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的“男孩”

石野

圣克拉拉谷

“這里的天氣還是那么好。”剛剛走下飛機的方博士心情非常愉快。他受邀來到硅谷——這個世界高新技術創新和發展的最中心。

“如果你能自己搬行李，那我也會很享受這里的天氣。”助理千雪拖著兩個超大號的行李箱在后面跟著。

“我早就說讓你雇傭一個人工智能機器人來搬行李，這里現在可是世界人工智能的前沿陣地。”方博士說到這兒得意地笑了一下，“我的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算法在這里一定可以得到很好的實踐。”

原來方博士這次受邀來到硅谷，是參加一場世界范圍的人工智能大會。方博士作為主要嘉賓，有一次重要的公開演講，方博士準備公布自己在深度學習上的新想法。

“唉，我哪知道在這么先進的地方，竟然只支持現金和信用卡支付，不支持移動支付，真是奇葩。我在國內，買烤地瓜都用手機支付了！”千雪揮舞著手機，顯得很氣憤。

“美國人嘛，都比較重視隱私。算了，反正大會組委會會安排一切的，也不用咱們自己花錢。”

“那這位身體健康的老同志，你能不能……”千雪說著遞過去一個行李箱。

“作為德高望重的老科學家，我總不能自己搬行李吧？”方博士在前面邊走邊說，“這樣吧，等開完會，我會適當給你發點獎金的。”

“這還差不多。”千雪這才停止了抱怨。

宿敵

“呦，快看看這是誰啊？怎么舍得從空間站下來了？方便面吃光了嗎？”一個不太友好的、略有些尖細的男人聲音傳了過來。

聽到這個聲音，方博士的臉色一下難看了起來。“哼，連你也要邀請，看來這個會議也沒我想象的那么高端。”

“好了好了，我的老朋友，不要那么記仇。這一次我可是帶著我最新的算法理念來的，你可以好好學學，相信對你一定有很大幫助。”一個個子不高、微胖，看起來和方博士年齡相仿的小老頭，拍著方博士的肩膀，邊說邊笑著。

“呸，跟你學？你給我提鞋都不配！”方博士的臉黑極了，頭頂都快要冒煙了。

千雪暗暗發笑，心想：這個小老頭不簡單啊，能把方博士氣成這樣。不過她可不能讓方博士真的發火，于是趕緊攔在了中間。

“您好，請問您是？”千雪禮貌地詢問道。

“人工智能專家，秦博士。”小老頭朗聲報名，“你好，你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愿意和這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子在一起？”

“您謬贊了，原來是秦博士。看來您和方博士是老朋友了。”

“沒錯沒錯，我倆是大學同學，當年我沒少幫助他。”

“放屁！你還敢說……”方博士這下徹底火了，“我當年的畢業作品，被你說成是作弊器！”

“本來就是！”秦博士插嘴道。

千雪來了興趣。“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我來說吧。”小老頭清了清嗓子，“他呀，當年編寫了一個程序，任何一道題目，只需要用手機掃一下，就會得出答案。簡直就是作弊器，有違我的道德觀。”

“對于喜歡學習的人，我給他答案，他會拿去逆向推導整個過程，搞清楚題目;對于不想學習的人，給他答案，他就不必勉強學習，可以用節約下來的時間去做他喜歡的事情。這樣，整個社會都會變得更有效率。”方博士給千雪解釋道，“你來評判一下我倆誰說的對？”

這下千雪可犯難了，雖然自己也想在上學的時候有這樣一個程序，不過如果真的有了，大概就會形成依賴而荒廢學業了吧？

“好了，我不跟你爭論以前的事了。我現在可是有了新的算法思維了，人工智能才是未來發展的重中之重。”秦博士說起自己的算法，很是驕傲。

“就憑你？要不要比一比，我也是來展示我的最新算法的。”方博士也忽然冷靜了下來。

新賭局

“沒問題，賭就賭，誰怕誰！誰輸了就永遠不要出現在對方面前！”秦博士不甘示弱。

“好，千雪你來出一個題目，我就和這個老頑固比試比試。”

千雪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有一個瘦弱的小男孩——他正站在機場百貨店的門口，向人們兜售拿在手里的鮮花。仔細觀察，男孩竟然是一個人工智能機器人，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機器人男孩。

