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 墨
我迷路了。
在同一個地方打轉了不下五遍之后,我終于確定自己迷路了。
我冷汗直冒,心撲騰撲騰地亂跳。我抬頭看天空,可是看不見太陽。我試圖觀察樹木尋找方向,可樹木都長得差不多。我看見十多只小鳥,一只野兔,兩條小蛇,一只蟾蜍,它們都沒辦法指引我走出這片森林。
我一屁股坐在大樹旁,心灰意冷,心想:我該不會永遠走不出去了吧?
我又冷又餓,開始檢討自己的沖動。如果不是跟朋友打賭要獨自到森林探險,如果不是礙于面子,如果不是準備不充分,我就不會在森林里迷路了。
“唉!”我嘆了口氣,愁眉苦臉。
“你迷路了?”忽然,有個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讓我為之一振。
“是誰?”我立即站起來,環顧四周,發現一旁的樹叢顫了幾下。我想:太好了,終于遇見人類了!可當聲音的主人撥開茂密的葉子,出現在我的眼前時,我嚇了一跳:“天啊!”
“別怕,別怕?!彼f。
你們也許注意到了,我用了“它”,而不是“他”。沒錯,它不是人,而是一只熊,一只黑色的熊,個頭是我的好幾倍,長得兇神惡煞,還會說人話!
“熊……熊……”我緊張得結巴起來。
我內心有許多聲音在咆哮。一個聲音告訴我應該逃跑,一個聲音讓我裝死,一個聲音叫我爬到樹上躲起來,還有一個聲音讓我跟這只大黑熊談判。
“談判!”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吼出來的。我咽了咽口水,對大黑熊說:“你別吃我,我……我……我給你講故事?!币溃业目诖镏挥邪氚灨?,這些餅干還不夠這只大黑熊塞牙縫呢!所以,我希望它是一只喜歡聽故事的大黑熊。
我剛說完,大黑熊摸了摸后腦勺,那樣子看起來挺憨厚。大黑熊說:“我不吃人,真的?!?/p>
真的?我可不信!
“我喜歡吃魚和野果?!贝蠛谛芄_了它的食譜,“當然,香甜的蜂蜜也是我的最愛?!?/p>
“哦!”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后又惴惴不安地問,“你真的不會吃我嗎?”
“不會?!贝蠛谛芸隙ǖ鼗卮?。
這下,我終于放心了一點點。
我和它說:“我迷路了?!?/p>
“沒關系。”大黑熊嘗試著靠近我一步,說,“我知道方向,我可以送你走出這片森林?!?/p>
“那真是太感謝了!”我說。
雖然很感激大黑熊,但是為了我脆弱的心臟和緊繃的神經,我還是決定和大黑熊保持一定的距離。
“很多人都怕我?!贝蠛谛芤贿呑咧贿厡ξ艺f,“很多人都像你一樣,跟我保持很遠的距離。其實,我跑得很快,如果我要吃你……”
“你要吃我?”我嚇得一哆嗦,立即停下腳步。
“嘿,朋友,別害怕?!贝蠛谛苷f,“我只是打個比方。”
“哦!”自從遇見大黑熊之后,我的神經系統就在高速地運轉,我有時候覺得很驚險,有時候又覺得很新奇。
“如果我要吃你,我根本不需要跟你講這么多話,對吧?”大黑熊認真地分析著,“你是我遇見的第十一個人。既然我能把之前的十個人都帶出森林,我也一樣可以把你帶出去?!?/p>
“很榮幸。”我說。
大黑熊很健談。一路上,它向我講解在森林里找路的方法,還告訴我哪里有水源,哪里有爛泥坑。大黑熊知道什么樣的石頭最堅硬,也知道動物們的習性。
“你真了不起!”聽完大黑熊的話,一股敬佩之情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可別這樣說?!贝蠛谛苤t虛地說,“你如果從小就生活在這片森林里,一定也能像我一樣對這里了如指掌?!?/p>
我微笑著點點頭,心想:也許吧。
“在人類的世界里,你是做什么的?”大黑熊問我。
“你問的是我的職業吧?”我說,“我是一個木匠?!?/p>
“木匠!”大黑熊重復我的話,興奮地問,“就是說,你會用木頭制作很多東西?”
“我主要做桌子、椅子之類的常用物品?!蔽医忉尩?。
“足夠了?!贝蠛谛苡淇斓卣f,“你可以把這項本領教給我嗎?”
我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問它:“你要當木匠?”
