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正(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異文,王寧先生定義為:“指同一文獻的不同版本以及同一文獻的本文與在別文的引文用字的差異?!保?]在先秦經書文獻、唐詩異文研究成果豐碩的情況下,佛經異文研究相對顯得冷落。
漢文佛經異文,版本林立,錯綜復雜,且層出不窮。整體上看,漢文佛經包括寫本與刻本兩大系統?,F存的寫本系統有敦煌寫卷和日本古寫經;刻本系統包括宋(遼、金)代、元代、明代、清代以及近代日本整理的《大正新修大藏經》和國務院古籍整理委員會整理的《中華大藏經》。佛經異文其內容豐富,是佛經校勘的重要材料,爬梳考辨這批異文材料有助于我們認識佛經傳播流傳過程、考察相關字形演變、考釋疑難俗字,近年來得到越來越多的學者重視與利用。朱慶之強調:“佛典的不同版本之間存在的大量異文也沒有得到認真的研究。這意味著迄今為止在佛典的語言學利用上沒有建立在必要的文獻學研究基礎之上的。這是相當危險的,必須引起高度的重視。”[2]現將漢文佛經異文研究從搜集整理和利用考據兩個方面展開論述,力圖總結前人的研究成果,梳理前人的研究脈絡,同時對今后佛經異文研究提出自己的思考。
最早對佛經異文進行整理的是《大正藏》與《中華大藏經》兩部大藏經所作的??庇?。前者以《再刻高麗藏》為底本,利用增上寺宋藏《思溪藏》、元藏《普寧藏》與底本對校。又加入了原藏于上野帝室博物館的正倉院圣語藏本(天平寫經)和宮內省圖書寮本(舊宋本)。而宮內省圖書寮本正是《崇寧藏》《毗盧藏》(宋代南系刻本)的混合本。故《大正藏》其實集中了佛經北系版本(《契丹藏》)、中原系版本(《開寶藏》)等優點,又參考了南系版本(《崇寧藏》《毗盧藏》《思溪藏》)等經本,可以說《大正藏》在版本校勘上集諸家優點于一身。此外,《大正藏》也參考了一些日本古寺院寫本或者刊本,這更體現其來源豐富和完善。校對時,《大正藏》并沒有改動原文,只是將不同差異保存。有些佛經還與梵文本和巴利語本作了對勘,并出校記,這樣非常有助于我們判定音譯用字。
《中華大藏經》采用影印辦法,以《趙城金藏》為主干,用《再刻高麗藏》補足,同時與八種藏經對校,出??庇洝!吨腥A大藏經》優點在于照顧了《趙城金藏》《房山石經》、宋《磧砂藏》和清《龍藏》,整體校勘版本更全,且收錄更豐富,目錄體系更為完整。現階段佛經異文研究,基本都圍繞著這兩部??庇浾归_考證。
當下進行專人專經佛經異文研究較多,因為材料相對封閉,研究也容易深入,故一大批碩博士論文與研究札記多聚焦這一領域。
景盛軒較早展開漢文佛經異文整理與考辨工作。[3]他將敦煌本與南北本異文加以混總,分類考辨。他的研究特點在于引入了詞匯比較,總結了詞匯差異的幾種類型,考察了詞匯差異形成的原因。景文思路清晰,材料豐富。佛經異文大量是歷時傳抄刻印產生的,也有不少就是詞匯發展演變、用字歷時使用更替的結果,考辨異文差異就是考察其中的用字、用詞與語法之間的演變事實。故漢文佛經異文詞匯研究可借用歷時的詞匯替換考察常用詞的演變,為漢語常用詞詞匯史添磚加瓦。
單部佛經異文研究代表作是一批??痹洠琰S征[4]、蔣冀騁[5]、方一新[6-7]、劉顯[8]、譚翠[9]、曾良[10]、邊田鋼[11]等。這批札記考證質量很高,多數能從俗字、音韻、訓詁、文獻演變等角度來校訂版本正誤。但是缺點在于不系統,專就某條異文進行考辨,沒有關注到異文與異文之間的聯系。
其他利用刻本文獻進行異文校勘的有:易賢英[12]、歐陽小英[13]、熊果[14]、陳熒[15]、禹建華[16]、陳立華[17]、王艷秀[18]、余棗焱[19]等。這批碩博士論文多數取材于《大正藏》《中華大藏經》的??背晒?,并未關注敦煌寫卷和日本古寫經;在結構上多從字形、字音、字義差異去歸納整理異文。向玲玲[20]注意到了佛經引書異文,對文字、詞匯差異異文作了基本數據統計。漢文佛經引書異文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如佛經類書引經文,以及其他類書引佛經,均可以互相參照。