“就是這個了！”千雪很快想好了題目，“賣花的男孩機器人，你們兩個都輸入你們的新算法，看看誰能賣出更多的花。”

“好，這題目好！”秦博士很自信。

“嗯，就這么辦。”

為了比賽能公平公正地進行，他們還聯系了大會的組委會。果然，組委會對這兩位重量級科學家的比拼也很感興趣，很快安排了兩個賣花機器人，并約定了比賽時間——一周之后。方博士和秦博士都領走了各自的機器人，開始最新算法的輸入。

一周后，兩個賣花“男孩”出發了，在機場范圍內，他們可以去任意的地方。

賣花比賽

機場里就是個大型購物中心，也不乏各式特色小店，人流量很大。秦博士的“男孩”總是去尋找人流密集的區域，比如大型超市的出入口，或者是地下停車場的出口走廊。而方博士的“男孩”卻很奇怪，他守著的這家店并不大，出入的行人雖然也絡繹不絕，但實在不屬于機場最繁華的路段。就在秦博士的“男孩”爭著去拉扯行人的衣裳，向他們推銷自己手里的鮮花時，他卻只是冷靜地站在百貨店的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出入的人群。千雪不免有些為方博士擔心。

方博士的“男孩”手上拿著大約一百枝花，繁盛的花蕊幾乎把他的頭都淹沒了。比起秦博士的“男孩”，他兜售鮮花的熱情明顯不足。更何況，他還在這么一個并不熱鬧的區域。千雪甚至覺得他可能連一小半的花都賣不出去。

千雪沒有留在觀察室里，而是悄悄走了過去。路過秦博士的“男孩”時，他拉住千雪，向她推薦各式鮮花。每束花的售價都不貴，要么一美元，要么八十美分。千雪擺擺手，并不和他多做糾纏，而是徑直向遠處的方博士的“男孩”走去。在他守候的小百貨店隔壁，是一家咖啡屋。千雪在咖啡屋里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下來，靜靜地觀察著“小男孩”的一舉一動。

在某個時刻，本來安靜站著的“小男孩”突然走上前去，和剛從百貨店里出來的一位中年男子搭上了話。那男子手里拿著一只鐵壺，很明顯是剛從店里買的。“小男孩”舉起了手里的花，對那男子大聲地說著什么。千雪猜那男人應該會立刻走開，可是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停了下來，從“小男孩”手上挑了一枝花。他把花莖咬在嘴里，用右手從口袋里掏出零錢，遞給“小男孩”，然后轉身離去。

“Bingo！”方博士得意地打了個響指。

是巧合嗎？千雪詫異地想，下一個就不會這么順利了吧？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大大出乎了千雪的預料。那些從百貨店里出來的人，幾乎有一半都買了“男孩”手里的花。在短短的半個小時內，方博士“男孩”手中的花就已經所剩無幾了。

千雪徹底迷糊了，難道他說的話和秦博士“男孩”的有什么不一樣？她走出咖啡屋，站在百貨店門口的屋檐下，仔細聽著那個人工智能“男孩”所說的每一句話。他確實在向每一個走出百貨店的人兜售鮮花，和另一個機器人并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在說到售價的時候，他說出了很奇怪的價格：“今天這種花打折，只賣一元零三分。”奇怪，賣得比別人貴，還能賣得出去？

聽到價格的那位女士，本來正要走出去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她拿起那朵花聞了聞，然后從口袋里掏出錢，買下了這枝花。

千雪張大的嘴合不攏了。

接下來是一位老婦人。“小男孩”繼續向其推銷手里的鮮花，只是這次的售價是九十六美分。花再次很順利地被賣出去了。這時候，他手里已經只剩一枝花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千雪的好奇心已經無法壓抑了，她發信息給方博士問道，“為什么人們會這么樂意買他的花呢？”

“你去試試就知道了——不過，你不妨先去店里買點兒東西！”

千雪在方博士的指示下，進入店鋪，四處看了看，隨便買了一張明信片，然后走出門來。這時候，“小男孩”來到千雪的面前，向她推銷他手里最后一枝花。

“多少錢？”千雪問。

“八十一美分。”

