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冠中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北京,100084)
近年來,“中國方案”這一概念在習主席重要講話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重要文件中屢次提及。當今中國經濟在穩步發展的同時,各方面均已進入轉型時期,但是,轉型升級雖已號召十多年,人們對轉型的認識在很大程度上還停留于較低階段。轉型是什么?轉型不是今天做礦泉水,明天做機器人,那是轉產,沒有轉型。經濟要轉型,企業要轉型,產品要轉型,已在中國推行將近四十年的工業設計,也要轉型。
時至今日,人們對設計的認識很多時候還停留在外觀造型上,比如要把產品設計得酷、炫,但這些評價都是憑感官做出來的,設計其實是要把我們的思想、我們的工作對象重新格式化。筆者1984年在北京全國第一次設計教育大會上提出,工業設計不是制圖、不是裝飾,而是創造一種合理的、健康的生存方式。這種觀點在當時不被廣泛接受,而今天大家已逐漸接受了它,設計只有在我們周圍被重新格式化,才能跟上時代的發展。
從事設計的人,其實是在創造一種新的生活方式,為國家、為百姓提供生活的轉型。因此,我們要具有寬闊的眼界,過時的審美觀已經不符合當代設計和當代世界發展的趨勢。進入21世紀,人類所面對的世界是一個完整的、系統的整體,各種現象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毫無關聯,實際上都是相互聯系的,而人們平日里看到的只是表面現象,比如外觀的工藝性、美觀度,造型的酷、炫。但是,隱藏在背后的現象呢?中國轉型的目的就在于此,不能只停留在眼前,更要講求深層次的內涵,習主席提到的中華民族復興之夢并不只是發財夢。中國歷史源遠流長,已經延續了五千年光陰,而未來我們在世界上能否繼續這樣延續下去,取決于我們的眼界和格局。頂層設計,或者叫戰略,對我們的未來發展至關重要。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發展十分迅速,產品產量高、價格低。但是,去年“中興事件”給我們敲響了警鐘,如果沒有“北斗星”,制造再精確的制導武器都沒有用。做好產品依靠我們整體布局的合理性,在目前所處的時代,觀念必須更新,過去的發展方式不可能繼續下去。中國國民生產總值在世界居于第二位,再過一些年我們可能就會成為世界第一,但是很多人沒有想過,我們每一美元的國民生產總值耗費能源是日本的11倍、西歐的7倍,這種現象必須改變。因此,我們提出轉型,提出供給側改革,截至目前,人們的理解程度尚未到位。
社會的進步是系統的進步,年輕一代必須認識到任何現象背后的體系,才可能有發展。如冰山理論,海平面上的冰山很小,但海平面下往往巨大無比。我國近四十年來發展很快,但其實很多體系還沒有完善,面臨世界競爭,我們必須完善才能延續。中國的工業化是“引進”的工業化,因此中國的制造業大而不強。昨天引進,今天安裝,明天生產,后天賺錢。我們引進現成的流水線,造得比外國多,賣得比外國便宜。但是“制”不是我們的,我們造不出一個全新的產品。
中國有句古話“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然而我們今天說“眼見不一定為實”。例如,我們看到一個杯子,但杯子不是人們喝水的目的,沒有杯子人們也能喝到水,需要看到的是杯子背后的意義。在太空飛船里無論用什么樣的杯子都不行,因為太空是失重的,用杯子喝不進去,水漂在空中。因此,如何能喝到水、喝好水是設計杯子要解決的問題,設計就是來解決問題的。做設計必須看到物品背后的支撐、明確設計目的,才能拓寬思路和方案,才能設計出好的作品。設計師的設計,在生產線上叫產品,工廠解決的是制造問題,之后在商場里叫商品,商場解決的是流通問題。流通最后到百姓手里,叫用品。若是明天摔碎了,扔垃圾箱叫廢品。現在人們總是把流通環節當作目的、以賺錢為追求,但是,任何一件東西需要能被知道、能被流通、能被回收,才是綠色設計、可持續設計。
