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能
(景德鎮市高級技工學校,景德鎮市,333003)
中外文明交流源遠流長。從漢代張騫開通西域,經唐、宋和蒙元時代的繁榮,發展到明代,已有一千多年的悠久歷史。[1]眾所周知,經濟、政治、文化三者密不可分,經濟是基礎,政治和文化是上層建筑,而明代作為一個承上啟下,繼往開來的重要王朝,政局不穩定,思想裂變,文化領域也發生了深刻的變化,這都與經濟發展的基本面貌和特性有著極為密切的聯系。早在明朝前期,明朝的統治者就為了加強海外貿易的控制與壟斷,準許其他國家以朝貢的名義,通過官方進行交易,史學界稱之為“朝貢貿易”。在海禁時期,不準私人出海貿易,直接截斷了外商與私人進行貿易的一切渠道,致使這種朝貢貿易,完全在統治者的掌控之下,其主要目的,并不是單純的為了發展海外貿易,而是為了維護自身的統治和財政收入。
中外關系在元明之際是一個崩潰與重組的過程,明太祖朱元璋在推翻元朝統治的基礎上建立明王朝之后,發布詔令,對外傳遞和平信息,目的是“惟欲中外人民閑樂其所”。[2]很快,這種在國際間建立和平與秩序的思想傳播到海外,“四夷賓服,萬國來朝”,使得明代成為了中國歷史上中外交流最為活躍的時期之一。而一個國家能否順利進行外交,這與國內經濟發展水平是密不可分的,同時也受到外交政策的制約。洪武時期,由于存在倭寇的威脅,[3]“交舶萬艘,常候風潮,毒機矢以待”,[4]明太祖為了保衛政權,保護東南沿海地區的安全,對私人出海貿易下令禁止,頻繁下達詔諭:
洪武四年(1371年)十二月,“詔吳王左相靖海侯吳禎籍沒方國珍所部溫、臺、慶三府軍士,……隸各衛為軍,仍禁瀕海民不得私出海”;[5]
洪武十四年(1381年)冬十月,“禁瀕海民私通海外諸國”;[6]
洪武十七年(1384年),“派信國公湯和巡視浙、閩,禁民人海捕魚”;[7]
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十月,“詔戶部嚴交通外番之禁。上以中國金銀銅錢、段匹、兵器等物,自前代以來不許出番;今兩廣、浙江、福建愚民無知,往往交通外番,私易貨物,故嚴禁之。沿海軍民官司縱令相交易者,悉治以罪”;[8]
洪武二十七(1394年)春正月,“禁民間用番香、番貨。先是,上以海外諸夷多詐,絕其往來,唯琉球、真臘、逞羅解許人貢。而緣海之人往往私下諸番,貿易香貨,用誘蠻夷為盜,命禮部嚴禁絕之。敢有私下諸番互市者,必置重法。凡番香、番貨皆不許販裔,其見有者,限以三月銷盡。民間禱祀止用松柏楓桃諸香,違者罪之。其兩廣所產香木聽土人自用,亦不許越嶺貨賣。蓋慮其雜市番香,故并及之”;[9]
洪武三十年(1397年),“申禁人民無得擅出海與外國互市”。[10]
“海禁”雖然減少了倭寇對明朝政權的威脅,但是絕民內外往來,封建自閉,滯后了國內經濟發展與中外文化的交流,最終演變為受到嚴格限制的政府之間的朝貢貿易。中國古代所有的外交歷史實際上都是可以說是政府之間的,也就是國與國之間的,都是中國皇帝和各國國王之間的交往,“朝貢”中的“貢”便是禮品交換,一般認為是一種變相的貿易形式,日本學者小葉田淳認為:“有貢就有賞賜而言,以與貢品對應著看,則可認為是種貿易”。[11]這部分的政治意義往往大于經濟意義,也就是說,朝貢過程中所體現的經濟作用,往往是第二位的,朝貢的本質就是“政經并重”,是在特定條件下發生在特殊關系之間的一種政治與商品的交易。
和元代相比,明廷繼續以瓷器作為外交禮品,不同的是,從傳統的官窯模式發展強化到御窯。官窯是由官府出自興建,產品流向由官府控制的陶瓷生產窯廠,御窯則是官窯中的特殊類型。[12]清代文人藍浦在《景德鎮陶錄》中有云:“洪武二年,就鎮之珠山設御窯廠,置官監督燒造解京?!蓖瑫砦逡嗾劦健昂槲涠辏O廠于鎮之珠山麓,制陶供上方,稱官瓷,以別于民窯?!盵13]明代御窯廠的建立,并不突然。由于元末以來戰爭連年,社會經濟遭到了嚴重的破壞,人民逃散,土地荒蕪,使得明朝的統治者面臨著極為嚴峻的經濟形勢,不利于政權的穩固,為了鞏固新生政權,緩解社會矛盾,朱元璋廢止了元代長期奴役于手工工匠的制度,規定戶匠服工役,提高了手工業者生產的積極性,有效促進了手工業的發展,此外,農商并進,從而使社會生產得到了迅速恢復,為明朝的中央集權統治,促進社會經濟的發展創造了有利條件,御窯廠的建立便是明太祖加強皇權,恢復生產力的重要舉措之一。