利用寫本文獻進行異文研究首倡者為日本學者衣川賢次[21]結合日本古寫經來考辨異文當中字詞演變的痕跡,論定有不少異文屬于“改古從今”的現象。劉顯等[22]明確呼吁敦煌寫本的必要性與重要性。之后的研究不斷增多,如劉顯[23]、張瑞蘭[24]、高靜怡[25]、趙丹[26]、袁廣香[27]、武氏玉璧[28]、孫蕾[29]等。引入敦煌文獻研究異文材料,就大大拓寬了研究視野,寫本與寫本之間可以比較,寫本也可以與刻本比較。內容不同的可以看出差異探尋原因,內容相同的也能夠探尋從寫本到刻本過渡轉化時期的特點,總結不同時代的書寫習慣、書寫特點與書寫規律。
佛經類書異文研究主要集中在《經律異相》,董志翹[30]強調了《經律異相》校理的價值,認為:“《經律異文》的異文語料分析和研究將會促進中古漢語在文字、詞匯、訓詁方面研究和語料的挖掘?!倍韭N專門提到了《經律異相》的音義類文獻也為我們提供了不少引書異文,《一切經音義》《隨函錄》的成書年代都早于現存藏經刊刻年代,其選取的注釋一定是最早文獻時期的文本情況。①如此不僅可以借助佛經音義來釋讀佛經文本,也能夠利用佛經文本證實佛經音義。在明確的理論意識指導下,董志翹[31]整理了該書,做了一批??痹?,出版了《〈經律異相〉整理與研究》,并把異文分為版本異文、經音義類著作所提供的異文、《經律異相》與所引的原書之間的異文、《經律異相》與其他引用之間的異文和其他著作引用《經律異相》形成的異文等五大類,充分關照到了類書本身的特點。并且于2018年整理出版了《〈經律異相〉校注》一書,對五十卷的《經律異相》做了全面的??焙驼怼K笇У牟┦可鷱埓豪?,[32]也系統考察了異文成因、類型以及對辭書編纂、古籍校勘的價值。
劉鋒[33]從文字、詞匯、語音幾個角度考察了支謙譯經的異文情況,其文嘗試從形體結構上對通假字加以分類,并對同義詞判定設定了標準,并對異文中的“音誤字”所反映的語音關系作了相應描寫。
另外,還有學者關注了斷代佛經異文。張國良[34]重點考察了元魏時期譯經的異文情況,注重從語言學角度考辨了部分偽經,并且對部分疑偽佛經進行了校理。其不足之處是沒有凸顯這一時代佛經語料的特點,也未能放在漢語史的背景下考察詞匯詞義演變。
因佛經音義一直在被關注和利用,佛經音義研究較單部佛經較多。其中《玄應音義》《慧琳音義》的版本差異關注較多,但是佛經音義引文與寫刻本佛經的相互印證方面還有深入探討的空間。
方一新[35]明確了利用音義書與佛經文本對勘的觀念,尤其是針對音義書中用字用詞同佛經文獻差異地方入手,以《玄應音義》為出發點,將《大正藏》《中華藏》作為比較對象,就《玄應音義》與傳世本大藏經不同的地方酌作分析和考辨,從文字與詞匯兩個方面進行梳理考辨。音義書佛經異文研究如耿銘[36]針對《玄應音義》的異文加以分析,重點在于考察從《玄應音義》到《慧琳音義》的嬗變,總結了“同步演變”的書寫變異情況,更將《玄應音義》異文與漢文佛經研究結合考察其版本流變,耿文將音義書版本演變與佛經版本演變共同考察對我們有參考意義。
其他如徐時儀[37-41]、姜亮之[42]、王曦[43]、孫建偉[44]、黃仁暄[45-46]、侯佳利[47]第二章“《一切經音義》的版本與??薄?。這些人所進行的異文??惫ぷ鞫鄶狄浴袄硇!睘橹?,即不僅考訂文本原文,利用語言文字規律考察其底本與校本真偽。事實上,以佛經音義為代表的小學類書目異文考訂目標和真實文獻的異文考訂方法和目標都有所不同。音義書屬于小學專書,其背后存在明確的理論意識和理論思維,②對音義類小學文獻校勘的目的當是求真,而非求古。求真,要符合“形音義統一”的語言文字規律,而不僅僅以追求原始語境中的古本為目的。同時我們認為,佛經音義不僅有明確的“顯性異文”,還有潛在的“隱性異文”值得挖掘,小學專書對前人的訓釋成果既有傳承,又有補充,更有改造,需要對古籍進行層次辨析。[48]故佛經音義類異文考辨應當眼界更寬,甚至在沒有版本依據的情況下也可以結合語言文字規律、音義書內在體例和字書傳承關系進行校訂。
