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間一尊“初心石”

郭樹雙 許樂

11月12日，綏化市北林區東富鄉腰房村治保主任房立志正忙著處理村務，這時手機響起提示音。他點開微信，語音信息中傳來村黨總支書記張文波微弱的聲音：“天冷了……黨建廣場的音響……記得……收起來，別……凍壞了！”

這條語音的時間只有十幾秒，張文波卻換了三四口氣——自打去年查出患有中晚期肝癌，這一年里，張文波每天都在跟時間“賽跑”。

房立志清楚，這位多年來朝夕相處的老大哥，就是躺在病床上，心里最惦記的還是村里的事。

按下心中的“秒表”

走進張文波的辦公室，桌子上堆放著一摞文件，好幾頁紙上都有張文波的標注。

雖然張文波當村黨總支書記只有一年半時間，但實際上，他從2015年任村黨總支副書記起便開始主持村里工作。幾年下來，他是怎么拼命干工作的，村民們心里都有桿秤。只要提起他，說到他的病，很多人都會眼圈泛紅，喟嘆不已。

在村民高占德看來，張文波是個大恩人：“張書記幫我保住了這個家！”

2016年，剛剛四十歲出頭的高占德因患腦血栓，失去工作能力。“家里缺衣少糧，我媳婦鬧離婚，回了娘家。”那時，高占德心灰意冷，甚至想一死了之。張文波不但幫他落實了低保，還給他在村里安排了臨時工作，又跟他媳婦做思想工作，讓這個瀕臨解體的家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而在62歲的村民劉鳳英心中，張文波是個大善人：“前些年，國家出臺危房翻修的政策，當時我家一分錢也拿不出來，是張書記自掏腰包幫著墊的錢……”

“不管干啥工作，都是一把好手！”23歲入黨的張文波，在村干部崗位上的30年間，留下了朝氣蓬勃、腳踏實地的足跡——在村團支部書記的任上，他被評為全省農村青年星火帶頭人；在村治保主任的任上，他抓過通緝犯、破過搶劫案，救下過欲上吊自殺的村民；在民兵連長的任上，他帶領村民種植馬鈴薯，成立了腰房村首個種植專業合作社；在村黨總支副書記的任上，他組織成立了專職垃圾清理隊，當年便清運出沉積多年的5多萬立方米垃圾……這些事或大或小，都做在了老百姓的心坎上。

“自己干不了的事，不能推給別人干。”這是張文波工作的一個信條，而這句話的背后則意味著數不清的“親力親為”。“白天，張書記為村里忙碌；晚上，他還常去村民家走訪。”在房立志看來，張文波就是個實打實的“鐵人”：“他工作時從沒說過累！”

房立志在由衷欽佩的同時，更多的是內疚與自責：“他的病就是這樣耽誤的……”

2018年年底，張文波開始明顯消瘦，總覺得渾身沒力氣。家人、同事讓他去醫院檢查，他總說“等忙過這陣子”。當時秸稈禁燒工作進入最關鍵的時期，張文波放心不下，連續堅守了一個多月，結果身體撐不住了。

2018年12月4日，張文波在妻子邢忠娟的陪同下，到綏化市醫院進行體檢。一查，已是肝癌中晚期。

看到這個診斷結果，邢忠娟如五雷轟頂——以往丈夫每天忙工作時，她只要把全部家務擔起來就行。可從現在起，她不但要擔起全部家務，還要成為全家精神上的頂梁柱。

起初，邢忠娟沒跟張文波講實話，只是說醫生讓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但身邊人支支吾吾的態度，讓張文波不免心生狐疑。他找到主治醫師，態度懇切地說：“把實話告訴我吧，我有心理準備。”

在得知實情后，張文波還是愣住了：“沒想到會是癌癥。”

張文波的心里翻江倒海，一夜未眠。第二天，他想開了，也釋然了。他的人生感悟在他所寫的隨筆中可見一二：“生之百味已嘗，風景四季已賞。心路歷程雖短也繁，情懷已感寒暖濃淡。多一日，無非三餐一眠。少一天，卻可減幾回掛礙與牽連！輕衣打馬揚長去，杯酒酩酊謝人間。”

張文波跟家人說：“當初我被選為村黨總支書記時，大伙兒都說‘你能行，我是憋著一股勁兒要當好這個‘當家人。既然來日無多，我就要在有限的時間里，抓緊把能辦的事情辦好！”

事不避難的擔當

在綏化住院治療一周后，張文波轉院到上海接受治療。為了讓他安心養病，鄉黨委領導安排時任村委會主任杜鳳林和房立志接下他手頭的工作。“他還是不放心，時不時打電話詢問村里的情況。”房立志說。