培養下一代優秀設計師,我們必須充分認識如今社會上交叉、跨界的環境,這是機遇,也是挑戰,設計觀念必須要更新。如今大多數人的觀念還是“功能決定形式、形式表達功能”,或者功能第一、形式第二,筆者并不茍同這種觀點。基于這種觀點,在我國教育領域工科院校只學工科,藝術學院只學造型、藝術。然而,萬事萬物皆有聯系,密不可分,我們卻在以區分的方式教育人、培養人。準確來說,沒有形式就沒有功能,沒有功能也就沒有形式,二者是同等重要的。這種簡單劃分概念的誤區多年來一直在影響著中國社會,影響著我們培養人才的方式,影響我們做出的正確決策,影響我們建立自己的體系。
在工業設計中,創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增加創意首先要研究原理、技術、材料、工藝、構造、造型、色彩等因素。長春第一汽車制造廠1956年建成,1957年卡車產量就超過全日本的卡車總產量,但是我們的卡車從蘇聯引進,生產三十年都沒有變化,我們沒有去探究卡車的規格為什么是四噸半,后來才知道,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蘇聯將淘汰的拉炮車生產線給了中國,就是四噸半解放牌的前身,它是在戰場上拉炮的車,要隨時轉移陣地,牽引力要大。如今中國汽車總產量世界第一,是美國、日本、德國三大汽車強國的總和,但我們汽車的發動機、變速箱都不是自己研發的,或者是引進的,或者是用別國專利的。應當說,這不是一條正確的發展道路,但中國發展確實是這樣一路走來的,該打破這種局面了。
在研究、設計方面,我們的觀念是有問題的,我們沒有研究中國的事、中國的人、中國的需要、中國的土地,我們定的技術參數、產品尺寸沒有自己的依據,都是舶來品。生產線引進之后,我們就抓緊生產、抓緊賣,人們關心的都是賣了好掙錢,細節之處無人顧及。這些問題不解決,我國的目標系統無法完成,中國的設計定位、產品定位只能隨著外國方向走,最多加一些中國文化的裝飾,就代表是中國的產品,但這種產品能得到國際的認可和尊重嗎?答案是否定的。我們要實事求是,要講中國理論、中國觀念,轉變我們的思維方式、工作方式,才能走出中國自己的路,體現出中國特色。 設計師的主要任務是解決人們的衣食住行,這是工業傳統,而現在很多人錯誤地把工作目的當作設計的思考對象。人類的衣食住行在不斷發展、創新,從來沒有停止過。中國家里沒有洗衣機是不可思議的,但到了歐洲,每一條街上都有洗衣站,到了香港,高層每隔十層就有一個洗衣空間,不是家家都有洗衣機,這是需求觀念的不同。歐洲人認為,大家在洗衣站一邊上網、一邊聊天、一邊喝咖啡,鄰里之間能借此交流。從這一點來說,中國人把自己圈在小圈子里面了,這是有違現代化的。在觀念上我們要改變,我們的需求是衣服的潔凈,并不是洗衣機,而如何使衣服潔凈需要我們實事求是地進行研究,不是馬上引進、改良,換一個圖標或造型。再比如,去機場要提前兩個小時到,時間成本使飛機這種高效率的交通方式反而更低效,機場像一個小城市,占用的面積、浪費的資源數不勝數。如果能夠進行改進,把所有的地鐵站變成登機口,按人數準備運載車,也就是人們進入附近地鐵站之后,安檢、存包問題立即解決,路上一小時把登機手續解決,這樣就不需要候機大廳了,基本上一個機場只要指揮塔和一個跑道,如果能實現的話,我們的機場與飛機將完全是節能高效的中國模式。
習主席說過:“房子不是炒的,是用來住的。”擁有房子不是目的,擁有一個家才是目的。近年公寓創始人劉洋開發建立了YOU+國際青年社區項目,從政府購買相對便宜的老房子,把它改造成如國外的青年旅社一樣,每一個住客都有一個絕對私密的小空間,更多的錢投在公共空間,有休息區、咖啡區、洗浴區、打牌區,盡量把大家吸引在公共區域,為住客提供交流的空間,住在這里有優惠,但必須保證每個月拿出一臺節目,可以做交流會或組織郊游,總之就是讓大家聚在一起。今天這種新型房產項目已在深圳、廣州、蘇州、杭州落地,吸引了很多創意團隊參與設計。我們應該看到,未來社會一定會是一個流動的社會,因此,及時變革是一個必然趨勢,社會變革意味著社會進步,而身處其中的人們必須具有足夠的適應和學習能力,就像如今廣汽正在研發的移動住宅項目,將汽車與住房聯系在一起,象征了未來綜合跨界的發展趨勢。
