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彩之外的澳門

陳加

澳門，多元之地。

請留意你的上下和左右，因為交通是立體的，生活也是。低矮的老建筑，擋不住遠處造型千奇百怪的賭場。裝飾著粉嫩的鮮花布偶的婚紗店，緊緊挨著硬核又朋克的工程土木裝修。

街邊的小診所也要主打“中西醫綜合問診”，出門后左轉，經濟飯面粉和正宗葡國菜任君挑選。要是都不行，你就走上五分鐘，一公里之內就能找到海鮮火鍋和牛雜老店，從白天到黑夜，時時滿足你游蕩著的中國胃。

穿皮衣皮褲的女青年，從遠處騎機車呼嘯而來，就在你猶豫要不要邁步時，她卻先你一步疾停在斑馬線前，又溫柔地抖抖皮衣，抬手示意讓你先過。菲律賓的年輕女傭早早穿上了羽絨服，酒店里走出來的歐美游客卻永遠只是一條短褲。

至于旅館和餐廳的服務員，普通話說得比你標準，今晚下班后，他們還要回珠海睡覺。

澳門，32.8平方公里的面積，不到68萬的人口。超過18萬的外地雇員從內地、法國、英國、菲律賓、越南、印度或者是非洲前來。與3500萬來自各國的游客匯集成人潮，經過或生活在這里，在這五光十色的澳門。

但令人眼花繚亂的繁華和多彩之下，澳門還有另外一個面向，一個言必稱娛樂的澳門，一個產業高度偏重博彩的澳門。

2006年是關鍵的一年。這一年，澳門博彩業總收入超過了美國的拉斯維加斯，自此，澳門終于成為“世界第一賭城”。

也是在2006年，中央“十一五規劃”明確表述了澳門特區未來的經濟發展定位——“支持澳門發展旅游等服務業，促進澳門經濟適度多元發展”。

“生長”在持續，2000年澳門博彩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為33%，2017年這一比重升至49%，其間的高峰值超過60%。2004年以來，博彩稅收占澳門總稅收的比重保持在80%以上，高峰值是2009年的90.5%。而“多元”被更多的討論，從旅游服務、會展經濟、特色金融、中醫中藥到快速建設著的橫琴，澳門的經濟適度多元化發展走了多遠？能否走通？

殖民澳門

澳門，并不是葡萄牙人首次試圖將觸角伸向中國。在葡萄牙人正式定居澳門之前，他們先后和明朝政府爆發了多次武裝沖突。從上川島到浪白滘，葡萄牙人迫切地想尋找一個優良的海港，便于在遠東開展貿易，直到他們把目光投向澳門。

這一次，葡萄牙人沒有采用硬碰硬的方式，而是采取賄賂與討好地方官員的手段，終于還是成功獲得許可，于1553年正式定居澳門。

自此，澳門日益成為重要的港口城市、文化溝通的窗口，寫進東西交流歷史之中，而以澳門為中心的貿易網絡，東到日本長崎、平戶，西至果阿、里斯本，南達望加錫、帝汶，被稱為遠東的“大三角貿易”。

但內外都在變化。18世紀以后，葡萄牙的海上勢力日漸衰落，清政府閉關鎖國。鴉片戰爭后，鄰近的香港又淪為英國殖民地，澳門在貿易往來和文化交流方面的地位逐步讓位香港。澳門支柱產業也隨之轉為以神香、火柴、爆竹為主的手工業。20世紀70年代，有大批香港人在澳門設廠，服裝、紡織為主的制造業又成為主要產業。

“以前澳門什么都沒有的，很荒涼的。”20世紀80年代，不少生活在澳門的居民都清楚記得，他們可以選擇的職業很少，很多人在制造業工廠里打工，紡織、皮鞋、玩具……“做一個小時給幾塊錢。”

到了90年代，澳門的加工企業又向成本更低廉的內地轉移，澳門的衰落加速。在澳門口述歷史協會整理的歷史資料中，就曾提到當時澳門食品加工業的情況：因原材料、土地使用、勞動力和設施等各方面都比港澳便宜，不少港澳廠家去內地投資，產品再以低廉的價格回銷港澳，到了90年代，留守在港澳的商家反被淘汰。澳門的花生瓜子市場，由內地壟斷八至九成，可視為當時澳門經濟社會的一個縮影。

澳葡政府長期“無為而治”，澳門經濟愈發低迷，回歸前，澳門經濟已連續4年出現負增長，失業率上升，社會治安惡化。

有在澳門長大的孩子記得，“回歸之前，家里被人破門入室盜竊，黑社會放火燒車經常發生。”澳門迫切需要新的措施促進經濟的發展。

博彩澳門

澳門博彩業始于19世紀40年代，由澳葡政府頒布法令，實現博彩業專營化。

2002年，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決定不再發出博彩專營權，并于同年正式開放賭權，發出三張賭牌予投資者競投，最終由澳門博彩股份有限公司（SJM）、銀河娛樂場股份有限公司（Galaxy）、永利度假村（澳門）股份有限公司（Wynn）三家投得，澳門博彩專營制度就此結束。

