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愛華
(燕山大學,河北 秦皇島 066004)
西摩·馬丁·李普塞特(Seymour Martin Lipset)一生致力于分析穩定民主的社會條件,其重要領域是對政治合法性的研究。“合法性是指政治系統使人們產生和堅持現存政治制度是社會最適宜制度之信仰的能力。”[1]即合法性是基于公民對所處政治制度的信任而產生的。李氏認為社會變遷時期的政權,易受兩種情形的威脅:“主要的保守組織機構的處境在結構變革時期受到威脅;社會上的主要團體在過渡時期或至少在他們一旦提出政治要求時,不能進入政治系統。”[1]缺乏對這些壓力的應對機制,或應對措施落實不到位,合法性危機接踵而至。
第一種危機出現在貴族君主制向共和制、民主制過渡的國家。李氏認為該階段的政權“凡主要的保守團體的符號和地位沒有受到威脅,即使它們失去了大部分權力,民主反而更有把握的多。”[1]為了緩和因政治權力上的損失而帶來的反動情緒,需盡量讓這部分群體感受到“重要的傳統一體化組織機構和制度的連續性”,[1]即使在新的組織機構和制度下也不會有過多的挫敗感。一旦徹底隔斷新舊政治規則、信仰之間的聯系,則會迷茫而不知所措,甚至陷入恐慌而走上極端,最終導致合法性的建構與維系異常艱難。
第二種危機決定于政權對社會新興團體的政治參與訴求的回應方式。拒絕、吸納有不同的政治結果。“社會轉型期或社會轉型的量變積累期,社會底層或新的社會階層需要一個合法表達政治訴求的政治參與通道,來實現自身的政治和經濟利益”。[2]新的組織能夠有機會接近政治權力,政權易獲得他們的信任;若拒絕其政治愿望,甚至采用武力,極端的意識形態就易被這些群體所接受。另外對于新興團體,不該給予太多的太平盛世期望,有多大期待就有多大的失望,而這種失望與政治相聯系時,政治系統的文化、價值觀念將會受到懷疑與抵制,政治合法性危機隨之而來。[1]
新興民主政體需盡力滿足社會主要群體對于“有效性”的愿望,否則易威脅政權的生存與發展。“有效性是指實際行動,即在大多數居民和大企業或武裝力量這類有力量的團體看政府的基本功能時,政治系統滿足這種功能的程度”。[1]李氏指出合法性與有效性的關系表現為:第一,雖擁有較高有效性,卻不能處理如前所述的社會變革時期的兩種情形時,合法性還是會受到質疑。第二,“有效性一再喪失,或長期喪失,則會危及一個合法系統的穩定性”,[1]即使政權擁有極高的政治合法性,當社會的基本需求長期得不到滿足時,必然降低民眾對政權的信任,損害合法性。第三,“一個高度有效然而不合法的系統,比那些有效性相對較低、合法程度很高的政權更不穩定”,[1]較低的有效性還不足以引起政治動蕩,但政權不合法卻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第四,“幾代人時間的長期持續的有效性,也可以給予一個政治系統合法性”,[1]這類情況主要出現在亞非等新興民主國家,高速的經濟發展推動了工業化進程,社會基本需要得到滿足,鞏固著合法性。
首先,推動經濟合理健康發展。當極端貧困中的人數相對較少,極端思想才容易失去市場。李氏指出國民經濟發展后,社會總產品分配會趨于平均,由貧困引發的自卑感會相對減少;中產階級隨著國民財富的增加而壯大,益于政權穩定的菱形社會結構形成;上層階級逐漸認識到權力的分享并非荒謬;降低人們對裙帶關系的重視,更有可能接受民主的基本價值規范。[1]總之,民主政體將自己的經濟職能履行得越好,越利于建構并維持政權的合法性。其次,完善政府其他職能。有效性取決于政權基本功能的實現,那么完善其他職能必然是建構合法性的必經之路。如李氏指出良好的教育能拓寬人們的視野,增進對其他群體的認知與寬容,從而降低人們接受極端主義的可能,做出明智的政治選擇,“高水平的教育近乎是民主的必要條件”。[1]公眾受教育程度與接受民主的價值觀念成正比,總之,教育是增強政治合法性的途徑之一。
李氏認為當前民主政體并非是完全按照“人民主權”原則而建立的純粹“理想型”,[3]也非絕對異于傳統政體類型,或其他政體類型建構的模板,任何政體中的合法性要素都應被民主政體學習借鑒。李氏在這種混合理論的基礎上又借鑒韋伯對合法性的分類,指出應將民主政體建構成包容多種合法性要素的政體。“傳統型權威合法性從集體記憶之前的時代里獲得合法性——它一直存在那里,最好的例證是傳統的君主政體;法理型權威合法性意味著接受‘法治',最好的例證是美國憲法所被賦予的合法性;最后,人格魅力型合法性從一個放射出‘人格魅力'的領導者身上獲得,這顯然是最為易變和短期的合法性,并對民主政體最少有效。然而三種合法性并不以純粹的形態存在,所有的國家都可以從這些合法性源泉的結合之中獲得合法性”。[5]任何優秀的政治文明都非朝夕形成,而是在不斷包容借鑒其他文明的基礎上獲得。若“韋伯更多地是要以這三種純粹類型來讓人們看到歷史與現實中存在的政體合法性的靜態呈現……那么李普塞特則是在韋伯的理論基礎之上提出他的現代民主政體的合法性建構的理論”。[3]
