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卿

四川省收藏家協會糧票專業委員會(以下簡稱“川糧協會”)曾在成都市文殊坊舉行糧票展覽,向觀眾展示、還原了新中國成立后30年間城市居民吃糧的情景,重現一個時代的糧食記憶。
“沒有糧票,寸步難行。”就讀于西南財經大學大三的陳姓同學想象不到,當年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她現在想吃飯,可以隨便進出任何餐館,可以買方便面、水餃、湯圓自己去煮,可以叫肯德基、麥當勞外賣上門。但是,新中國成立30年間人們的吃飯記憶,成了不少上了年紀的人的濃濃鄉愁,卻也是80后、90后記憶的空白。
“1953年前,我們自己種的糧食可以自由買賣。但到了1953年,國家實行統購統銷了,余糧只能賣給國家。”76歲的老人梁傳達回憶起新中國成立之初的那段歲月,并不清楚當時政策為什么一下子就變了。
事實上是,1953年糧食歉收,東北等主要產糧區減產70億斤。收支相抵,全年出現40億斤赤字。全國各大城市糧食缺口很大,北京、天津的面粉不夠供應,上海出現大米搶購風潮,全國經濟波動,人心不穩。當年10月,中央政府作出決定:在農村實行征購,在城市實行定量配給,嚴格管制私商,調整內部關系。于是,幾個新名詞誕生了——“計劃收購”和“計劃供應”,簡稱“統購統銷”。
梁傳達家當時種5畝地,水稻畝產800斤,“好像一年要交200斤的公糧,我們那里是丘陵,不用雞公車,都是我和父親用擔子挑著去。”在此之前,交完公糧,剩下全家5口的口糧,余下的糧可以賣給私人,換些錢應急、置辦家用等。“1953年之后,隊里會核實每家的人口、糧食產量,計算好一家人一年的口糧和應交的公糧,剩下的部分則必須賣給國家。”當然,國家的統一收購價遠低于原來市場價格。
梁傳達不知道的是,正是像他一樣的數億農民的貢獻,讓當時全國6億人都有了飯吃。而為了兼顧公平,杜絕貪污腐敗,兩年后的1955年8月,國務院頒布《市鎮糧食定量供應暫行辦法》,要求對城鎮居民按戶籍人口定量供應糧食,糧票制度正式誕生。同時,形成了“四證三票制”和“兩類九等”供應制,“四證三票制”是指:市鎮居民糧食供應證、工商行業用糧供應證、市鎮飼料供應證、市鎮居民糧食供應轉移證、全國通用糧票、地方糧票以及地方料票;而“兩類九等”供應制則是根據市鎮居民的勞動差別、年齡大小及不同地區的糧食消費習慣(大米與面粉兩類),確定市鎮居民的具體供應等別和每月口糧定量標準(單位:市斤):
一、特殊重體力勞動者:四十五至五十五斤,其平均數不得超過五十斤;二、重體力勞動者:三十五至四十四斤,其平均數不得超過四十斤;三、輕體力勞動者:二十六至三十四斤,其平均數不得超過三十二斤;四、機關、團體工作人員、公私營企業職員、店員和其他腦力勞動者:二十四至二十九斤,其平均數不得超過二十八斤。

