間,僅僅作為被觀賞對象存在。其二:公共藝術與夾縫空間的充分融合,包括與夾縫空間的構成要素(建筑立面、建筑局部、場地環境、設施、綠化等)的融合;與場地更新方法論(見下文,與建筑、景觀、城市設計等)的融合;與片區人居生活方式的融合;從而優化夾縫空間的存在,拓展夾縫空間周邊社區空間的多樣性。
現代景觀設計是傳統意義上解決城市夾縫空間問題的常用之道,但是我們理工背景下的建筑景觀設計流于模式化,刻板化,還有甚者直接將景觀設計視為植物綠化,種些植物開辟幾條道路就是所謂的場地更新。這對于城市和城市夾縫空間的精神品質無法重塑。所以當代景觀設計介入中國城市夾縫空間需要與公共藝術結合,將景觀設計納入到公共藝術的范疇進行創作,包括景觀設施設計的藝術化、植物種植的藝術化、景觀構筑物的藝術化、景觀場地整體設計的藝術化、以及整個景觀氛圍的藝術化。讓這樣的景觀藝術樣式來解決中國城市夾縫空間的問題,應當會有不俗的效果。不但能夠解決夾縫空間的問題,同時能夠體現強烈的藝術性,可以有效提升城市夾縫空間更新的品質,提升社區環境的活力。依附于公共藝術存在的景觀設計介入街區夾縫空間,需要將景觀設計納入到整個城市和街區的大體系結構下來完成邊角空間的更新,來豐富完善城市的整體格局,擴展居民的活動空間和品質,提升街區的環境藝術魅力。
基于阿爾多·羅西城市即為藝術品的觀點,建筑藝術是構成藝術城市的重要因子。城市作為藝術品的問題,首先明確而科學地表現在它與集合建成體性質的概念相關。我認為任何城市研究都不能忽視這一點。集合城市建筑體和藝術品是怎樣關聯的呢?所有社會生活的重大表現和藝術品的共同之處在于,他們都產生于無意識的生活之中。這種生活在前者中是集合的,在后者中是個人的,不過這種差別并不重要,因為一個是公眾的產品,另一個是為公眾創造的產品,公共性是其共同的特征。[2]據羅西所言,建筑藝術和城市藝術都產生于由居者而來的無意識的生活之中。此時作為公共藝術的建筑設計首先要和夾縫片區居民的生活發生密切的關系。揚棄我們一直以來功能第一的口號,質疑建筑的單一性,追求當代建筑的復雜性、矛盾性和差異性。當代建筑本身就是一件公共藝術作品。后現代主義以來,建筑像現代繪畫,由對規范和模式的崇拜回歸到了創作者本身,一切形式選擇皆來源于創作者的感受。所以當代建筑和當代藝術一樣具有極其強烈的表現性。由于建筑與城市和街區的緊密關系,當代建筑可以有效地激活社區夾縫空間的活力。無論什么類型的建筑,無論解決什么樣的功能需求,由于建筑自身公共藝術化的、雕塑式的表現力,以及對于在地性、傳統樣式、材料、功法的回應,都將可能成為社區邊角空間的點睛之筆。當代建筑設計尤其對于城市老區的更新具有積極的作用。作為城市夾縫空間存在的城市老區更新,需要點綴適當數量和體量的當代建筑,這些建筑可以作為街區文化藝術空間存在,可以成為住家存在,也可以成為咖啡、茶飲店存在。這些新式的當代建筑形式和材料與傳統老區的建筑形成對比,將有效提升老區的環境品質。這有點類似與巴黎市的發展策略,埃菲爾鐵塔、蓬皮杜藝術中心和各色極具當代化的玻璃鋼結構咖啡、商店建筑設計伴隨著古老的巴黎城,使巴黎變得古樸而不陳舊。對于城市老區保護性復原更新的大背景下,我更加希望用當代的新來激活千百年的舊。對于老城區域的更新點綴新建筑,必須要伴隨著居民生活環境基礎設施的更新,同時還有政府管理政策的寬容。
改革開放近四十年的發展,城市化進行得如火如荼,產生了大量夾縫空間,但就其現狀來看,真正參與城市夾縫再利用的還是少數。城市剩余空間的合理利用,是對城市面貌及精神的有利提升。我們應該加強對城市夾縫的重視,激活空間狀態,使其真正服務于社會,提升居民生活品質。但是,公共藝術雖然對城市空間的振興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但是一個城市的空間更新,僅僅依靠公共藝術的介入是完全不夠的。尤其對于中國城市,藝術的介入至關重要,但是僅僅擱置幾件雕塑裝置,即為提升了空間品味的做法是隔靴搔癢,無法觸及本質。在當下,公共藝術促進城市夾縫空間再生之道必須將公共藝術與建筑設計、城市設計、景觀設計、設施設計、環境場所等充分融合,同時考慮周邊街區的功能、附近居民的需求,才能體現其真正的作用和價值。
注釋:
[1]羅杰·特蘭西克:《尋找失落空間——城市設計的理論》,朱子瑜,張播等譯,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8年3月,第3頁。
[2]阿爾多·羅西:《城市建筑學》,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6年9月,第3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