現階段佛經異文研究較為全面的有柳富炫,[49]該文優勢體現在對材料的廣博占有,初步梳理了《大藏經》的演變歷史與刻本的版本,提出了許多值得參考的意見。但缺點在于基本沒有對材料進行辨析,基本只是堆砌,結論也顯得有些虛浮。
譚勤文[50]是當下佛經異文研究新作。該文在材料上和思路上都有新突破,材料上他既注重了寫本又兼顧了刻本,以敦煌寫卷、日本古逸佛典為寫本研究對象。以《中華大藏經》異文為刻本研究對象,討論其中的混訛規律。他討論的異文現象豐富,研究也相對深入。
但是該文論證思路還值得商榷,首先缺陷在于將混訛現象與刻本、寫本并列研究,然而訛混是貫穿各個時代、各個類型文獻當中普遍的現象,無論是手寫還是刻印文獻均存在,“訛混”與“寫本”“刻本”并不處于同一邏輯層級。
其次他認為《大正藏》版本有不少的問題,如??睌嗑溴e誤甚多、收錄佛經文獻未廣、參校版本不全等缺陷。可他所選用的《中華大藏經》其實與《大正藏》之間版本很大的差別在于收錄經文差別,且《中華大藏經》堅持“古今字、異體字、正俗字、通假字及同義字”一般不出校的原則,這樣就損失了大量的語言文字可以研究的信息,讓我們無法確知其版本原貌,對我們研究中古及近代的語言文字流變現象非常不利。故我們認為《大正藏》版本存在問題不完全影響異文的考辨與整理研究工作,我們只需在考察中盡量參校其他版本即可。
最后,他主張:“大藏經版本產生大量異文混訛現象的主要原因是形體相近,而漢字的形體與書法密切相關??瘫局械乃鬃旨扰c敦煌寫卷的俗字淵源頗深,更與書法密切相關?!保?0]這一說法本身不符合事實,混訛的原因有形、音、義多種可能。并且譚文論證混訛時常常利用兩字的書法字形尤其是草書字形之間相近,這在方法論上值得商榷。比如他認為“相”與“想”混訛,“臣”與“目”混訛都是源其草書字形甚近。這有些求之過深,前者完全可能是受讀音相近聽寫錄文錯誤,后者在《可洪音義》保存的寫本文獻也有大量混訛,不必都追蹤到書法字形。我們認為,利用書法字形來進行異文考訂是可以的,但漢字書法藝術和書寫規則并不在一個層次上,前者更多是藝術的漢字而非實用的漢字。③考察文字混訛,還是盡可能從實際文獻用例的字形出發,排列字形演變序列,參考已有的校勘通例成果,再結合上下文語言搭配判定正誤。變異字形的相混只是一種可能性,而不存在必然性。以書法文字的字形作為起點判定是否混訛標準是不太恰當的,書法當中存在的字形適合作為旁證,不適宜作為主證。
就某部佛經異文本身的類型與成因研究屬于異文的本體研究,而類聚大量異文、比勘大量異文,來進行文字訓詁考證、辭書的編纂修訂屬于異文的應用研究。前者更側重于扎實細致的描寫;后者則需要更牢固的文獻功底、更敏銳的問題意識、更多元的學科知識背景解決文獻當中存在的疑難問題。
異文均為成對出現,故往往一生一熟,一難一易,為我們進行疑難字考釋提供了絕好的線索和參考。李國英[51-54]在《大正藏》上考釋俗字、訛字,清理歷代字書未收錄的疑難字、提取未編碼字最勤,他做的系列《大正藏》疑難字考釋,利用了大量異文材料。孫建偉[55]在《大正藏疑難字例釋》中考釋了16則疑難字,同時他將疑難字分為書寫現象造成的疑難字和同化現象造成的疑難字兩類。這兩類現象均有大量的異文材料參照和比勘。
俗語詞考釋方面,曾良[56-57]認為通過俗字知識,可以分析異文的產生過程;利用異文,能夠探尋語義聯系,系聯同源詞。他考訂了“姿并”“俱執”“繩像”等詞詞義,梳理了“妉媔”“煩宛”等詞的詞義演變。
顏洽茂等[58]利用《中華大藏經》“孚因=俘因”作為線索,考訂“孚囚”當為“孚因”之訛,意味“急忙用酒瓶裝好骨灰離開”。趙家棟[59]對前說進行復議,從版本、音義及引用異文著手,結合《生經·舅甥經》譯經時代漢語特點和句式特征,論定“囚”并非“因”之形訛,而當為“□”字形訛。其重要版本依據正是《可洪音義》與佛經引文。其中《可洪音義》卷13《中本起經》上卷:“□回鄧,上尸夜反。”“□”為“赦”之俗寫,“赦回鄧”對應原經“解囚”,進而斷定“回鄧”當為“囚”之形訛。
