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廣亞,俞承烈,黃敏蘭,應 瑛,金曉麗
(1.余姚市第三人民醫院,浙江 余姚 315400; 2.余姚市馬渚鎮中心衛生院,浙江 余姚 315450;3.余姚市梨洲街道衛生院,浙江 余姚 315402)
《診家樞要》屬于中醫藥脈學著作,成書于1359年,由元·滑壽編撰,在繼承前人學術觀點的基礎上,結合個人的臨床心得編纂而成。其內容簡潔而扼要,流傳很廣,在中醫診斷學領域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是一部珍貴的、臨床實用的脈學專著。
滑壽(1304~1386),字伯仁,又字伯休,晚號攖寧生,祖籍河南襄城,出生于江蘇儀征,有醫名后曾落腳杭州,最終定居于浙江余姚馬渚,歿后安葬在余姚黃山九枝松。《明史》有傳,諸多地方志亦有記載。
滑壽學醫最初攻讀的是當時李東垣的著述。《四庫全書·難經本義·提要》因“早傳李杲之學”一語而有誤會,故作出一番解釋,實則張翥的《難經本義·張序》講到“早為李氏之學”,則不必為李東垣傳人已經明了。其先從王居中學習醫理,鉆研《素問》《難經》,后拜高洞陽為師學習針灸,行醫50年醫名與朱丹溪不相伯仲。滑壽亦注重養生,戴良《九靈山房集》、劉仁本《羽庭集》中均有相關的詩文,從中可以看出其養生的修為[1]。中醫界素來認為滑壽是診治麻疹病的專家,并且最早發現麻疹初起時患兒口腔黏膜有白色斑疹,今天稱之為“滑氏斑”,比之歐洲約早500年。這些論斷皆緣于滑壽所著《麻疹全書》。《麻疹全書·第一卷·胎色論》言:“舌者,心之苗也……故舌生白珠累累如粟,甚則上腭牙齦,滿口遍生。”本書舊題滑壽所著,然今人所考,《麻疹全書》乃清人所作,偽托滑壽,故“滑氏斑”一事當重新審視[2-3]。《紹興府志》記:“葉知府逢春云:壽蓋劉文成基之兄,易姓名為醫。文成既胄,當勸之仕,不應而去。留月余乃去。”如果就此斷定滑壽與劉基原是一家,缺乏佐證。《明史·滑壽傳》因此事不確定而將其記在小注中,劉基為《攖寧生傳》題跋亦無以弟自稱[4],故仍有待考。
滑壽的醫學著述頗豐,有《讀素問鈔》《難經本義》《十四經發揮》《診家樞要》等,治療驗案40余例,由友人朱右收入《攖寧生傳》中。
《診家樞要》自問世以來,歷代均有刊行,流傳甚廣,主要版本有王綸《明醫雜著》節選本(1502年),弘治十七年(1504年)古絳韓重刻本,薛己《薛氏醫案》節選本(1549年),皇甫中《明醫指掌》附刻本(1579年)等,以及日本上村次郎右衛門重刊天順七年(1463年)刻本,原書附有完整的《攖寧生傳》及宋濂、劉基等諸多名人題跋。本次研究即以早稻田大學館藏上村次郎右衛門重刊本為底本,1959年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光緒辛卯池陽《周氏醫學叢書》影印本為校本,兼以參考2007年人民衛生出版社的簡體本。
《診家樞要》成書于1359年,共1卷20篇,介紹了脈法基礎、持脈手法、臨證脈象及歌訣等內容,其中持脈手法論述浮、沉、遲、數、滑、澀6字為脈之提綱,舉、按、尋三法為持脈之要,脈陰陽類成論及基本脈象達30種。
滑壽所處時代,《脈訣》因詞義淺顯、易讀易懂而盛行,《脈經》因文理深奧、難以理解反而不為人所知。更有甚者,以《脈訣》為《脈經》,然而《脈訣》乖張謬誤甚多,后世李時珍《瀕湖脈學》專門有辨偽。滑壽對七表八里之說亦不認同,認為“求脈之明,為脈之晦”(《診家樞要·攖寧生自序》),故而在繼承總結《內經》《難經》《脈經》理論精華和張仲景平脈辨脈法的基礎上,撰《診家樞要》以正視聽,起到承上啟下、正本清源的作用,其觀點得到明·皇甫中、薛己、汪機、張介賓等諸多醫家的引述和贊同,對明代及后世醫家產生過深遠的影響。
滑壽師從王居中學習醫學典籍,對《內經》《難經》《脈經》研究頗深,故《診家樞要》的核心內容亦即作者所謂的脈之理,均出自《內經》《難經》《脈經》等典籍。如 “春弦、夏洪、秋毛、冬石”(《診家樞要·四時平脈》)源自《素問·玉機真藏論篇》的“春弦、夏鉤、秋浮、冬營”。又如“呼出心與肺,吸入腎與肝,呼吸之間,脾受谷味,其脈在中”(《診家樞要·呼吸浮沉定五臟法》)出自《難經》第四難;再如滑壽提出“持脈之要有三:曰舉,曰按,曰尋。輕手循之曰舉,重手取之曰按,不輕不重委曲求之曰尋”(《診家樞要·持脈手法》)。正如其所言:“《樞》《素》諸家彰彰明備,摭其切近精實者,為《診家樞要》。”滑壽提出以六脈為大綱,謂“提綱之要,不出浮、沉、遲、數、滑、澀之六脈”,強調“諸脈亦統之有宗”“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得其理,則象可得而推”。不難看出,滑壽學宗《內經》《難經》《脈經》,對張仲景、王叔和之論釋論有據,溯流窮源,其脈理與之一脈相承,是張仲景學術思想的拓展延伸,更是其留與后人診脈方法的一部珍貴專著。為《難經本義》作序時,劉仁本云:“余坐足疾,人人治而弗痊。有言伯仁善治法,余致之,聽其議論,皆自《難經》而來,迥異于世之言醫者。”由此可知,滑壽學有根本,治有所出,為醫學之大家。