千雪認出這花正是別的小孩賣八十美分的那種。他果然又賣得比別人貴。真是的，我憑什么要買你的花呢？千雪搖了搖頭，正要從他身邊離去，這時候，一陣金屬撞擊聲從千雪衣服口袋里傳來，與此同時，一個念頭突然在千雪腦中冒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千雪終于明白了這個小男孩的策略。

千雪從口袋里掏出那些彼此撞擊的硬幣，遞給小男孩——它們正好是八十一美分！

“人們總是嫌棄硬幣帶著麻煩，在錢包里占位置不說，還比紙幣重，而且金額又小——如果有合適的機會，人們幾乎總會毫不猶豫地花掉它們。”方博士回信息說。

“可是那小孩怎么會知道人們身上有多少硬幣呢？”

“早上，他先進入店里，把所有商品的價格都記下來了。站在門口的時候，他會先觀察人們買的東西，以此來判斷其身上會有的硬幣數量。比如這張明信片，售價是一點一九美元，人們買了它以后，身上便有很大的可能性帶著八十一美分的找零——它們通常都是硬幣。”

千雪低頭想了想，突然又問道：“可是他為什么會守在這家店外面呢？這里光顧的人看上去并不多。”

“因為今天只有這家店打折。”方博士解釋道，“商品的定價通常不會精確到分，比如這張明信片，原價其實是三美元，但因為今天打七折，所以實際價格就成了二美元十美分——這樣一來，找零的錢里就出現了分幣。他每天總是找那些在打折的店門口賣花，因為在這樣的店里，東西的售價才不會是整數，會出現找零的分幣。”

超越

比賽的結果已經出來了，方博士的“男孩”率先賣光了鮮花，方博士勝利了。

垂頭喪氣的秦博士很不甘心。“這怎么可能，我計算了一切數據，客流量、時間、消費能力、親和力、價格……”

“老秦，你輸在了我的畢業作品上！你明白了嗎？”方博士很冷靜。

“什么意思？”

“我當年的程序，雖然被你說成是作弊器，但是其實他最核心的東西是人機互聯。這款程序如果要成功，必須完成計算機的代碼嫁接、計算機的自學，以及自我運行。其中計算機的自主學習尤為關鍵。目前看來，通過輸入題目答案使計算機幫助解題并不可行。沒有學習能力的計算機即便輸入海量題目，即便擁有足夠強大的計算能力，即便不考慮便攜性和操作性，也無法應對日益變化的題型和考試內容，甚至無法很好地理解題目內容。只有通過讓計算機擁有自主學習能力從而掌握學科知識、考試要求，并對相應題型大致歸類，才可能實現幫助解題的目的。”方博士耐心地解釋起來。

“我的機器人賣花的方式并不是我輸入進去的，而是他自己創造的。這一周，我都沒有輸入任何數據，而是讓他自己去學習，去創造。”

“等等……”秦博士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是說，剛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你們在程序中設定好的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給了他賣花的任務，然后讓別的小孩帶著他一起賣了幾天。剛開始，他也像別的小孩那樣，老老實實地賣花，可是到了第三天，他就自己想出了這個法子，迅速地把花賣完了。”

方博士帶著炫耀的語氣，吹噓著這個人工智能機器人男孩的種種驚人事跡。聽著聽著，千雪突然產生了不寒而栗的感覺。事實上，這機器人讓人震驚的并不是它的自主創新能力，而是它對于人類心理的準確把握。它敏銳地發現了人類嫌棄硬幣的心理，并進而利用這一心理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太可怕了！千雪心里涌起一股涼意。方博士繼續說道：“在他們的芯片中，人類的情緒和心理，大概也是與各種環境因素一樣，作為一類通用變量而儲存和調用的吧！當它可以對人類的心理如力學變量一樣進行分析和計算時，人類和機器，又到底誰是誰的主宰？”

“我輸了。”秦博士這次心服口服了，“我會遵守賭約。”

“算了吧，老朋友，那只不過是個玩笑。以后我們會有更多合作的。”方博士平靜地說道，好像心事重重。

千雪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男孩”。陽光照在他白皙而細嫩的人造皮膚上，看上去有一種晶瑩剔透的質感。“男孩”清點了手里的錢，抿嘴笑了笑，然后向著小街的盡頭走去。他的笑容是那么天真無邪，宛如清晨的朝露，讓一切疑慮和擔憂都瞬間溶化在他溫暖的笑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