中國的發展道路不能像美國一樣獨霸,我們要共贏、要分享,這個方案是中國要走的一條新路。中國國情復雜,各地發展不均衡,很多情況只有中國自己解決,把中國問題研究透了,我們才能走出一條路,給世界做榜樣。中國目前的發展面臨雙向擠壓,發達國家制造業回歸,發展中國家勞動力廉價,眾多合資企業包括中國企業都在轉移。中國設計界的所有詞匯都是外國引進的,那么中國的問題是什么,或許才是最應該思考的問題。
現在是互聯網時代,“互聯網+”意味著每一個產品的零配件都要能與使用者、操作者、設計者對話,“芯片事件”給我們敲響了警鐘,核心的技術不在我們手里。對此,我們國家非常重視,三個“五年計劃”都在提工業設計,這是前所未有的,“十一五”規劃提出要發展專業的工業設計。什么是專業的工業設計?“十二五”規劃工信部說得明確,就是要從外觀設計向高端綜合設計服務轉變。“十三五”更明確,大的企業、地方要支持工業設計中心的建設,工業設計中心要和財務中心、營銷中心、市場中心平起平坐,要同老板對話,同工程部總監、財務總監博弈。同時,國家還將要成立國家工業設計研究院,從國家戰略的高度來看待工業設計。
工業,起源于工業革命,它不只是蒸汽機、流水線、大批量,最本質的是全流程,一個產品從開始制作到流通至商場這一個整體過程。過程的關鍵在于設計,設計的精髓凝結在圖紙深處,圖紙要標明一切要素,它包括零件圖,包括每個零件的工藝、工序、材料,是一個系統。我們培養出的設計人才要懂得這個系統,而不是只精通于最后一道工序。工業革命帶來了生產力的大發展,工業設計以此為基礎發展,它是生產方式的革命。舉世聞名的Made in Germany(德國制造),最早其實是一種歧視,早期德國人只靠引進英國技術生產,英國人讓他們必須把產品打上“德國制造”,因為是引進的二流、三流產品。德國在壓迫下迅速轉變,不到二十年,就通過抓質量、抓標準趕超英國,現在的國際工業標準一半多是德國人制定的。要想徹底轉變,需要抓住本質,而我們一直抓的是表面,只關心元素,不關心系統。
工業化最大的特點是分工前提下的合作,是社會的產業鏈,不是企業的產業鏈。日本提倡“隱形冠軍”,全日本只有一家螺絲釘廠,全德國只有三家電鍍廠,而中國每個大企業都有、每個行業都有。手工業時代跟工業革命時代的生產方式是有區別的,而我們現在基本還停留在手工業時代的觀念。國家提倡“工匠精神”,“工匠精神”是在“大國重器”前提要求下的,不是為了顯示技巧多么好,技巧的目的是服務于大國重器。“工匠”與“工匠精神”也不相同,工匠精神是棄而不舍、精益求精,而不只是當工匠賺錢。今年是“包豪斯成立100周年”,包豪斯精神與包豪斯不是一回事,它是為大眾服務的,而風格早已過時。包豪斯很早就提出:“藝術與工業設計之間的關系是不可分的,要模糊藝術、工藝和建筑的邊界。”也就是現在講的跨界、集成、整合的思維。什么是合作?你的優勢是我的劣勢,我的優勢是你的劣勢,才能合作,否則就是競爭。未來社會是跨界的時代,工業設計是生產關系的結晶,是創造合理健康生存方式的手段。
設計要面對的是人,人欲望無窮,因此設計不是無限滿足,而是要合理制約。工業設計因為抓的是本質,因而不容易被大眾接受,人們都在關注工業設計表面的消費指數、消費黑洞,但作為一個負責任大國的中國,絕不能只抓表面。“美”是人的反饋,要審美的環境、審美的情趣,不是感官刺激。中國高鐵走出了一條新路,高鐵也是引進產品,但中國國土面積廣大、南北差異巨大、地形地貌復雜,必須因地制宜進行創新,否則無法使用。如今中國高鐵總里程是全世界其他國家高鐵總里程的兩倍多,可謂走出了自己的路,解決了中國老百姓出行問題。不過,我們中國高鐵的軟件包雖然世界第一,但輪軸還是德國的,如果沒有德國輪軸我國高鐵的時速無法超過每小時200公里,更不用說達到現在的350公里,因此,我們依然面臨著嚴峻的挑戰。中國的設計基本還停留在工藝美術階段,現在唯一的出路是促進產業創新、換道超越。新型工業設計的產業就是重新整合,整合知識、整合產業、整合資源,走出一條中國道路來。這是中國的未來之路,要定義需求、引領消費、創造市場,日本在70年代初就已提出創造市場,而我們目前還在滿足市場,此觀念不改,我們無法轉型。個性化、定制化是需要具有深厚基礎的,是在時代的基礎上、集約化基礎上、中國社會主義條件基礎上的個性化、定制化。
