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超超,趙志恒,趙軒竹,李書寧,崔俊波
(1. 天津中醫藥大學,天津 300193; 2. 天津中醫藥大學附屬武清中醫院,天津 301700)
《醫學衷中參西錄》[1]為醫家張錫純所撰,書緝八卷約合115.5萬字[2]共34類治病方,累計使用174味藥物995頻次,其中白芍的使用達53次居于首位,17首治女科方中有6首白芍入方,其用堪為點睛。《醫學衷中參西錄·治女科方》涵蓋了經、帶、胎、產、雜多個領域,如治療月經病的加味麥門冬湯、資生通脈湯、安沖湯和固沖湯,治療產后疾病的和血息風湯和滋陰清胃湯等,屢用屢驗,具有很高的臨床實用價值。本文試從功效、用量初步引述,進而以經、產兩患分析白芍在《醫學衷中參西錄·治女科方》中的應用,述其涯略,以為拋磚引玉。
張錫純喜用白芍,認為白芍療效優于赤芍,而白芍以杭州出產者為最佳,調和氣血之力為最優,此為書中“杭白芍”“杭芍”別稱的由來。張錫純用藥時喜用并善用生藥,認為原質使用能直存其性,避免炮制方法或操作不當引起藥性的減弱,臨床通常能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杭白芍亦是如此。所以本文認為,在《醫學衷中參西錄》中,生杭芍即為白芍。
于宋以前,諸多本草類書籍多以“芍藥”通稱白、赤二者。如《神農本草經》中記載:“芍藥,味苦平……利小便,益氣。[3]119”于宋之后,對于白、赤二者的功效與使用則多分而論述。如《藥鑒》:“其用有赤白之異,赤者瀉熱,白者補虛。[4]”張錫純對中藥材的使用之法通變于本草,又借鑒諸家之言,首糅西方醫學于其中,故對本草的使用可謂承上出新,其對白芍的注解與應用不僅僅局限于“補虛”,更能“退熱除煩”,甚至奉其為“陰虛有熱小便不利之要藥”,道其“味苦微酸,性涼多液,善滋陰養血,退熱除煩……為其味酸,故能入肝以生肝血;為其味苦,故能入膽而益膽汁”。張錫純添加了白芍不同于前人的使用原因,補充了白芍的功效,后文詳述。
張錫純用白芍一兩至六兩不等,全書53方中,白芍以不同的用量滋陰補血、補氣益肺、補而不膩、清熱利尿、收斂納氣、收斂止血、斂汗攝精、潛陽斂火等[5],獨到的用量決定了白芍不同的作用。張錫純深諳此理,以其雖為補益之品,卻同樣身具瀉實之效。“輕用則補,重用則瀉”[6],書中以白芍六兩治療陰虛小便不利,二兩治療春季溫病益氣止瀉利。其用量根據病癥的不同而有所差別,《治女科方》同樣以此為度。在《醫學衷中參西錄·治女科方》經產二病中,加味麥門冬湯、資生通脈湯、安沖湯、固沖湯、和血息風湯和滋陰清胃湯,白芍用量分別為三錢、一兩、三錢、四錢、二錢、四錢,用量均取“輕”,用意即為“補”。以此可見,張錫純應用白芍治療女科經、產二患時,多取白芍補益之效。
月經病被列為婦科病之首[7]。自《黃帝內經》(以下簡稱《內經》)以后,歷代醫家多以任脈論女科疾患,惟張錫純首重沖脈,詳論沖氣上逆、沖脈虛寒、沖脈滑脫、沖脈瘀阻等證,提出“郁者理之,虛者補之,風襲者祛之,濕盛者滲之,氣化不固者固攝之,陰陽偏勝者調劑之”的治療大法,治療月經病也多取白芍“虛者補之”之意。
