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斌
政治信任作為民眾對政府的可信度進行評價后形成的一種政治態度,包含著四個方面的結構要素:主體——誰信任、客體——信任誰、介體——政治信任的認知來源、環體——政治信任產生的環境。在政治信任的這四個結構性要素中,政治信任的主體和客體是兩個能動性的人化要素,政治信任的介體是一個聯接性的物化要素?!耙芯吭u價,就不能不研究評價情景在評價中的作用?!雹亳T平:《評價論》,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年,第164頁。政治信任的環體是一個背景性的要素,決定著政治信任主體對客體評價的考量基礎。一個國家特定時期的政治信任水平是這四個要素綜合作用的結果,我國社會轉型期政治信任的流失正是由于這四個結構性要素的變化所致。
在民族國家的范圍內,一國的民眾是對該國政府進行政治可信度高低評價的主體,而民眾對政府可信度的評價總是與其相對于政府的自主性大小密切相關的。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前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下,國家權力以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向社會滲透,全體社會成員被整合到了各種類型的政治組織及其延伸組織之中,國家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成為社會利益的唯一源泉,其他的利益來源都被嚴厲禁止,我國社會呈現出一種高度整體性的利益結構,這就造成了民眾對作為公有制的代表者——政府的高度依賴,個人的自主性被忽略,“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過去所極力推崇的計劃經濟,由于沒有經過市場經濟的洗禮,沒有以社會生產和生活的社會化作為基礎,實際上只是傳統社會的整體主義的一種強化狀態而已”。①白春陽:《現代社會的信任問題研究》,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9年,第88頁。政治信任是一國民眾對政府實現其利益可能性大小的一種政治評價,理性政治評價形成的前提是主體的生存與發展相對于客體而言必須存在著一定的獨立性,而不是完全依附于作為政治信任評價對象的政府而存在,如果主體完全依附于客體而存在,那么主體對客體的信任就成了一種不得不信而別無選擇的無奈之舉。換言之,如果民眾的生活與工作的方方面面都牢牢掌握在政府或者政府的代理機構手中,并且對獲取基本生活資料的來源都缺乏自主選擇權的話,那實際上政治信任的主體就缺失了評價客體是否可信的資格與動力:(1)政治不信任資格的缺失。在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下面,國家通過嚴格的城鄉二元戶籍制度將每一個個體都牢牢限定在一個固定的單位或公社內,個體勞動者不能夠自由流動。民眾必要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政府以計劃的形式通過城市中的單位或農村中的公社定額分配給職工或社員,離開這樣一種組織結構,個人將失去生存的必要條件。可以說,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計劃經濟體制將個人的生活與工作機會等牢牢控制在政府手中,公民任何政治不信任的表達都意味著生活資料和工作機會的喪失。(2)政治不信任動力的缺失。改革開放前我國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推崇的是集體主義的指導思想,個人的利益無條件地服從于、服務于集體的利益,忽視個體具有獨立經濟利益的事實,分配上實行的則是平均主義的原則,自身收入與貢獻大小沒有直接關系。政治信任作為民眾對政府實現其利益可能性大小的一種政治評價,在一個利益分配極度平均而普遍貧窮的計劃經濟體制下,依照中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利益分配邏輯,也缺少產生政治不信任的動力。因此,在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中,民眾對政府依附性的地位加上高度的平均主義使得民眾的政治不信任缺少產生的土壤。此外,政府為了實現公共輿論上的整齊劃一,對民眾不同的政治聲音實行高壓管控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事實上的制度化信任,使得在我國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下民眾的政治信任至少是表面上處于一個比較高的水平。