驚人的數字表明,美國人每年購買1400萬輛汽車,中國現在已經達到汽車年購買量2800萬,中國每年消費全球智能手機50%、奢侈品60%,空調滲透率達60%,人均居住面積36平方米,中國每年出國人數1.3億,是法國、德國人數的總和。中國的國際影響力日益增大,問題也接踵而來,因此,習主席講中國方案,是共贏、分享,不稱霸。設計就是要在當代站在巨人肩膀上,要站高、看遠,要提出新的觀點、新的理論,不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往下看。有了五千年文明積淀,中國人頭腦中的設計創新能力是無窮的。1999年筆者在日本大阪開會,當時一個鋁鎂合金電機殼獲得了金獎,因為鋁鋁合金的生產和回收過程耗費的能源比塑料少很多。會議結束后的論壇涉及洗衣機議題,筆者提出了“中國21世紀淘汰洗衣機”的觀點,因為如今在實驗室里做出綢緞一樣的金屬已不成問題,那么再過一百年人們的衣物可能不再是純棉的、羊毛的,而是金屬做的,臟了不用洗,加熱氧化一下就可以了。
所謂文化創意,不是那些表面的元素,如唐裝、漢服,實際一些來說,唐裝、漢服只能過節用,我們不能騎車穿漢服,不能用文房四寶而把電腦丟棄。現在的文化創意產業不能偏離方向,很多人都沉浸在古典藝術、文化遺產上,但我們不能只宣傳保留傳統文化,中國并不只有中國菜、古代文物,社會要進步,中國還有未來。當然,文化絕不是過時的。文化是由于地理、信息、語言隔絕產生的,沉淀幾百年、上千年,形成了特點。我們只從空間或時間上看問題,就會知道文明的重要性。現在交通、信息發達了,不再像過去那樣封閉,因此談文化要注重文明與文化之間的交促發展。文化傳統不只是過去的東西,還是我們祖先智慧的結晶,“萬變不離其宗”,以不變應萬變,這是本質,不是保守。文化的載體不斷被創造,而不是繼承,恩格斯說“批判的繼承”,我們繼承著傳統精神,但絕對不能繼承傳統的載體。傳統也是創造出來的,我們的祖先從來沒有停止過創造。傳統精神告訴我們,只有科學和技術是不夠的,我們要在研究過去、現在的同時知道未來什么樣、如何面對未來。
如今我們強調分享性的服務設計,提倡使用,不強調占有。人類社會充滿戰爭、革命,不論東方還是西方都在改朝換代,就是因為分配不公,而分享就可以很大程度解決這個問題。凡物能用即可,不需要占有,這個資源就會被充分利用,這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它的發展要依靠設計的智慧。因此,設計的目標不僅僅是制造人類感官所能感知的產品和工具,而是創造人類生存真正需要的衣食住行,這才是設計的初心。“不忘初心”不僅是一個政治口號,也是我們的專業需求。
設計的真正發展要學會與其他學科合作,理科是發現、解釋真理的學問,工科是建構、解構的技術,藝術是品鑒自然、人生的途徑,文科是是非與道德的判斷,設計正是以這四大學科為桌腿的桌面。我們必須要在四個學科基礎上提出未來是什么、該做什么和不做什么。設計是無言的服務、無聲的命令,它不動聲色地在引導人的行為變化,而不是腐化人格,這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必須要發揮設計能夠調動人類追求單純、和諧、美好的智慧,陶冶我們的內在潛能,而不是追逐占有、享受、沉溺于奢侈,這就是在創造未曾有過的生存方式,也就是中國方案,創造、實現這種方案的責任將由下一代設計師承擔起來。