4.1.1 經行吐衄 經行吐衄又稱倒經、逆經。《萬病回春·調經》有言:“錯經妄行于口鼻者,是火載血上,氣之亂也”,比較明確地指出該病因火、因熱、肝氣上逆導致的氣逆血亂。而上逆之氣于張錫純則認為是“沖中之氣”,并言“沖中之氣既上干,沖中之血自隨之上逆,此倒經所由來也”,所以從治療沖脈著手,以可清肝火、疏肝氣、降氣逆、涼血熱的藥物互相配伍,必效如桴鼓。生白芍、麥冬、黨參、清半夏、生山藥、丹參、甘草、生桃仁、大棗組方,“用此方治倒經大抵皆效,而間有不效者,以其兼他證也”。麥門冬湯原用于大補中氣,方中白芍、丹參、桃仁相配伍,以開通中氣下行之路,為逆行之氣的下行鋪墊準備;半夏一味降胃安沖,氣安宅固,沖中之血自不能上逆;且此方中白芍效專入肝,直接能入肝生血,瀉肝火熱,諸致病因素得以解決,倒經自愈。
4.1.2 閉經 《內經》云:“二陽之病發心脾,有不得隱曲,在女子為不月。”心主神,脾主思,人若不得隱曲、神思郁結則胃腑酸汁必然減少,飲食不得化、氣血不得生則為閉經。“虛者補而通之,實者瀉而通之,虛實夾雜者當補中有通,瀉中有養”,特別是虛者因血海空虛、源斷無血可瀉者,更加不可妄用瀉法,當先補益,補中兼通,氣血恢復之后沖脈充盈,則經自行。張錫純深諳《內經》之理,治閉經因于飲食減少、血枯少者注重脾胃功能的恢復,以生白芍、炒白術、生山藥、生雞內金、龍眼肉、山萸肉、枸杞、玄參、桃仁、紅花、甘草組成資生通脈湯,循補中兼通之法。血虛者必多灼熱,白芍配玄參大清虛熱;又血虛者必肝腎虧虛,以山萸肉、枸杞滋補;山藥、龍眼肉滋胃之陰,俾其酸汁多生;雞內金原多含酸汁,同時能運化諸多補藥之力,使補而不滯;甘草能大補脾胃,同時與山萸肉相配可酸甘化陰。此方切中病因,健運脾胃,恢復生化,又加以滋補,沖脈血海能迅速補充,則月事得復。本文認為,白芍于此方甚為三點妙用,一為除陰虛燥熱,二為入肝生血、滋補肝陰,三為益膽汁生胃酸助消化,此三點最終作用于血海,沖脈盈虧循期,則女子月事往復。
4.1.3 經期延長 經期延長多因氣虛、血熱或血瘀,多以固沖止血調經為大法,隨證通變。張錫純以生白芍、炒白術、生黃耆、生龍骨、生牡蠣、生地黃、海螵蛸、茜草、川續斷組方安沖湯,功效卓越,并被諸多醫家推崇。有學者研究認為,安沖湯能促進子宮內膜和血管的恢復與再生[8],并通過降低子宮內膜雌孕激素受體含量而糾正紊亂的下丘腦-垂體-卵巢軸[9],從而使經期恢復規律。書中言:“彼但知茜草、螵蛸能通經血,而未見《內經》用此二藥雀卵為丸,鮑魚湯送下,治傷肝之病,時時前后血也……不知二藥大能固澀下焦,為治崩之主藥也”。由是觀之,方中茜草合螵蛸同用可活血亦能止血,使瘀血活而化之,使出血之處恢復正常;生白芍、炒白術配生黃芪大補脾胃中氣,氣足則攝血于經,沖任堅固,且生黃芪補氣的同時兼有宣通之力,使補而不滯;生龍骨配生牡蠣實為收斂固澀之良品,大奏止血之功;生白芍、生地黃和茜草均有涼血之效,三者同用可大補陰血之虧耗,諸藥合用封固滋填,故本文認為白芍于此主要取益氣、涼血、活血之效。
4.1.4 崩中 崩中的病因病機錯綜復雜,張錫純治崩中重點為安固沖任二脈:“女子血崩,因腎臟氣化不固,而沖任滑脫也”,所以固沖湯以重用山萸肉大補肝腎、收斂固澀、維系沖脈,以龍骨合牡蠣煅用大行收澀止血之功,再配白芍、白術、黃芪、海螵蛸、茜草、棕櫚炭、五倍子,共集塞源、澄流二者于一方,同時大量補氣與收斂藥物佐以涼血止血之品,尚能止血不留瘀[10],以達治崩的效果。氣血相依,黃芪、白術補氣健脾,助中焦氣化進而固攝下焦。白芍于此方之用有三:其入肝生血,可由源頭補給沖脈血海;其除血痹、破堅積,能散瘀滯之血;其性酸苦,能斂陰、清熱。于崩中常見的虛瘀熱3種病因而言,白芍均有針對。