“我也許當不了木匠。”大黑熊說,“我只想憑自己的努力做一張桌子和一些椅子。當然,如果我能學會其他技藝,也是很不錯的?!?/p>
真是一只好學的大黑熊。我看著它,它的皮毛依然黝黑,身材依然魁梧,長得依然兇神惡煞,可我現在一點兒也不怕它了,甚至覺得它非常友善,非??蓯邸?/p>
跟著大黑熊走進一個山洞,我才知道大黑熊跟它之前遇到的十個游客學了各種各樣的技藝。
“插花是一個女游客教我的?!贝蠛谛苤钢蠢锏囊皇r花對我說,“自從我學會了插花,我覺得生活美好極了?!?/p>
“是啊,聞著花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蔽屹澩卣f。雖然大黑熊的花瓶只是一個普通的塑料罐子,但那些花芳香撲鼻,讓洞里的空氣變得十分甜美。
“用草編螞蚱是第五個游客教我的?!贝蠛谛苣贸鲆恢挥貌菥幍奈涷平o我看。
我接過這只螞蚱,草已經變成淺褐色,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了。
“第八個游客教我下面條?!贝蠛谛芾^續說,“為了能經常吃上香噴噴的面條,我開墾了一片土地,種上好看的麥子?!?/p>
“哦,真是一項大工程?!蔽椅⑿χf,“你做得很好?!?/p>
“如果你能教會我做桌子、椅子,我會非常感激你。”大黑熊遞給我一把誘人的野果,誠懇地說,“教教我,好嗎?”
我有什么理由拒絕它呢?我點頭說:“好啊!”
別以為教一只大黑熊木匠的本領是一件艱難的事情。告訴你哦,恰恰相反,大黑熊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哦,不,是最聰明的熊。
我雖然不認識別的熊,但毋庸置疑,大黑熊的知識水平和理解能力并不比一個成年人差。
“這里要刨一下嗎?”大黑熊指著木頭上的一處地方問我。
“是的,要刨平整,注意手勢,擺正了才能刨平?!蔽艺f。
大黑熊按照我說的去做,它做得很好,讓我這個“老師”感到很欣慰。
“這樣可以嗎?”大黑熊問我,“算得上平整嗎?”
我仔細看了看,評價道:“還不錯?!?/p>
“‘還不錯’是指不夠好嗎?”大黑熊看著自己的作品,好像在思考怎樣讓它變得更加完美。
“不,已經很好了?!蔽艺f,“對于一個剛學木匠活計的人……的熊來說,真的相當好了。”
聽我這么一說,大黑熊憨憨地笑了:“過獎了。”
大黑熊花了兩天時間鋸木頭、刨木頭,敲敲打打。它做了一張方桌,兩把木椅,兩條長板凳。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大黑熊的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笑容。
“現在,你是一個合格的木匠了?!蔽覍λf。
“都是你教得好。”大黑熊對我說。
相比大黑熊的勤奮和努力,我感到非常羞愧。之前,我沒有說過我和朋友打賭的事,現在我要說出來。我開了一家木頭制品店,銷售用木頭做的一切東西。我自以為技藝高超,因此當連續兩次發生退貨的情況之后,我心情煩躁,心灰意冷。和朋友聊天的時候,我說:“我要一個人去森林里走走。”朋友調侃道:“如果你能獨自在森林里待一個星期,不,三天,三天就好,我就叫你一聲‘爺爺’?!?/p>
就是為了賭一口氣,我帶上簡單的行李,踏進了這片森林。雖然平安度過了三天,但我還是迷路了。接下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我遇見了大黑熊,并和大黑熊一起來到它居住的洞穴生活了兩天。
在這兩天里,大黑熊的認真和執著令我感動,它虛心求教的態度也讓我深有觸動。我想,等我回家以后,一定要謙虛一些,去問問那些退貨的顧客,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我要向他們賠禮道歉,并期待他們再次光臨我的小店。
“想家了吧?”看我發呆,大黑熊笑呵呵地問我。
“嗯,有點兒?!蔽艺f。
“現在太晚了,走夜路不方便,明天早上我送你出去?!贝蠛谛苷f。
“好啊,謝謝?!蔽艺f。
晚上,我和大黑熊坐在一起看星星。森林里的風有些涼,不過,靠著大黑熊,我覺得很溫暖。森林里的星星很明亮,它們一閃一閃的,好像在說悄悄話。
“瞧,那是大熊星座?!蔽抑钢炜諏Υ蠛谛苷f,“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大黑熊說,“真美!”
不知不覺,我靠著大黑熊睡著了。第二天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正趴在大黑熊的背上,沐浴著樹影間的陽光。
“你醒了?”大黑熊把我放下來,“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你就可以走出這片森林。我想,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p>
“謝謝你,大黑熊?!蔽冶Я吮?,真誠地向它道謝。
“再見?!贝蠛谛艹覔P了揚手。
“再見?!蔽艺f。
我走出一段路,然后回頭看,大黑熊的背影漸漸遠去,它黝黑的皮毛,魁梧的身材,看起來讓人膽戰心驚。
可是,請相信,它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熊,也是我認識的最棒的引路人。
如果你要去森林探險,說不定會遇見大黑熊。到時候,請代我問候一聲,祝它永遠健康快樂。
如果你在森林里迷路了,請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說不定會遇見熱心的大黑熊。
如果你會烹飪,會變魔術,會講故事,都請教給大黑熊吧!因為它是我見過的最虛心好學的熊。
如果你遇見它,一定也會像我一樣被它感動,并成為它的朋友。
如果,有這樣的如果,請一定好好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