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歲老太上北影：我的人生不留遺憾

□本刊特約記者 孫荷花

2018年9月1日，北京電影學院開學了，一群光鮮亮麗的青年男女中，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太太特別引人注目。老太太名叫杜松葉，67歲，河南洛陽人，和這些青年男女一樣，她也是北京電影學院的新生。67歲上北影？杜松葉是一個怎樣的“怪物”？

年過花甲拍電影

杜松葉是洛陽人，經營著一家公司。2013年，她把公司交給兒子打理，準備安度晚年。一天下午，她散步回來，走到自家樓下，實在累得走不動了，就“撲通”一聲坐在了門口的臺階上。她擦擦頭上的汗，正要喘一口氣，旁邊一個小伙子騎著自行車經過，隨手扔下一個喝完的飲料瓶子：“大媽，給你了哈。”杜松葉一愣，那個飲料瓶已經咕嚕嚕地滾到了腳跟前。難不成他把我當成撿破爛的大媽了？望著身旁那個大型垃圾桶，杜松葉恍然大悟。

回到家，杜松葉忍不住站在鏡子前細細打量自己：身材臃腫，頭發花白，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雖說不缺錢，穿的都是幾百上千塊錢的衣服，可在自己身上，怎么跟地攤貨沒什么兩樣？怪不得小伙子把自己當成撿破爛的了？看來，還是得減肥！

杜松葉報了一個老年模特班，旗袍緊繃繃地穿在身上，小心翼翼地踩著高跟鞋，她開始姿態優雅地走貓步。剛走了兩圈，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好旁邊一個老姐妹扶住了。看來這個不適合自己，她又開始學習抖空竹，可練習了幾個下午，空竹還在地上，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

一次聊天，一個老姐妹告訴杜松葉，洛陽電視臺正在拍《河洛碎戲》系列欄目劇，需要招收一位60多歲的大媽當演員，老姐妹拉她去試鏡。“我哪會演戲??？”她說。導演告訴她：“阿姨，演戲沒那么難，你只要像平常過日子那樣就行了?！彼幌耄輵蛭也粫?，可過日子，我會啊。杜松葉順利地通過了試鏡，在欄目劇《房子親情》中飾演男一號的母親。演完之后，導演、攝像師、錄音師紛紛向她伸出了大拇指：“阿姨，您真給力！”杜松葉發現，原來演戲挺容易。

杜松葉和《河洛碎戲》劇組簽了合同，接下來她演了10部短劇，片約不斷，之后又參演了20多部微電影，演的都是男一號的媽媽或女一號的婆婆，或潑辣，或懦弱，她都演得惟妙惟肖。杜松葉成了“母親專業戶”，漸漸地在洛陽小有名氣了。她走在洛陽大街上，常有小孩指著她喊：“她就是電視上那個惡婆婆?！倍潘扇~聽了心里美滋滋的，兒子和老伴也引以為榮。

2015年6月，一個電話打來，一位網絡劇導演邀請她擔任劇中女主角，飾演一名高中生的母親，拍攝地在河南澠池。跟她搭戲的男主角50多歲，舉手投足都是戲，跟他一比較，杜松葉感到了自己的差距。得知他是專業演員，大多時候在浙江橫店，那里才是演員的天堂，很多影視演員就是從那里起步，從草根做到一線明星的?！澳隳懿荒軒胰M店呢？”男演員答應了，并把自己在那里的熟人介紹給了杜松葉。

不畏艱難做“橫漂”

澠池的戲拍完之后，2015年11月，杜松葉正式成為了一名“橫漂”。像很多追尋夢想的年輕人一樣，杜松葉凌晨三四點起床，晚上一兩點收工，她說吃苦她不怕，她就想過一把演大戲的癮。

在橫店，沒人知道她，杜松葉開始跑劇組。征集演員時，負責人先問：“有沒有演戲經驗？”“我有，我有！”杜松葉的手舉得老高。“把資料拿給我看！”杜松葉傻眼了，演了那么多戲，她從來沒想到還要保存資料，她也不會保存。許多機會就那樣白白失去了。

2011年年底，杜松葉終于接到了自己在橫店的第一部戲《長江往事》，她是群眾演員。那天是個大晴天，中午的太陽照著江堤，她的心也跟著燦爛了起來。按照要求，他們要在江堤走上走下，頂著太陽走上幾十趟。許多年輕人受不了，姑娘小伙子都怕把自己曬黑了，趁導演不注意就偷偷跑到了樹蔭底下?？啥潘扇~一直按照導演的要求，一遍一遍地走，一直堅持到了最后。她說：“做演員，首先就得不怕苦不怕累。都想人前顯貴，卻不愿人后受罪，那哪行??！”拍攝結束之后，群演領隊對這位認真的老太太印象深刻，再有群演角色，總忘不了叫上她。