佛經異文作為參考材料,正是提供了一種互通互換的可能性,雖不能作為主證,但是提供了一種線索,提示了一種思路,豐富的佛經異文本身就是寶貴的字料庫與語料庫。
鄒偉林主持湖南省教育廳科研項目“漢文佛典異文與現代漢字規范應用”(項目編號:13C1081),他按照古今字、通假字、異體字、同源字、正訛字來進行字際關系溝通。[60]
真大成[61-64]的系列論文多是利用《大正藏》的異文中的字際關系來考釋疑難詞語和梳理字詞關系,尤其強調疑難詞語的考釋一定要認清佛經用字不拘一端的事實,要將詞語的“正形”與“變形”溝通起來,他從訛字、同形字、異體字等幾個方面來展開論證,并且強調“考釋詞義時應注意辨析,但更應該具審慎的態度,不察含義,率爾以為某字訛誤或通假的做法同樣會誤釋詞義?!彼赋觯骸肮沤駥W者均重視傳世典籍中的通假字,出土文獻通假字也有大量研究成果面世,唯獨漢文佛典通假字研究仍是空白,亟待展開”,他認為溝通漢文佛典中的通假字有以下意義:“有助于考釋詞義,正確解讀經文;為已有研究成果提供新的思路和證據,做出新的解釋;有助于辨明佛經文本中因不明通假而產生的臆改,使佛經詞語研究建立在可靠文本的基礎上;有助于破除詞語用字的迷障,準確判斷詞語的產生時代;有助于辨明詞語書寫形式,進而在討論詞典編纂問題時避免誤談詞目失收?!保?3]他討論的問題和角度對我們很有啟發意義,佛經經過多次傳抄,一詞多形的現象尤其復雜多樣,我們通過異文可以分析漢語雙音化后的字詞關系的復雜狀態,進而考察語素用字的復雜對應現象。佛經異文的字際關系相當復雜,經過多次傳抄,一詞多形的現象尤其復雜多樣,我們通過異文可以判斷漢語雙音詞化后的通假與訛誤現象的存在狀態,進而考察語素用字的復雜對應現象。
“用字”和“字用”構成了漢字職用學的兩大范疇。[65]相對于出土文獻的字用研究,佛經用字研究現在還有大量的空白。佛經異文材料時代明確,內容豐富,又有大量已經??焙玫漠愇某晒梢员瓤眳⒄铡,F階段佛經用字主要在佛經音義用字和譯音字上。
徐時儀[66]一文通過數據統計,論證了以《說文》《玉篇》為代表的字書因其公認的權威性成為各時期“正體”“正字”的淵藪,進而說明了在漢字傳承和規范中,字書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又利用音義書用字,探尋了近代漢字上承甲金文古文字而由小篆隸變楷化的演變脈絡以及考察漢字演變的規律,進而為字典編纂提供依據。[67]
王華權[68]認為《一切經音義》辨析俗字時所提供的字形,其所就載用字信息比其他材料更接近于原貌,是能反映“原生態”社會民間實際用字情況的珍貴資料。該文肯定了佛經音義對儲存文本真實用字字形的意義,強調了在某種程度上《一切經音義》比傳本佛經用字更為準確和完備。
馬乾[69]分析了譯音用字差異,歸納了用字差異有印度佛教所使用的是混合梵語、傳入漢地的佛經文本語言類型不盡一致、梵漢語言類型的差異和佛經譯音規則不明確等原因。
鄭賢章[70]一文是近三十年來對漢文佛經文字研究的全面系統綜述。鄭文立意宏大,視野開闊,內容豐富。他專門強調了佛經異文對佛經文字研究的重要性,加強整體把握,考證疑難俗字,再總結漢字形體演變規律,完善近代漢字理論。
學界對于漢文佛經的各個方面都有所關注,特別是對漢文佛經文獻學價值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發掘,初步發掘了漢文佛經在語言文字學等方面的漢字學、訓詁學、詞匯學價值。我們認為,漢文佛經異文研究還有待進一步深入。