官窯產品,尤其是“正色”產品,一般不作為市場交換,使用范圍局限于宮廷,除皇室享用以外,也有部分用于賞賜,非奉旨或賞賜,雖皇親國戚、高級官僚也不能擅自使用,否則將治以重罪,即便是使用,也有著三六九等,繁雜的規矩和限定。入明以后,隨著景德鎮瓷都地位的逐漸確立,景德鎮以外的官窯場漸漸消失,唯有景德鎮窯瓷器大批涌現,可謂匯聚精英,一片興興向榮的大好勢頭,對此,文獻不乏記載:
《五雜俎》:“今龍泉窯,世不復重,惟饒州景德鎮所造,遍行天下。每歲內府頒一式度。紀年號于天下?!盵14]《二委酉譚》:“江西饒州府浮梁縣,科第特盛。離縣二十里許為景德鎮,官窯設焉。天下窯器所聚,其民繁富甲子一省。余嘗以分守督運至其地,萬杵之聲殷地,火光燭天,夜令人不能寢,戲目之曰:‘四時雷電鎮。’”[15]
《廣志繹》:“浮梁景德鎮雄村十里皆火山發焰,故其下當有陶埴,應之本朝,……近則多造濫惡之物,惟以制度更變,新詭動人,大抵輕巧最長,古樸盡失,然此花白二瓷,他窯無是。遍國中以至海外夷方,凡舟車所到,無非饒器也?!盵16]
此番此景,都是基于景德鎮受戰爭影響較小,大批技藝一流的匠師匯集景德鎮,為御窯廠的運作提供了較為穩定的生產環境,并且由于使用對象身份和作用的特殊,景德鎮御窯的燒造有工部官員監督和管理,有嚴格的制度和規定,[17]這點可以從“諸器官窯有其制”“歲從部解式造”“凡燒造供用器皿等物,須要定奪樣制”[18]得到反映,可見,御窯廠產品在種類、式樣、紋飾和釉色等方面都奧符合黃體的喜好和需要。因此,官樣不僅僅是中國古代官府手工業制度的重要內容之一,具有規范產品形制,保證產品質量的作用,也能從帝王的意愿反映當時的經濟層面和政治制度。
經過明太祖三十多年的積極恢復,綜合國力得到大幅度提升,政權穩固,明成祖便大膽進行廣泛的外交活動,加強對各國朝貢貿易的管理,更是六派鄭和下西洋。航道暢通,外交頻繁,貨物云集,這些在《敬止錄》所引的《永樂志》的外國物品單中得到證實,永樂年間的外交層次到達了歷史上一個空前絕后的鼎盛時期,同時,作為永樂時期中國與國外交流的重要物品—景德鎮青花瓷也在明代崛起。從傳世的明代及海外官窯青花瓷來看,明初青花紋飾內容上呈現了濃郁的伊斯蘭文化,或具體,或抽象,韻味十足。這和外交關系是密不可分的,因為明初中國對交往的地區是波斯及中亞等地,鄭和下西洋之處,許多都是伊斯蘭文明的流行區域:“龍牙加貌……貨用印花布、八察都布、青白花磁器之屬?!K門蒼剌國……貨用青花磁器、銅、鐵、爪哇布、色絹之屬?!蟾鹛m國……貨用金錢、青花白磁器、布段之屬。……阿丹國……貨用金、銀、色段、青白花磁器、檀香、胡椒之屬?!鲷斨冃聡浻媒?、銀、青花磁器、五色段娟、本香、胡椒之屬。”[19]這些地域的人民視白色為“吉色”,[20]因此青花瓷深受這些尚白尚藍民族的喜愛,所以外交的需要,加上宗教文化、王權、風俗的相互作用,伊斯蘭文化對該時期青花瓷設計及生產上影響頗深。[21]據《明史?外國傳》、《明實錄》記載,明初鄭和下西洋帶去了大量的青花瓷器,或贈與、或賞賚、或回賜。外交過程中,伊斯蘭文化對官窯瓷的影響只是一個典型,同一時期其他文化比如佛教、道教等等,都有許多體現在官窯紋飾中,比如“蓮花”“八寶”“八卦”紋飾等,這些文化的表現,有可能是帝王對某種宗教文化的崇尚,但更多的是出于政治的需要,獲取民心,擴大勢力,穩定政局,同時也使得各宗教出于控制之下,為其政治目的而服務。
總的來說,明初外交的朝貢貿易主要內容便是大量的饋贈和賞賜,施展大國風范和威儀,明初景德鎮御窯廠的建立及后來形形色色的精美官窯瓷器的創造,都是為了滿足統治者的政治需求,從今天傳承下來的明初景德鎮瓷器中,我們不難發現當時的統治階級獨特的審美觀念和對外來文化的積極吸納,這些都構成了景德鎮官窯瓷的藝術特色,進而影響到明中后期景德鎮瓷都地位的進一步確立,[22]表現出積極而又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