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永山 張肇墨

張永山,生于1961年,福建永安人。1985年畢業于福建師范大學美術系中國畫專業。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福建省美術家協理事,福建三明學院教授,廣西師范學院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導師、客座教授等。曾出版有《21世紀中國畫實力派畫家張永山山水畫集》等。
中國畫無疑承載了重要的中華傳統人文精神,它的“現代性”既與時代氣象有關,又與源遠流長的儒學核心思想—中庸文化觀密切相連。當然了,也與道學及佛學相融通,這是由中華人文強大的包容精神決定的。但歸根結底統領于矛盾對立統一的虛實陰陽易之學說中,也就是宣揚中正至大的所謂“中庸文化觀”。因此,探討中庸文化觀與中國畫“現代性”的深度關聯既有獨特的時代意義。
中庸觀的主體精神是兼容并蓄,在事物的和諧統一中求取人文的本質精神。也是一種文化發展方法論。“中庸”即“不偏不倚、平平常常”,包含著“中正仁和”的傳統精神,反對奇異怪誕嘩眾取寵,弘揚圣人之道、君子之風。中庸思想流傳至深至久,根深蒂固,影響著東方文化的思維觀念。筆者認為它對今天中國畫的繼承與創新仍具有許多啟示意義。
隨著人們對于“現代性”困惑的不斷加深,在對“現代性”“后現代主義”進行重新認識的同時,也激起了國粹文化熱。很多人都在關注中國畫的發展是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還是“以其自律發展”,中國畫自身文化地位從何確立及當下“中國藝術家的文化身份”等問題。隨著思考的不斷深入,“中庸觀”的“現代性”意義凸顯出來。徐建融先生在《中國畫的世紀之門》中認為,文化上的先進性,根本上不是取決于它是現代的還是非現代的。所以我說我心中絲毫沒有“現代中國畫”的輪廓和概念,我所看重的是中國畫的先進文化方向。為此充分認識、理解、反思中國畫的文化歷史必然,就可感悟體認到中庸文化觀的基本脈象。中庸的社會觀、人際觀、國際觀亦如此,如人與人之間要“與人為善”,要以“和為貴”,國與國要“和平共處”,就都是中庸思想的現代體現。

張永山 虬巒福佑圖 285cm×760cm 紙本設色 2013年
中國畫的品評歷來注重將人品與畫品相聯系。因此,中國古代藝術準則對促成封建士大夫文人理想化人格的形成,對中國古代社會傳統思想觀念中光明正大人格的建立,以及“成教化、助人倫”的中庸化理念產生了不可忽視的作用。由此可見,為畫而畫、為藝而藝是不可取的。對于畫家而言,評斷其技藝,要與人格高低聯系起來,所以人品高畫品不得不高。人與畫契合就是中庸的規范。中庸的精神實質就好比力學中的平衡支點,有了兩極就有了動與靜的“相持相生”,如果對事物孤立以求,即失去平衡,導致矛盾激化,沖突失控。因此東方人深諳中庸和規矩的力量,但又從不一味規矩,而是擇善而用。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規則要變而不可突變,循序漸進易于穩,穩才能續,續就有了上下承傳的聯系與呼應,才有了文脈。人生亦如此,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正直不阿卻多成事不足。過剛易折,過柔則無力。“剛柔相濟”為中和。因此,人須修身養性,應對四面,顧及八方,才合乎“方圓規矩”。大破大立就難免傷筋動骨。可見中庸觀的可貴之處正在于它是一種全面而又可持續的發展觀。
中庸觀是為人之道也是從藝之道。中國畫藝是由外而內,從內向外循環貽養的中庸文化。齊白石將畫的形象定位于“似與不似之間”,其畫工寫調和,有勢有質,把民間的“俗”與文人畫的“雅”結合起來,雅俗共賞、氣象正大而又精微耐看。在用色用墨上,他用洋紅著大紅花,以大墨潑葉,首創“紅花墨葉派”。這正合兼容并蓄、調和對比的中庸觀念。
中國畫的畫法中也處處顯露出中庸之道。筆墨之法剛柔相濟,方圓并存,以筆(形)為骨,以墨(韻)為筋,筆中有墨,墨中見筆,力求筋骨具豐,相互兼容。色墨關系中墨分五色,色同墨施。色不礙墨,墨不障色,色墨交融,相得益彰。
形與神的關系上講求以物傳神,狀物托情,心隨情至,物隨心化,形神兼備。
裝飾性與繪畫性的關系中以點線生發,積點成線,聚線為面、無限豐富。寓豐富于單純之中,繁極為簡,高度中和。
置陳布勢上則有密有疏,密中有疏,疏中有密,疏密有致,形成融色墨點線面、虛實形神氣于一體,既出乎形物之中又超乎形物之上的“天人合一”的文化境界。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皆入“中庸”之格 。

張永山 空山圖 180cm×97cm 紙本設色 2003年
由此來看中國畫,則中國畫“窮途末路”論危言聳聽,而中西并軌或以西代中的提法也失之偏頗。文化的發展并非線性的單向流變,而是類如網狀的立體生發。中國的文化精神底蘊之所以既深且廣,正因其同時具有廣泛的人民性和精英性。說中國畫是精英文化、貴族文化、高不可攀,普及就是庸俗化,看問題未免孤立。百萬之巨的隊伍,又何愁后無來者,不出精英呢?總不能你上了樓,就認為梯子已沒用了,不要傳統了,不要大眾,不要普及了,這不等于過河拆橋?沒有大眾的基礎,就沒有精英;沒有了西方文明,東方文化的燦爛光輝就會暗淡,顯示了東方也反襯出西方,當然這種顯示一定不是“平分秋色”。包容性是東方文化和東方文明的精髓,“中庸”是文化精髓的內核。

張永山 寒山冬云圖 180cm×97cm 紙本設色 2002年
許多人說西法的對物寫生不好,但又沒有古人的觀察記憶法,那么還是回到寫生去吧。當你有了“應物象形,傳移模寫”的硬功夫,又何必非對物寫生不可?縱使對物作寫生,也未必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大可借物抒意,以景傳情,以形傳神。想來古人的絕技也不只是有了一種觀念思想就可一勞永逸。不講技藝、只講精神那是藝術的虛無主義,是懶漢的藝術觀。而只講技藝不講文化精神,那是藝術的門外漢。
中國藝術的發展,明清之際開始,似日漸背離中庸文化精神。畫史上清中葉的“八怪”便明顯突出變的端倪,降至20世紀初,西學東漸,對中國傳統文化造成巨大沖擊。時至今日,“全球化”“世界性”呼聲甚囂塵上,人們又處于迷茫。于是表現出兩種傾向:一是力拒西學,固守國粹,然深入探察,始知其貌似剛強,實則心虛。二是不分你我,中西“合二為一”,投機取巧,貌似兼顧,實則兩失。欲矯正這兩者之失,唯有將中庸精神發揚光大,本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態度將中西融通為一,既鞏固傳統,又可加深對西方文化的理解。
“中庸”之準則乃至法之理,民族文化之魂,既有原則又有能動性,可屈可伸,有其現實意義。發揚其中科學的人文觀和“中道”的創造觀,對于中國畫發展中“現代性”的啟示意義不可謂不大。所以我們應超拔地域及時代局限,在承繼民族優秀傳統人文的同時,貫通古今,面向世界,始終以發展的眼光創造所處時代的靈魂表現藝術。

張永山 天云圖 180cm×97cm 紙本設色 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