滑壽指出:“大抵提綱之要,不出浮、沉、遲、數、滑、澀之六脈也。”由此六脈初起步步深入,講述脈法先從淺顯易解的內容開始,逐漸過渡到難懂深奧的表述。如先言:“氣血熱則脈數,氣血寒則脈遲”“長人脈長,短人脈短”就很好理解;進而講到“男子尺脈常弱,女子尺脈常盛”,理解上就稍微進了一層;再言“左手寸口,心小腸脈所出”等寸關尺所配臟腑,則涉及到脈象的細化;至于“心脈浮大而散,肺脈浮澀而短”的五臟平脈,以及“春弦夏洪”的四時平脈,若非細心體會就很難做到理解與把握;然后又講到胃脈:“謂中按得之,脈和緩”,并結合時脈與腑臟平脈診斷出病脈;最后講到脈貴有神,“不病之脈,不求其神,而神無不在也”,說明脈學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只有概念明確才能明辨是非。
從30種基本脈象到婦人、小兒脈法無一不變化多端,但滑壽遵循由簡至繁的方式。如浮脈,先言如何是浮,“按之不足,輕舉有余”,然后講所主之候、所主之病,進而講到兼脈所主,再具體描述左右寸關尺各部的脈象表現和所主疾病。醫者只有堅持不懈,持之以恒,方能在切脈之道上悟出“三指有隔垣之照,二豎無膏肓之循矣”的大醫境界。
既名《樞要》則要言不煩,然亦有詳有略,意盡而已。如“即前所謂三菽五菽之重也”(《診家樞要·因指下輕重以定五臟法》),一句話真正是一字千金;而論述持脈手法時,則先言:“凡診脈之道,先須調平自己氣息”“凡診脈,須要先識時脈”“凡取脈之道……不出浮沉遲數滑澀”,后又言:“持脈之要有三”“察脈須識上下來去至止”“明脈,須辨表里虛實”(《診家樞要·持脈手法》),真如滔滔江水,不勝其煩。又如闡述各種脈象:“疾,盛也……在陰為逆”“長,不短也……為壯熱”,論述疾、長二脈僅30字左右,而論述緩、緊二脈時:“緩,不緊也……脈緩為邪退”“緊,有力而不緩也……下焦筑痛”(《診家樞要·脈陰陽類成》),則多達140字以上。如此差別,緣于滑壽深厚的醫學功底及豐富的臨床切脈經驗,從而方能做到該簡則簡,當細則細,收放自如,詳略得當。
滑壽講脈法注重實用,不流于形式。如脈象眾多,其以舉按輕重、息至多少將其分為浮沉、遲數、虛實微洪、弦緩滑澀、大小、長短6大類,從而達到以簡馭繁的目的。又如“左寸浮,主傷風發熱頭疼目眩及風痰”,指出脈象與病證不是一一對應,同一脈可有多種臨床表現。相反,脈象不同也有可能預示同一病證。如婦人“腎脈微澀或左手關后尺內脈浮,或肝脈沉而急,或尺脈滑而斷絕不勻,皆經閉不調之候也”(《診家樞要·婦人脈法》)。小兒“或小或緩,或沉或細,皆為宿食不消”(《診家樞要·小兒脈法》),甚是貼切臨床,提示醫者要靈活掌握脈象變化,便能舉一反三,至今對臨床脈診仍有很高的指導價值,更為兒科臨床診斷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脈象參考,豐富了兒科脈法的內容。再者,強調病脈要從實際情況予以判斷,不可誤診。如“傷寒家亦有心悸而脈代者,腹心痛亦有結澀止代不勻者……蓋久痛之脈不可準也”(《診家樞要·脈陰陽類成》)。
原書刻本后附《攖寧生傳》,為天臺朱伯賢所著,除滑壽生平外尚載驗案40多例,其中引經據典錄有脈象者十居八九,證明其脈理之純、脈診之精。如治秦不花妊娠而病滯下,遵循“有故無殞,亦無殞也”的原則,最終消滯導氣、清暑利溲而愈。又如二婢同患滯下,一脈鼓急言必死,一脈洪大而虛軟言可治,果真一死一愈,豈非脈學緊要之明證?若非真正精湛之輩焉能如此。再如治一人病自汗如雨,脈虛而洪數,舌上苔黃,認為“脈虛身熱,得之傷暑”,以黃連、人參、白虎湯等治療,三進而汗止大半,再用既濟湯、天水散7 d而病去,后身發瘍疹,更服防風通圣散而愈。此案數易其方,充分體現了秉承經典基礎上注重實用的特點。《攖寧生傳》是研究滑壽不可或缺的史學與醫學文獻,需與《診家樞要》參照對看,臨證所記種種脈象變化是對其實用性的最好詮釋。
綜觀全書,脈理純正,脈法規矩,文字短小明了,用詞句式皆類,易辨易別,字字句句,如切如磋,構架齊整,循序漸進。誠如陳贄所言:“雖不知醫者,觀之亦可得其梗概,況醫家者流乎”(《診家樞要·序》)。《診家樞要》是一部珍貴而實用的脈學專著,是讓習醫者掌握打開脈學樞機的鑰匙,在中醫診斷學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