6月，張文波從上海回來了。半年間，他陸續做了5次手術，每次手術都需要住院一周左右。

妻子以為，這下丈夫該好好歇歇了。沒想到，到家的第二天，張文波就上班了。家人、同事、朋友都勸他多休息，但他依然“我行我素”，而且帶頭推進最令人頭疼的“清化收”工作（清資產、清資源、清合同，化解涉農矛盾糾紛、不良債務，收繳長期拖欠的村集體資源承包費）。

“才幾個月的工夫，他就瘦了近40斤。”眼見身材魁梧的張文波瘦得“脫了相”，杜鳳林的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

杜鳳林是張文波的“發小”，5年前當選為村委會主任，與張文波成了工作上的搭檔。“在患病后的一年時間里，文波就像變了個人。”杜鳳林直言，一般人身患中晚期肝癌這樣的重病，首先考慮的都是如何采取措施，盡力延續生命，可張文波不同，“他工作起來更拼了”。

十多年來，腰房村有三大懸而未決的難題——“新村”征地債務問題、2000年建大市場借村民的28本房照未還問題、某政府部門占用百姓耕地過管補償費問題。盡管前幾屆村“兩委”班子也都做過各種努力，但由于種種原因，最后還是不了了之。

“既然我還在黨總支書記的崗位上，就要給村民一個滿意的交代。”為了踐行這一諾言，張文波以病弱之軀奔走于政府相關部門之間，絞盡腦汁尋求解決辦法，竭盡全力協調各方關系。

“目前已經形成了一致意見，三件大事都已得到解決。”杜鳳林在介紹情況時不由得感慨：“他是專挑‘硬骨頭！”

張文波不單是敢啃“硬骨頭”，還敢于直面惡勢力。

62歲的馬某是腰房村出了名的“村霸”，多年來，仗著自己身患癲癇病沒人敢惹，強搶強占，為禍鄉里，許多村民敢怒不敢言。2019年，在掃黑除惡斗爭中，張文波帶領村干部多次對馬某進行實名舉報。馬某因此懷恨在心，有一天甚至手持尖刀闖進村部，意圖殺害張文波。“每一刀都刺向要害，幸虧我們及時趕到，才沒讓他得逞。”

杜鳳林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仍心有余悸：“雖然沒出人命，文波還是受了好幾處傷。”

“趁著身體還行，我要把難干的、別人不敢干的事辦利索！”張文波的想法很簡單。

鑿石銘刻的“心愿”

因為病情的復雜性、多變性，張文波需要經常入院觀察。“當時，村級集體資產資源清查工作已經進入收尾階段，他怕我們幾個應付不過來，身體狀況稍見好轉就趕回村里。”房立志感嘆，張文波“太拼了”。

在綏化市腫瘤醫院826病房內，張文波的病床前每周都會開上幾次“辦公會”——原本是村干部們去看望他，他卻總是不住地詢問村里的大事小情，結果探視就變成了“開會”。

“你要再這樣，我們可不來看你了！”杜鳳林對這位“發小”又氣又敬，他真希望張文波能徹底卸下肩上的擔子，安心靜養。

患病以來，為籌集治療費用，張文波夫婦先后賣了房子和車子，又欠下20萬元的外債。即便缺錢，張文波還是拒絕了鎮里的捐助。情急之下，村民劉玉闊等人利用手機的微信朋友圈為他發起了籌款。可籌款剛開個頭，就被張文波叫停。

有些人對此不理解，但張文波的想法很簡單：“我光明磊落了半輩子，即便不在了，也要心里清凈！”

“工作成了他最好的‘止痛藥。”就連邢志娟也感到驚訝，盡管丈夫日漸虛弱，可只要回到村里投入工作，馬上就有了精神……

2019年年初，張文波通過積極協調，爭取到全區第一個改水項目，從打井、過管到安裝全部免費，2020年腰房村將不再向村民收取水費。“清化收”工作也初步告捷，腰房村原本閑置的5萬平方米二手車市場，以公開招標的形式發包出去，租金為每年30萬元；原來租金相對較低的草原發包費用，提高到每年27萬元……貧困戶劉喜權家翻蓋房屋，張文波體外掛袋到現場指導施工，實在挺不住了就倚在墻邊喘口氣。

張文波忙起來的時候，常常忘記自己是個病人，他的心里還有許多愿景：“如果老天再給我一年時間，我想將現有的村委會向西拓寬，建個200平方米的活動場所……”

“廣場上那塊‘初心石，是張書記的‘得意之作。”房立志介紹，今年年初，張文波在主持修建村黨建主題廣場期間，一次開會回村的途中，在路邊發現一塊大青石，馬上找人運到廣場入口，并安排石匠刻上“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八個大字。

看著石頭上用油漆描紅的八個大字，張文波若有所思：“要是我不在了，希望這塊石頭能替我守著腰房村。”

這尊“初心石”，他已刻在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