糧票發行一年后,如今的川糧協會會長蔣俊出生在了山城重慶。20世紀60年代的一個暑假,還在個位數年齡的他,有一次和兩個小伙伴去綦江縣玩,“那時候家里糧票都很緊張,家里只給一斤的糧票,從來不會說給五斤、十斤的糧票。”當時,公共交通并不發達,重慶與綦江之間一天只通一班車,買不到票只能等第二天。結果,在回來時,因為票緊,蔣俊三人沒買到票,“我們帶的糧票只夠吃一天,節省節省撐了兩天,可還是買不到票,急得團團轉。”蔣俊與小伙伴想多給些錢,買點飯吃,可是根本行不通。“我們當時餓瘋了,就像乞討的一樣,逢人就問能不能買張糧票,最后是一個60歲的老婆婆賣了一斤糧票給我們,5毛錢,當時的工資才10塊錢左右。”正是這一斤糧票,讓他們3個買餅充饑,熬到了有票回家。
彼時,糧票被稱為“第二貨幣”。“糧票有時候比錢值錢多了,有錢沒有票,什么都買不到,肥皂要票、拖鞋要票、縫紉機要票、手表要票,連女性用的月經帶都要票。”蔣俊說。不僅僅是糧食,當時食用油也奇缺。“每人每月4兩油,2斤肉,油葷特別缺。”蔣俊說,每月到了割肉的時候,他就會大晚上去排隊,“專挑肥的買,不買瘦肉,肥肉回去可以煉油。”這樣才勉強保障了一家人的用油。
糧食定量供應 最怕老家來親戚
在票證奇缺的年代,怕沒票,更怕老家來親戚。“老家來一個親戚,就要吃掉一個人的口糧,那家里就得有一個人餓肚子了。”當時,每家都按人口定量,老人、小孩定量都不多,所以家家都感到糧食緊缺,加上副食品少,且多實行憑票供應,特別是孩子多的家庭,更感到糧食困難。孩子吃不飽,大人餓肚子,身體瘦弱,營養不足,不少人患上浮腫,所以,那時親戚朋友很少走動。如果至親好友因事必須請吃飯,客人也會主動拿出糧票。“這看起來不近人情,其實,在那時是司空見慣的事,并不感到難為情”。
那個時候,就算是身為共和國總理,也要為糧票犯愁。1962年秋,周恩來總理請張愛萍、錢三強、鄧稼先等“兩彈”研制的領導、專家談工作,而后請他們吃飯。這次吃飯,就是每人一塊油餅,一碗燴菜,中間一個砂鍋里面有幾個肉丸子。飯后,秘書說:總理請客是自費的,但糧票是定量的,沒有多余的糧票,所以請你們每人交二兩糧票。
糧票印上語錄 仿制假票被識破
1955年,四川發行第一套糧票,與一分錢的紙幣有點類似。正面書寫“四川省地方糧票”“四市兩”“四川省糧食廳制發”“一九五五年”的字樣,背面印有“本票只限于四川省內購買糧食和糧食制品,嚴禁買賣、偽造,涂改無效,遺失不補”的字樣。“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期,糧票的做工進一步完善,1969、1970、1971年四川省的糧票上還出現了毛主席語錄。”在梁軍收藏的文化大革命年間的糧票上,寫著“厲行節約,嚴禁浪費糧食”“計劃用糧,節約用糧”“備戰,備荒,為人民”等最高指示。
梁軍指著一張面值為“二十市斤”的糧票說:“這其實是一張1斤的糧票。”但其上面所畫的圖案和20市斤的一樣,均為一艘輪船,且票面大小一樣,只是1市斤的票面呈灰黑色,而20市斤的票面呈紫紅色。“是一個人私下將數字‘1’改為了‘20’,文字‘一市斤’改為了‘二十市斤’,并把票面顏色均涂改為紫紅色。”如果不仔細看,基本看不出什么差別。“但是1市斤的票面上寫著‘統籌兼顧,適當安排’的語錄,而20市斤的票面上則寫著‘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這人就這樣被發現了,被判處偽造糧票罪,坐了5年大牢。”
糧票上的圖案記錄一地風土人情
如果不是去參軍,蔣俊可能不會發現糧票還是一地風土人情的代表。1973年,蔣俊參軍去了青海,做了部隊的文書,每年招新兵之際,他都要去各地奔波,而這就必須要一把全國糧票。
當時,糧票有全國通用和地方流動兩種,只有全國糧票才能在中華大地上普及使用。盡管還有省級糧票、市級糧票和縣級糧票,但只能在各自的行政區域內使用,縣級糧票跨縣則不能流通,省級糧票跨省則不能流通。“如果要出差,一定要用地方糧票換上一定數量的全國糧票才能出門。”蔣俊把全國糧票比作今天的美元可以“滿天飛”,而地方糧票就是“團團轉”。
因為全國糧票的地位,各地“只收不找”,所以蔣俊每次招新兵回來,手頭都是一把找零的地方糧票。“積累多了,我發現各地的糧票都不同,而且有些還特別漂亮。”他說。
許多地方將風景名勝和濃郁的民族風情設計在糧票上,如陜西的兵馬俑、廣西的象鼻山、湖北的黃鶴樓、西藏的布達拉宮、上海的外灘、湖南的韶山、貴州的黃果樹瀑布等。“制作特別精美,閉上眼睛,前面好像就是祖國的大好河山。”在四川省1973年發行的糧票上,有火車、梯田、三峽等圖案,“這些都是當時四川的一些歷史人文的縮影,非常生動逼真。”而在成都市1981年印制的糧票上,有合江亭、紅旗劇場、寶成鐵路等圖案。

全國通用糧票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農村逐步放開了對于糧食的交易。“糧食漸漸就變得不再那么緊俏了,而糧票也可以隨意地交換東西了。”梁軍說,1979年20多斤地方糧票可以交換1斤雞蛋,而如果是交公糧,可以用100斤糧票頂替100斤的糧食。在有些店鋪也可以自行“變通”,“買大米的時候憑糧票就是一毛四分二,沒有糧票那就得多給點錢,得一毛八或者兩毛。”這是當年蔣俊挨餓時所不能想象的。
1987年,梁軍進入大學學習,“我是生活委員,全班的糧票都由我發放,一個人發32斤的糧票”。但基本上大家都吃不完,“因為以前沒有油水,菜也少,只能吃飯;后來油水多了,肉基本上每天都能吃到,多吃點菜,糧票自然就用不完了。”那時候,他們班的女生經常會用剩下的糧票去超市換香皂、拖鞋、洗發液等物品。而這也是蔣俊所不能想象的,他依然記得小時候,每到月底,糧食不夠的時候,母親就會買很多白菜和蘿卜回來。
1993年,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已被確立,國家糧油敞開供應,長達40年的“票證經濟”最終落下帷幕。糧票則成了蔣俊和梁軍等人無盡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