信任是一種暗含利益基礎之上的預期,政治信任主體的地位決定了其對政治信任客體可信度評價的標準,在民眾從依附走向相對獨立的過程中,其對政府可信度的評價也必然會植根于自身利益的實現程度而更具能動性和自覺性。從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始,我國進入社會轉型期,社會轉型的基礎是從保姆式的計劃經濟體制向自主型的市場經濟體制轉變,政府不再壟斷資源與機會的供給,各種類型的經濟實體在資金來源、經營領域、運作方式等方面呈現出了較大的差異,人們的就業形式和收入來源方式也越來越具有多元化的特點,社會已成為一個相對獨立的、與國家相并列的資源和機會供給的源泉,而這些資源和機會的提供主要是通過市場的調節來實現的。市場經濟促使了整體性社會開始向分化性社會的轉化,個體從對政府及單位或公社等政府延伸組織的高度束縛中逐步解放了出來,集體主義的話語霸權開始遭到了個人主義現實的不斷消解,公民相對于政府逐步確立起了較大的獨立性。與此同時,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市場本身具有趨利性的特點,獲取最大化的利潤是市場經濟產生和發展的內在動力,由此在對利益這一根本性問題的認識上,市場經濟體制也帶來了人們對利益看法的改變,各種利益的主體表達和維護自身利益的意識也越來越強烈,個體對合法私人利益的追求不僅不再被視為一件見不得光的事情,而且被社會廣泛推崇。利益是政治評價中的關鍵性因素,市場經濟改變了人們的政治價值觀,在民眾的生活方式由缺乏獨立人格的依附型生活方式向重視自我的自主型生活方式轉變的過程中,交換成為了民眾處理與政府關系的主要法則,民眾會越來越基于自身利益的損益去對政府的可信度進行評價,評價中所包含的批判性色彩會越來越強烈,而盲目性的成分會越來越弱。由此,改革開放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我國社會資源配置的格局進入到全面積聚階段以來,雖然我國國民經濟保持了持續的高速增長,但隨著民眾對政府可信度評價自主性程度的提高,其政治信任仍呈現出流失的態勢。
腐敗是政治系統的一種頑疾,指的是政府公務人員利用手中掌握的公權力實現私人目的的權力異化行為,其基本特征是公共權力和公共資源的非公共、非規范性使用。腐敗的產生一方面有著深刻的人性基礎,另一方面也和特定社會的制度完善程度緊密相關。腐敗產生的人性基礎在于人性的貪婪,18世紀法國啟蒙運動時期的思想家孟德斯鳩正是看到了人性中無止境的貪婪是人類社會發展中的一條公理,于是提出對掌握公權力的個人來說,必須對其掌握的權力進行制約。在我國社會轉型期,政府官員腐敗的人性之基不僅不會消失,而且相對于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時代還得到了更加強烈的刺激。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物質標準成了社會價值評價體系中的主導標準,一個人的價值不取決于其是否忠實地履行了道德義務和法律義務的要求,而在于其獲得財富的多少,在這種社會價值觀的沖擊之下,公務員人性中追逐私利的本性也被極大調動起來,政治廉潔的觀念被嚴重侵蝕。就時代背景而言,一個國家特定時段制度的完善程度也對腐敗有著最重大的影響,因為制度設計出來是用來規范人的,制度決定著人的行為,“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做好事,甚至會走向反面”。①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33頁。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我國進入社會轉型期,在轉型過程中,面對不斷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舊制度由于其滯后性不能起到規范的作用,新制度的建立又是一個較長過程,而且新建立起來的制度中存在著的制度漏洞也需要逐步去完善,這樣就會留下大量的制度縫隙和制度漏洞,這些縫隙和漏洞為公共權力的尋租提供了空間。
1949年中國共產黨取得執政地位以后,曾吸取歷史上政府官員腐敗的教訓,針對腐敗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措施,腐敗的形勢在我國有所遏制。但“文化大革命”期間廉政建設失去了客觀基礎,廉政制度遭到破壞。改革開放之初的十年,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利益驅動下,部分政府公務員開始丟掉了艱苦樸素的優良作風,腐敗現象開始滋長蔓延。進入到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腐敗在我國進入泛濫時期,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已經達到非常嚴重的程度,如1997年至2002年五年間,全國紀檢監察機關共立案861917件,結案842760件,給予黨紀政紀處分646150人。②《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向黨的第十六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工作報告(2002 -11 -14)》,http://www.china.com.cn/chinese/law/234852.htm,2016年4月27日。