“新產婦人有三病,一者病痙,二者病郁冒,三者大便難”。張錫純于治女科方中載兩方治三病,1劑和血息風湯治產后受風發搐,1劑滋陰清胃湯治產后溫病、陽明腑實、表里俱熱者。本文認為此二病前者為病痙,后者溫病為郁冒,陽明腑實與表里俱熱發為大便難下。
4.2.1 產后痙病 產后痙病多因產后血虛、汗出過多、風邪乘虛侵入而致。張錫純秉承《內經》之要,認為“蓋補正氣,即所以逐邪氣,而血活者,風又自去也”,所以其在治療產后痙病時以補助氣血為主。又說“肝氣膽火,挾敗血上沖以瘀塞經絡,而其氣火相并上沖不已,兼能妨礙神經,是以昏然后挺而四肢作抽掣也”,認為痙病的發生除氣血虧空外,還因肝氣盛膽火旺,所以其在治痙病時兼以清肝膽火,同樣值得借鑒。和血息風湯以當歸、生黃芪、阿膠、防風、荊芥、川芎、生白芍、紅花、桃仁組方,實為當歸補血湯和四物湯化裁而成,可滋陰,可養血,可榮養筋脈,并能清除經絡中阻塞瘀血,恢復氣血通道,使氣血得暢。本文以為該方之妙用全于白芍,因其“味苦多酸,性涼多液,善滋陰養血”,故能補助氣血;因其“除血痹,破堅積”,故能活血化瘀,兼顧婦人新產后“多虛多瘀”的特殊生理狀態;因其“味酸,故能入肝以生肝血;為其味苦,故能入膽而益膽汁”,故能柔肝息風,同時清肝熱膽火。白芍于此方中,對產后痙病的諸多病因均能顧護周全,實為點睛之藥。
4.2.2 產后發熱 產后發熱的病機可概括為陰血驟虛,陽易浮散;瘀血內阻、敗血為患,元氣虛弱、易感外邪。張錫純深諳其理,同時重視婦女產后多虛多瘀的生理特點,以滋陰清胃湯治療產后溫病、陽明腑實、表里俱熱者,顧護周全。滋陰清胃湯以玄參、當歸、生白芍、甘草、茅根組方,于諸多醫家而言,多未敢用石膏、玄參等寒涼之品治療產后病。張錫純在繼承的基礎上大膽開新,并批“產后忌用寒涼,而溫熱入陽明府后,又必用寒涼方解,因此醫者恒多束手”。玄參于此方之用其性雖寒,但《神農本草經》載其“主腹中寒熱積聚,女子產乳余疾”[3]122。茅根之效,《本經》言:“主勞傷虛羸,補中益氣,除瘀血、血閉寒熱,利小便”[3]129,兩者同用清熱之時兼顧祛瘀補虛之效,白芍于此方可補陰虛固陽根,能祛瘀血通內阻,亦以壯元氣而補虛弱。
《醫學衷中參西錄·治女科方》中白芍的高頻使用,建立在張錫純對其藥性和藥效的充分理解之上,其深諳女性生理特點及女科疾病的發病機理,圍繞沖脈以肝腎脾胃入徑,輕用白芍取其補益之功,巧妙配伍共奏諸多功效,使白芍在治療女科疾病時不可或缺,且其“助中氣下行”和“助酸汁化食”2種功效均為張錫純首提,我們于臨證之時應予以重視,試完善后服務于臨床。除白芍之外,張錫純在中藥材的使用方面有諸多開創之舉,如大膽以玄參、石膏等寒涼之品治療產后熱病,以滋陰清胃湯治療產后痙病等諸多精妙,而目前國內尚未見相關系統的研究與報告,甚為遺憾。張錫純所著《醫學衷中參西錄》能成為后世的津梁之書,必然有很多值得學習與借鑒之處,希望本文可拋磚引玉,大家繼以發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