首先,李氏認為傳統型合法性要素在民主政體合法性建構中仍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如英國君主立憲制保留了傳統因素,卻未對其合法性造成威脅,反而起到了鞏固作用。其次,人格魅力型合法性因素也具有一定價值。如美國總統華盛頓作為國家的象征,其人格魅力賦予了這個新生民主政體以政治合法性。最后,法理型合法性因素是最穩定、可靠的合法性因素。因法治能夠為政治系統確定秩序,故人類社會普遍認同法治優于人治。雖該因素對政權合法性的構建并非一蹴而就,但基于它建構的政治系統卻具有超強穩定性。[5]三種因素都有助于政治合法性的建構,但李氏更看重穩定、持久的法理型因素,所以建構民主政體合法性的過程中,吸納和包容多種合法性因素是無可置疑的,但重點在法理型合法性因素上。
沖突作為分歧、差異的產物,必然對政治系統具有消極甚至毀滅性的影響。一方面,政權對沖突的回應機制不夠完善、制度措施落實不到位,導致沖突擴大升級,必然引發社會對合法性的懷疑;另一方面,凡出現合法性危機,政治系統對沖突問題的解決能力必然受到影響或至少引起沖突雙方對政府能力的質疑。民主政體必然具有“有效的反對派繼續存在的條件”,因為“沖突調和狀態的存在其實是定義合法民主的另一種方式”,他將這種調和狀態稱之為“最佳狀態”。[1]這種理想狀態要求在承認沖突的前提下,強調共同價值觀與共識。我們必須看到政治沖突對政治合法性的積極影響,沖突促使政權變革不適宜的政治制度;推動沖突雙方成為制約彼此的力量,進而形成權力的彼此制衡。總之,政權需要盡量發揮沖突的活力與彈性作用,進而維系合法性。
“所以達成共識的制度和價值觀對這些社會的生存來說是必要的條件”。[4]從價值理念來講,“對合法性的主要檢驗,看特定國家形成一種共同的‘長期政治文化’的程度,主要是指全國性典禮和節日”。[1]這種“長期政治文化”的本質就是“共識”,是社會普遍接受的價值觀念。李氏指出美國在建國之初建構了一種均質文化——基于開國元勛們聲稱的那些原則形成的。但法國卻由于左右兩派有不同的象征和歷史英雄,未能建構起共識,自1789年以來,不同的觀念、文化導致沖突此起彼伏。[1]總之必須培育一種社會成員基本接受的政治文化、思想觀念從而達成共識,維系合法性。從制度上來講,建構容易產生交叉壓力的環境。一是鼓勵地方團體和民間組織的建立及發展,“它們是產生和維持民主社會所必需之共識的途徑”。[1]當具有相似價值觀的個人或團體拘于自己的圈子,便會缺少對其他觀點的認識與理解,共識也就難以產生和維系。二是,建立兩黨制或多黨制,李氏認為一統制的政黨并未將自身看作是政治游戲中平等競賽中的競爭者,而是神圣真理的“衛道士”,因此它必然阻止其追隨者與外界聯系而產生交叉壓力。“從革命的觀點來看,一種民主的秩序之所以不可能被推翻,其原因正是在于它承認沖突是合法的和必要的,并使它的公民有機會參加和支持為各種不同的利益和價值觀而斗爭的組織”。[4]總之,當社會中存在持有不同價值觀念的社會團體組織或政黨時,共識便易于產生而后維系,進而建構起合法性。
首先,在整個研究分析中都能看出他持有一種開放包容的理論視野。這種視野之下的民主政體可通過制度和組織一定程度上的持續性與政治吸納應對合法性危機;能以多種途徑提升政府績效維系政治合法性;通過包容多種優秀的合法性因素而塑造政治合法性;在沖突與共識的平衡中建構政治合法性。李氏認為通過上述路徑建構的民主社會的境況,必然是處于政治體系之中的每個階層及個人確信當前的政治制度是符合社會狀況,是值得每一個社會公民去支持的,這樣的社會就是穩定的民主社會。
其次,意識形態危機是一種深層次合法性危機,一是因為任何政治系統都需要利用意識形態為自己的運作提供合法性的論證,當人們出現意識形態信仰危機時,政治系統的合法性岌岌可危;二是政治系統在運作中必然出現失誤或缺陷,這時就需要利用意識形態樹立政治共同體意識與國家情感,把社會成員的意識形態統一到一起,以維系政治系統的運行。李氏并未分析意識形態對合法性的影響,是其理論中的一個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