總的來說,腐敗在我國社會社會轉型期呈高發的態勢,并表現出以下三個特點:一是腐敗人數增加。據《新京報》報道,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曹建明在2013年10月22日向全國人大常委會匯報反貪污賄賂工作時介紹,從2008年1月至2013年8月,全國檢察機關共立案偵查貪污賄賂犯罪案件151350件,涉及198781人,其中縣處級干部13368人,司局級干部1029人,省部級以上干部32人。與前五年相比,2008年至2012年查處的受賄官員的人數增長了19.5%。③宋識徑、邢世偉:《5年立案偵查32名省部級以上官員》,《新京報》2013年10月23日(A07)。2013年至2015年,全國檢察機關共查辦百萬元以上貪污賄賂案件10986件,重特大瀆職侵權犯罪案件15900件,較前三年分別上升120%和40%。查辦涉嫌犯罪的原縣處級以上干部11478人,其中原省部級78人、原廳局級1527人,比前三年分別上升47%、79%和170%。④戴佳:《黨的十八大以來檢察機關職務犯罪預防工作交出滿意答卷——“打虎”“拍蠅”給力 反腐打出聲威》,《檢察日報》2016年5月17日(A05)。上述數字僅僅是官方正式公布的已經被立案偵查的貪污賄賂案件的數量和涉及的官員人數,由于腐敗犯罪具有很強的隱蔽性,由于沒有直接的受害人和報案成案率低等原因存在著“犯罪黑數”較高的問題,所以實際有貪污賄賂行徑的官員人數必定大大超過這個數量。二是腐敗層面的擴散。在十八大以來對腐敗保持持續高壓態勢之前,我國政府官員的腐敗有同時向高層發展和向基層蔓延的不良態勢。在有的基層干部中甚至形成了一種腐敗的政治生態,腐敗在他們看來不再是一件有違紀律和官德的可恥行為,而是對腐敗行為持一種無所謂的態度,政治道德良知的約束力越來越弱。與此同時,關涉腐敗犯罪的政府官員的級別也有上升的趨勢,不僅縣處級以下的官員因為腐敗問題被查處的數量較大,而且市廳、甚至是省部級以上的官員因腐敗被查處的人數也越來越多。如1997年到2002年五年間,中紀委共查處省(部)級干部98人,平均每年受到懲處的省部級干部人數占一線工作省部級干部人數的1%—2%。①《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向黨的第十六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工作報告(2002 -11 -14)》,http://www.china.com.cn/chinese/law/234852.htm,2016年4月27日。三是腐敗規模的擴大。腐敗按照腐敗主體的人數來分可以分為個體腐敗和群體腐敗兩種形式,社會轉型期我國公務員的群體腐敗包括三種類型:第一種是掌握公權力的一部分公職人員,特別是領導干部抱成團伙,結成一個相互之間有利益勾結關系的共同體,利用職權協同性謀取不正當利益,構成塌方式的群體腐敗,這是我國現階段最具典型性的群體腐敗形式。第二種是由于某一政府機關主要領導人的腐敗起到了消極的帶頭作用,導致該政府機關各公職人員在腐敗的問題上雖無直接的利益勾連,但構成了上行下效式的群體腐敗。第三種是擔任同一職位的政府公職人員前赴后繼式的腐敗,即使他們的腐敗行為事實上并無內在的關聯,但在外界看起來必然存在著內在的聯系。
廉潔是現代政府追求的基本目標之一,也是現代社會中民眾對政府最期待的基本價值,而“腐敗是執政信任的最大的敵人”。②白春陽:《現代社會信任問題研究》,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9年,第100頁。我國社會轉型期政府官員腐敗的高發態勢也引起了民眾的極大關注,在2008年北京大學中國國情研究中心組織的“公民文化與和諧社會調查”中,采用0—10分的量表測量公民對九種社會問題嚴重程度的看法,結果顯示民眾對中國政府官員腐敗問題的打分為7.24分,嚴重性程度高居各種問題的首位。③嚴潔:《公民文化與和諧社會調查數據報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95頁。2005年起小康雜志社中國全面小康研究中心聯合清華大學媒介調查實驗室在全國范圍內就“中國民眾最關注的十大焦點問題”展開了調查,該調查自2005年開始,爾后在2007年、2008年、2009年、2010 年、2011年、2012年、2013年、2014年、2015年、2016年又進行了此項調查。在這十一次調查中,只有腐敗問題從未跌出民眾關注度的前十名。Espinal和Hartlyn認為安全和腐敗問題對發展中國家政府信任度的影響要遠遠大于發達國家,處理安全和腐敗問題的好的政治表現也普遍地和信任的上升相聯系。④[美] 佩里·K.布蘭登:《在21世紀建立政府信任——就相關文獻及目前出現的問題進行討論》,《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08年第2期。民眾對政府的政治信任由對政府能力的信任和對政府責任意識的兩個維度構成,政府能力的高低只是民眾在評價政府是否值得賦予信任時的一個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換言之,即使政府的能力再強,但如果政府的權力被用來作為與民爭利而不是為民謀利的工具,那必然會對民眾的政治信任度產生較大程度的負面影響。