后來，博彩牌照又經過三次轉批給，賭牌數目繼續擴展。澳門的博彩產業從此由“一家企業”變成了“一個市場”。

澳門伶仃洋上的龍舟。

葡京娛樂場。

2006年，對于澳門是值得記錄的一年。這一年，澳門博彩業總收入就超過了美國的拉斯維加斯。自此，澳門成為了“世界第一賭城”。

事實上，2003年內地城市港澳“自由行”和CEPA政策，就為澳門發展帶來了不少紅利。澳門統計暨普查局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到2018年，澳門入境旅客人數已經達到3580萬人，其中有2526萬人來自中國內地。

在澳門，總人口不足68萬，統計數據顯示，2018年澳門就有5.7萬余人從事博彩行業。澳門博彩業毛收入穩居全球第一，2018年達到3038億澳門元。

所以有人說，澳門有著世界上睡得最晚的人，因為他們要把整夜的時間花費在賭桌前。但他們同時也是世界上睡得最早的一群人，因為每天太陽一出來他們就要睡了。

睡得最晚的人恰恰是睡得最早的人，這是玩笑，但仿佛也揭示了某種真實——任何事物都有“兩面”，博彩業尤為如此。

當博彩業帶動澳門經濟飛速發展之時，澳門經濟也對博彩業產生了高度依賴。此時，博彩業的任何波動，都可能會對澳門整體經濟運行造成影響。現實中的例證不少，從2003年非典疫情、2005年新加坡賭博合法化.到2007年中央收緊澳門自由行……這條發展之路雖然走得很忙，但也難免“踉蹌”。

近來，更有不少專家學者提及背后更深層次的隱患，博彩業過度發展擠壓其他產業資源，特別是人力資源。澳門統計暨普查局發布的數據顯示，澳門酒店業的平均薪酬1.85萬元，托兒服務平均薪酬1.5萬元，批發零售1.39;5元，制造業1.26萬元，飲食業0.98萬元……相比之下，包括荷官、監幣、籌碼兌換員、賬房出納員在內“博彩企業文員”平均薪酬可以達到2.34萬元，遠高于澳門1.7萬元的總體月收入中位數。青年會如何選擇？

有澳門的教師發現，自己班級里的學生，有些父母都在賭場工作，也造成了澳門特有的“雙賭場職工家庭”，父母夜間在賭場輪班，孩子白天去學校上學，有時甚至一周時間都無法見到父母。

中山大學人類學系教授劉昭瑞等人在對澳門進行田野調查后就曾撰文指出，不少澳門人希望子女能打份政府工，而不希望他們再從事博彩業，這也反映出人們對博彩業遠景的某些憂慮。

多元澳門

2006年，中央“十一五規劃”明確表述了澳門特區未來的經濟發展定位是“支持澳門發展旅游等服務業，促進澳門經濟適度多元發展”。

多元，適度多元。

“旅游服務”當然是重要的方向。從2002年到2017年的12年間，澳門先后獲得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的“歷史城區世界文化遺產”和“創意城市美食之都”的稱號2018年，澳門入境旅客人數已經達到3580萬人。“建設世界旅游中心”是野心更是目標。

與博彩、旅游互補的“會展”，名為“皇冠上的一顆明珠”。世界上著名的幾大賭城，在博彩業受到沖擊時，幾乎都會選擇嘗試發展會展業。2001年，澳門首任行政長官何厚鏵首次提出發展會展業，自此，一場自上而下、浩浩蕩蕩的探索拉開大幕。2018年，澳門舉辦的會展項目數量超過1400個，平均每天就有3.9個會議或展覽在澳門展開。但同樣有人懷疑，沒有本地制造業作為支撐，澳門的會展業能否真正走遠？

從以人民幣計價結算的證券市場、中葡金融服務平臺、綠色金融平臺、金融租賃到澳門與深圳的金融合作，澳門“特色金融”的出鏡頻率同樣頗高。10月12日召開的嶺南論壇上。廣東省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黨組書記、局長何曉軍透露，澳門證券交易所方案已經呈報中央，希望澳門證交所成為人民幣離岸的納斯達克。概念是否能夠真正落地？澳門的“特色金融”之路能否走通？觀察仍在繼續。

廣度也持續拓展，澳門發展的觸角伸向橫琴。如今橫琴與深圳前海、廣州南沙同為廣東三大自貿區，定位為“粵潛澳深度合作示范區”，新區仍在興建當中，橫琴是否能夠承接粵澳合作優勢，成為“國際旅游島”和“澳門后花園”？

除此之外，“海洋經濟”“中醫中藥”“科技創新”……討論中頻繁出現的各種新方向，是否能為澳門發展帶來新的可能？

當然有人抱持懷疑態度，對一個陸域面積只有30多平方公里、不到百萬居民的微小經濟體而言，做好“一業”已屬不易，“經濟多元”是否現實？

這一次，我們的記者帶著疑問，踏上了澳門這片土地，拜訪了生活和工作在澳門的人，感知澳門的經濟，觀察“多元”走了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