杜松葉終于有了正式的角色，在網絡劇《唐三彩》中飾演女主角的母親。杜松葉飾演的母親肩頭打著補丁，頭發亂糟糟地躺在病床上，伸出大手氣憤地拍著床沿：“梅花啊，你是要把娘給氣死，是不是??？”她把一位母親的悲憤和無奈演得到了極致。演完后，女主角親昵地抱著她：“阿姨，您真像我娘。”接下來，在微電影《二十七號百年老鋪》里，杜松葉飾演男主的三嬸，當她皺著眉頭苦著臉坐在凳子上、撩起衣服后擺，讓侄兒媳婦給她捶背的那一刻，隔著屏幕，觀眾們都感受到了她腰部的酸困。

這樣演戲的收入并不高，在橫店兩個月，杜松葉才掙到了2000多塊錢，連生活費都不夠。老家有人嘲笑她：“人家拍電影是掙錢，你倒好，還要倒貼錢。”她只裝沒聽見。

雖在江南，但江南的寒冬也是很冷的，夜里拍戲，按照要求杜松葉他們只能穿一兩件單衣，凍得打哆嗦。她就趁拍戲的間隙，和年輕人拉著手原地跳，或者做做操來驅趕寒意。導演看到杜松葉年齡這么大了還要遭這個罪，動了惻隱之心，就吩咐手下多照顧她，還跟她拉家常：“老太太，年紀這么大了還出來攬活，家里不容易吧？”杜松葉一邊哈氣一邊搓著雙手：“兒子開著公司呢，還算過得去，我來橫店，主要是我喜歡拍戲。為了自己喜歡的事情，再苦再累都值得?！薄鞍⒁?，您太可愛了！”在場的人紛紛為她點贊。

我陪自己上北影

在橫店一“漂”就是幾年，見過了大場面，杜松葉越發感到了自己和專業演員的差距。橫店經常有導演來講課，她就想方設法去聽課，想提高自己的表演能力。2018年3月，她去聽王犁導演的講座，王犁說：“要想真正提高演技，除了實踐，專業培訓非常重要。”在自由提問時間，杜松葉問：“老師，我今年67歲了，像我這樣的年齡去學習晚不晚？”王犁說：“學無止境，任何時候開始學習都不晚?！?/p>

杜松葉聽了很振奮，她向北京電影學院負責招生的老師打電話，老師問她多大了，她如實回答了之后，那邊沉默了許久：“您把個人資料先寄過來，我們權衡一下再說?！焙髞矶潘扇~才知道，北京電影學院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考生年齡一般不能超過60歲。杜松葉按照要求把資料寄到北京，幾天后她收到了北京電影學院的準考證。

“去還是不去呢？”杜松葉犯難了，“我一個老太太去上學，周圍人會不會說閑話？”晚上，她發微信和老伴商量，當時杜松葉的老伴劉世偉正在國外旅游，他看到后只回了8個字：“想去就去，不用商量！”她又打電話跟兒子商量，兒子跟她說：“媽，您這個年齡能出去，咱就是賺了啊！您想去就去，兒子支持您！”

2018年3月19日，杜松葉背著雙肩包，站到了北京電影學院的考場上，考生是清一色的年輕姑娘和小伙。等待考試的間隙，一個圓臉姑娘問她：“阿姨，您是陪姑娘來考試的？”她搖搖頭。“那您是陪孫子來考試的？”她還是搖頭，微笑著說：“我啊，是陪自己來考試的?！敝車墓媚镄』镱D時都瞪大了眼睛。

聲樂表演，杜松葉唱起了自己拿手的豫?。骸皠⒋蟾缰v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不如男……”她聲音洪亮，大手一揮，瀟灑地一轉身，考官眼睛都亮了。詩歌朗誦階段，杜松葉朗誦了《我驕傲，我是中國人》：“當掌聲把五星紅旗送上藍天，我驕傲，我是中國人……”她沉浸在愛國豪情中，淚水從眼里滑落。朗誦完畢，她擦干眼淚，嘴角立刻泛起笑意：“走一走，看一看啊，杜奶奶家的胭脂水粉，洛陽城內獨一家啦！”她又化身為舊時洛陽街頭的小攤販，笑臉盈盈地招攬生意，這是即興表演考試項目。

第二天，杜松葉就收到了北京電影學院成人教育學院影視表演專業的錄取通知書，招生辦的人告訴她：“大姐，我們學校的招生年齡限制在60歲，您是建校以來唯一破格錄取的學生，恭喜您嘞！”談起那次考試，杜松葉說：“孩子們考的是對未來的希望，而我，一個老太太，我考的是余生不留遺憾！”她希望通過學習，讓自己的表演能力得到全面提升。

如今，杜松葉已經完成了一個學期的學習，在期末考試中，杜松葉以優異成績名列全班第一。許多人問她畢業以后的打算，她說自己沒有想那么多，她只想把握好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