(1)對漢文佛經異文研究缺乏系統理論與綜合把握。當下對漢文佛經異文仍然多是個別的、零散的研究,缺乏統一的理論體系下描寫和考察。尤其是對“俗”這一概念處理草率?!八住弊职凑諠h字構形分析應該屬于異體字,加上部分的訛錯字,但是不少學者把同音字、同義字也算作俗字,這樣就無限擴大了俗字范圍,我們認為異文整理時可以有正俗的觀念,但是處理材料還是盡量使用“構形——功能”分析,在統一的字際關系理論指導下,分為“同詞異文”與“異詞異文”加以處理。
(2)對漢文佛經異文研究缺少理性認識與理論歸納。佛經異文材料整體作為一特殊語言文字現象還需要更細膩的觀察,尤其是需要大規模、成系統的類聚材料,來觀察佛經異文的特點。單一、個別的專人專經異文考查,很難歸納整理除佛經異文的特點,現《大正藏》異文已經全部提取完畢,加以整合,則是寶貴的漢語文字研究材料。柳建鈺即認為:“目前,我們已經將《中華電子佛典》的異文信息提取完畢,未去重總數量為70萬條,語境總數量為77萬條,數量相當龐大,在異文資料庫中價值首屈一指?!保?1]一定要注意不同卷的佛經異文相互聯系、相互溝通。此外《大正藏》《中華大藏經》都對寫本佛經重視極為不夠,前者只是在第85卷轉錄了一部分敦煌文獻;后者則完全沒有關注到敦煌寫本。藏經洞所出的近六萬號敦煌寫卷,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魏晉至五代宋初俗字的原始風貌。故異文數據庫還需要補充《中華大藏經》相關??背晒?,以及敦煌寫卷的文字材料。
(3)對漢文佛經異文與大型字書之間關聯處理有待加強。佛經文字材料在大型字書尤其是佛經音義當中有所儲存和整理。如《玄應音義》《慧琳音義》《可洪音義》《希麟音義》《龍龕手鑒》中均保存了佛經文字的大量信息。我們認為將佛經異文與佛經音義相結合,充分進行互求互證,還有很大挖掘空間。李國英指出:“還有些學者主要用字書和佛典文獻的對勘來考辨漢字的字際關系,這方面的工作初見成效,方興未艾,前景光明”。[72]我們可以沿著漢文佛經異文材料提供的線索,校訂佛經文本,進而證實佛經音義在溝通字際關系或者注音釋義方面的合理正確,或者補充佛經音義的不足缺失,或者糾正佛經音義的相關錯誤。
(4)對漢文佛經異文正誤判定與標準的探求有待加強,《大正藏》與《中華大藏經》都是只校異不校誤,而有時候恰恰是那些校本的異文才真正符合文獻原貌。此時我們要結合上下文語境,參考同時代語料,參考敦煌寫本,對其正誤進行判定。
整體來看,近些年佛經異文研究范圍上不斷擴大,專人專經以及佛經音義均有所關注;材料上不斷豐富,從原先只重視刻本,到現在刻本與寫本并重;內容上不斷深入,從個別的札記到完整的框架以及豐富的系列論文。
佛經異文材料是寶貴的字料庫與語料庫,其中有大量語言文字現象可以整理與挖掘。客觀的評價佛經異文的現實意義,挖掘其現代價值是今后的研究方向。未來漢文佛經異文研究,當用統一的理論去考辨異文,用大數據的方法去類聚異文,結合佛經音義去校訂異文,這是未來漢文佛經異文研究的可行之路。
[注釋]
① 李運富就專門討論過注釋與原文的關系,“在考證文獻的原始文本用字和后出文本改字情況時,古代的某些文獻注釋材料也是可以利用的。因為原文獻的用字一經注釋家選為注釋對象而出注,就相當于加了一層‘保鮮膜’,通常能體現用字的原貌?!币姟秱魇牢墨I的改字及其考證》,《文獻語言學》(第2輯),第178頁,中華書局,2016年版。
② 王立軍認為以《說文》為代表的小學字書應該注重“校讀”,而非“??薄保Wx重在“讀”,其主要目標在于讀書者自己能辨正地閱讀古籍,盡可能獲得古書的真義;而??眲t重在“勘”,其主要目標在于糾正原書的脫、誤、衍、倒,盡可能恢復原書的面貌。見《〈說文〉異文與〈說文〉校讀》,原載韓國《人文科學》第94卷,2011年9月。
③ 王寧先生認為:“字體具有社會普遍性,書體則有書法家或某個流派的個性。社會自組織形成的風格筆法屬于自然美化,書法家的書寫風格屬于藝術美化。”見《書寫規則與書法藝術——紀念啟功先生100周年誕辰》,《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