從微觀的層面進一步而言,政治信任的客體是代表公共利益的政府,公務員是政府構成的基本單位,民眾對政府責任意識的判斷正是建立在對政府的“守門人”——公務員這一政治角色可信性判斷的基礎上,倘若一國政府公務員腐敗的數量大量增加,那該國公民對政府的信任度必然會趨于下降,因為此時在大部分民眾的意識里,政府這一政治機構不再是提供公共服務的組織,而成為個人發家致富的工具。正是在此意義上,弗雷德里克森認為腐敗和不道德行為的增加會降低公民對于政府的尊重程度,⑤[美] 喬恩·弗雷德里克森:《公共行政的精神》,張成福、劉霞、張璋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67頁。戴蒙德則更進一步指出:“腐?。ê推渌问降臑E用權力)相比,政治生活中很少有其他問題會對公眾對政府的信任和民主的支持造成更大的腐蝕作用?!雹轠美] 拉里·戴蒙德:《民主的精神》,張大軍譯,北京:群言出版社,2013年,第156頁。
政府形象是民眾對政府的總體感覺,而政府官員形象指的是政府官員在工作和生活中向民眾展示的形象的總和。政府官員的形象是政府形象的直觀體現和具體化,民眾對政府官員形象的認知是判斷政府形象的窗口。廉潔程度是民眾評價政府官員可信度的首要標準,但并不是全部,民眾對政府官員可信度的評價還包括政府官員形象諸多的其他方面,“政府官員受賄、貪污、挪用公款、抄襲造假、奢侈消費、言語舉止、生活腐化、非正常死亡、親屬問題等都構成了影響政府官員形象的主要風險源”。①唐鈞:《政府形象與民意思維——社會穩定風險評估和新形勢下群眾工作(2010—2011)》,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94—98頁。在現代社會,人們的生活被各種信息包圍著,人們對事物的感知與判斷,大都是以他們看到、聽到的媒介現實作為依據。民眾對政府形象的判斷也是建立在媒體報道的基礎上,正是媒體報道中包含的各種政治信息,構成了人們認識和評價政府的主要憑藉。我國社會轉型期占主導地位的媒體形式先后經歷了不同形式的更替,20世紀80年代占主導地位的媒體是報紙和廣播,20世紀90年代是電視,進入到21世紀后互聯網則逐漸成為占主導地位的媒體形式。近二十年來,網絡普及率在我國不斷提高,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歷次統計報告顯示,1997年10月31日,我國上網用戶數僅為62萬;②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1997年10月)》,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200905/P020120709345374625930.pdf,2018年3月5日。2007年12月31日,我國網民數已達2.1億,互聯網普及率為16%;③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2008年1月)》,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index_4.htm,2018年3月5日。而到2018年6月,中國網民的規模達到了8.02億,互聯網普及率為57.7%。④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4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1808/P020180820630889299840.pdf,2018年8月20日。我國使用互聯網的人數不斷增加,使得網絡成為政府形象展示的主要平臺。
在我國傳統媒體占主導地位的時代,政府享有對政治信息的獨占權,政府對政治信息的傳播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單向灌輸模式,一方面政府對報紙、廣播、電視等媒體實行嚴格的管控,各種新聞機構對公共信息的采集、處理、傳播和反饋都在政府信息管理的范圍之內,政府可以按照自己的偏好對信息進行剪裁和取舍,對可能影響自己形象的負面信息實行封鎖,僅將有利于樹立自己正面形象的信息通過官方媒體傳遞出去。在這種單向灌輸模式的傳播體制下,政府是公眾輿論的主導者,民眾完全處于缺乏對信息選擇的被動地位,面對的是來自于各種媒體高度一致的政治信息。媒體不能決定受眾怎么想,卻能決定受眾想什么,在這種單向灌輸傳播模式帶來的“雪球效應”的作用下,塑造出來的必然是一個近乎完美無缺的政府形象。