成為一個優秀的設計師要懂得如何思考、如何創造,不要憑自己的愛好,而是一定要了解使用者。例如,四合院這種建筑形式適合傳統中國大家庭的社會觀念,而現在中國家庭67.5%是三五口之家,這樣的設計理念已不適用,只能放在博物館里,告訴子孫后代我們曾經這樣生活過,于是如今我們的研究對象主要是四合院的木雕、斗拱、瓦當等。保留至今的傳統習俗、建筑都不是孤立的元素,背后的系統才是真正的內核,設計就是要創造新的方式、發揮新的潛能。我們要明確研究目標,走出中國“引進”的方式,研究中國的人、中國的環境、中國的條件和中國的需求,然后定位實事求是的“事”,去組織原理、技術、材料和形態,來創造新物品和新產業,這才是設計領域真正的實事求是。
中國有句古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高科技的高和低對設計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們評價高和低的標準是以“善其事”做依據的,我們的目的是做事,所有的技術都是手段。人們經常犯的錯誤是把手段當目的,在運用手段時忘記了目標,因此我們強調實事求是,要做到實事求是首先要了解你的服務對象,同樣是一個人,由于環境、時間、條件不同,其真正需求也是不同的,這就是設計要研究的事情,把事情弄清楚我們才敢否定舊事物,才有新的依據、新的存在條件,才能創新。設計培養的是協調關系的能力,協調制造、流通、使用、回收之間的矛盾,由表及里,由此及彼,才能夠舉一反三,優秀的設計師之所以聰明就是具備了轉換能力,用不同東西來解決問題,透過現象看清本質。
如果說設計有什么訣竅,就是設計師要少用名詞思考,多用動詞思考。名詞思考永遠是表面的,要改變名詞只能加形容詞,如鐵桌子、塑料桌子、木頭桌子,本質上還是桌子。所以設計舒適的、豪華的、時尚的,永遠是在外國設計上進行改良。用動詞思考,一方面,研究人、用戶、使用者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怎么樣做事情,研究透徹之后,就敢于重新定位,創造新概念。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怎么做事情,研究透徹之后,就敢于重新定位,創造新概念。另一方面,新概念的產生需要有依據而非天馬行空,它是用動詞思考引導的結果,它研究人、研究生活、研究外因,引導設計者擴展知識領域,定位選擇技術材料,提出解決方案,走出一條新路來。
我們必須端正思想方法和認識論,自然界的規律揭示了一個真理——師法造化、物競天擇,設計師是在創造第二自然,但我們必須遵循自然規律,不能違背自然規律。《三字經》云“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人與人之間差異的形成主要是后天因素導致,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司馬光砸缸”的故事體現了童年司馬光的聰明,這個聰明其實是設計思維,他明白外因變了,不在河里而是在缸里,把缸砸破人就可以得救了。跳躍性的創意是設計的本質,它在充分研究外因的基礎上產生和發展。有句話說“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說的就是設計思維,這是一個思維的規律,也是認識論的規律。設計是從自發到自有的過程,不是憑小聰明,不是靠靈感,而是真正掌握了方法,每個人都能創新。從事設計要探索,也要重新格式化,在此我們重新了解一下什么是格式化,讀書不是為了找規律,找到規律之后運用規律行事,而是根據新的情況創造新的規律,這就是再格式化的過程,即是設計思維的邏輯關系。一旦掌握了這個要點,我們就可以“以不變應萬變”,找到事物之間的相互關系,抓住目的,研究外因。
學校里的一門課程甚至一個專業,能教會學生的只是學會如何擴展知識的機會,尋找知識的能力是至關重要的。“老師引進門,修行在自身”,人的認識從自發到自覺,必須了解認識的過程,千萬不能局限在“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如今我們還提倡“金字塔”,金字塔具有寬口徑、厚基礎,中國學生的問題不是知識含量,而是知識結構,即需要具有組織知識的能力。對此,筆者提出“魚骨刺”觀點,“魚骨”是什么概念?例如,教師從一年級開始訓練學生從頭到尾做一件事,一個學期做一件事,七個學期做七件事,把新學的知識都通過這個行為整合進去,由此,學生就學會了規律,學會了自己找知識,學會了有目標地去組織知識、整合知識。每一個學校都“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學習不要貪大、貪多,好高騖遠,要講求循序漸進。如今我們理解的基礎不再是小生產時代的磚、瓦、灰、沙、石,不是技巧而是思想知識的結構,要讓學生學會怎么組織知識、怎么使自己學到的知識成為一個體系。
實踐是什么?手工做模型只是第一層次,現在提倡新工科、新文科,就是要在藝術學習中加入實驗室,所謂“實驗室”是探索、試驗、否定、再否定的實踐過程。大學高年級必須要有專業實踐,需要與不同學科、不同知識背景的人合作,合作人不再只是設計師,有甲方、工程師,還有標準,學生必須要經過考核,到社會上才能完成真正的綜合實踐。實踐真正的目的是探索,是一個再格式化的過程,是因為外因復雜造成的現象,因此一定要理解目標系統和外因,這是我們設計的思維落實。大學必須逐漸培養勇于實踐、善于實踐的設計人才。年輕人能否成功應對十年以后的挑戰,取決于自身是否具備這樣的能力,我們一定要明白,思考對象的起點不是名詞,而是動詞,做到這個事情能夠組織外因、了解外因,能夠整合資源做出一件優秀的設計作品,可以說設計不是簡單的藝術和使用之間的對立。
未來設計師必須具備以下三個基本條件:第一,學會抽象思維,就是由表及里、由此及彼、舉一反三的能力;第二,學會與別人合作,與別人合作是擴大知識的前提,如果只靠自己去鉆研,那么一輩子讀不完所有的書,與別人合作可以收獲到最精華的優秀特質,可以得到更廣泛、更全面的知識。與人合作不是被動,而是主動的,因為在此過程中要不斷學習;第三,真正深入生活,不是淺嘗輒止,不得玩賞人生,而要真正地深入到生活體驗中去,從生活中尋找創造的靈感。
我們還提倡“事里學”,即在具體事件中學習。我們追求的是目標,不是功能;我們注重的是事,不是物;我們關注的是系統的結構問題,而不是元素因子。我們注重事物存在的外部關系,而不是內部關系;注重全過程,是動態的而不是靜止的;注重動詞思維,而不是名詞思維;注重祈使,是主觀意圖,而不是描述;注重認識上的理解,而不是被動的解釋。我們關注的是用戶,同時一定要發揮設計師的作用。如今很多人關注的都是美的最底層,即感覺的東西,是漂亮的,但未必是美,我們要盡量做到第二層次,注重周邊的系統關系,與系統吻合之后美的層次就提高了。最高一個層次才是審美,它是沉淀下來的價值觀和對美好生活的意義。
中國智慧是什么?其實“智”與“慧”是矛盾統一體,“智”是急中生智、小聰明,中國人天然具有而不用學,我們缺的是“慧”,“慧”是定力、標準,是不要鉆空子,是遠離不正之風。“智”與“慧”兩者就像黑與白,中間連接著灰,因為外因不同,每個人在不同時期會選擇不同的路去實現這個境界。中國人的“中庸之道”絕對不是不偏不倚,而是讓人去選擇,中國設計的選擇是理解“慧”之后充分發揮“智”的功能,用技術來實現自己的理想。設計能夠使人類未來不被毀滅,因為它不完全服務于高技術,它會制約高技術、引導高技術。在這個過程中,教育會發揮更大的作用,以培養出更優秀的人才。“教育”不光是“教”,更要學會“育”,“育”其思想觀念、思維方法。當然,這條中國道路會很漫長,如今必須開始實施。藝術家讓我們看到這個世界的豐富,永遠百花齊放,設計師則要為全體人民、為整個國家復興、為中國方案的實現去努力奮斗終生。
引一句唐代司空圖《詩品》中的哲理之語:“超以象外,得其環中。”現象之外的才是本質,最重要的不是現象本身。“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只有閱盡了名山大川,才有資格品評廬山的風貌,這是中國古人的哲理,亦適用于當代設計師。在工業設計之路上,我們要發揚傳統文化精神,找到屬于中國自己的路。“中國方案”與中國人民的勤勞智慧相結合,中國的發展前路一定會更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