網絡作為一種新媒體,與報紙、廣播、電視等三大傳統媒體比較起來在政治信息的傳播上具有傳播主體的匿名性、傳播速度的即時性和傳播形式的綜合性等特點。網絡是一把雙刃劍,網絡傳播的這些特點一方面為我國政府正面形象的傳播提供了有效的平臺,如果政府能夠利用好網絡將有關的公共信息及時地傳遞給民眾,滿足民眾的知情權,那就能夠獲得民眾的理解與支持,成為展示政府形象的窗口,進而在民眾中樹立起良好的正面形象;但另一方面,網絡也有可能充當政府負面形象放大鏡的角色。網絡新媒體在我國的出現和普及率的不斷上升打破了這種單向的灌輸模式,網絡傳播的特點讓政府對公共信息的完全把控變得不再可能,政府也因此喪失了對公眾輿論的絕對話語權。在傳統媒體時代,大眾僅僅是作為傳播過程中被動的受眾而存在,公共信息單一的從政府流向民眾,兩者處于極端不平等的地位,而在網絡時代,民眾不再僅僅是信息的接受者,也是信息的發布者和傳播者,話語權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在此背景下,發布到互聯網上的信息良莠不齊,有的網民出于吸引網友關注的意圖,故意夸大一些個別政治事件中的負面成分,而部分網絡媒體在求新求快的市場競爭中未經核實就發布了一些有關政府和公務員事件的失實報道?!靶湃螌儆谂c知識相關聯的認知范疇。說‘我信任你’意味著我知道或者我認為我知道你的有關情況。”①[美] 羅素.哈?。骸段覀円湃握畣??》,載自[美] 馬克·E.沃倫:《民主與信任》,吳輝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4年,第22頁。政治信任的形成過程以一定的政治認知為基礎,相對于傳統媒體來講,網絡新媒體在政治信息傳播過程中的“窗口效應”更加明顯,網民很容易將政府和公務員隊伍中的個別事件上升為影響整個政府整體形象的問題,這使得有關政府負面形象被放大的機會大大增加,客觀上影響了民眾對政府可信任度判斷的認知基礎,對民眾的政治信任無疑會起到削弱的作用。
環體作為政治信任主體對客體可信度評價的背景性要素,其本身涉及的內容是多方面的,但在一國不同的時代往往會有一種成分對主體政治信任形成的影響尤為突出。社會信任是社會個體成員之間的信任,主要是指一國社會中陌生人之間的信任,同時也包括熟人之間的信任兩種形式。齊美爾認為社會信任能夠起到社會關系粘合劑的作用,“沒有人們相互間享有的普遍的信任,社會本身將瓦解”。②G.Simmel:《The Sociology of Simmel》,New York:Free Press,1950:326.社會信任是一項重要的社會資本,美國社會學家帕特南認為社會資本由信任、網絡和社會規范三個部分構成,社會信任是社會資本中的核心部分。社會信任與作為一種政治資本的政治信任有著較大的差別,但同時,兩者又是相互支持、相互建構的:一方面,政治信任水平的提高有助于一個國家民眾之間社會信任度的增加。社會信任度的增加有賴于社會個體可信度的增加,而在現代社會中這種可信度主要是來自于外在約束機制對信任客體可信度的保障,對政府公正、有效處理失信行為的信任正是從反向上強化了社會中個體的可信度。另一方面,社會信任是政治信任產生的社會基礎。較高水平的社會信任能夠形成一定的“溢出效應”,從整體上來講,如果一個國家的民眾在社會信任上形成了一種易于信任的民族特質,那這種民族特質也會擴展到政治領域。從個體的角度來講,容易相信他人的個體也更加容易將信任的對象擴展到政府的工作人員;相反,如果個體認為社會中的大多數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那么作為社會組成部分的政府公務員必然也很難得到他的信任。因而,一個社會信任貧瘠的社會也必然是一個低水平政治信任的社會。
現階段我國的社會信任呈現出社會整體信任水平較低、不信任主體的普遍化和不信任客體的擴大化等三個方面的特點。第一,社會整體信任水平較低。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心態藍皮書”課題組從2011年起連續發布了中國社會心態研究報告,該調查將社會總體信任界定為人們在一般情況下對社會上信任狀況的基本印象和判斷。信任得分對應的信任程度為:80分以上為“高度信任”,70—79分為“中度信任”,60—69分為“低度信任”,50—59分為“基本不信任”,0—50分為“高度不信任”。③2012——2013年的研究報告中該標準被進一步修正為81—100之間為“高度信任”,71—80分為“基本信任”,61—70分為“可以信任”,51—60分為“不信任”,0—50分為“高度不信任”。2011年課題組首次發布的報告顯示,2010年僅有57.1%的被訪者對社會信任的總體情況持肯定態度,34.8%的受訪者勉強認可,經過進一步的賦值分析,我國社會總體信任度的得分為62.9分,處于低度信任中的較低端水平。④杜軍峰、饒印莎、楊宜音:《2010年城市居民社會信任狀況分析——基于北京、上海、廣州三市的調查》,載自王俊秀、楊宜音:《2011年中國社會心態研究報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145—146頁。2012—2013年的調查報告顯示,2011年我國城市居民的社會總體信任度為59.7分,屬于“不信任”的水平,進入了社會信任的警戒水平。⑤饒印莎等:《城市居民社會信任狀況調查報告》,載自王俊秀、楊宜音:《中國社會心態研究報告(2012—2013)》,北京: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72—73頁。在2014年發布的調查報告中,被調查對象的信任水平處在“低度信任”的低端水平。從一個更長的時段來看,楊明教授等人以世界價值觀調查組織、北京大學中國國情研究中心等機構的調查數據作為分析的基礎,認為在1990年到2002年期間,我國民眾的社會信任水平從60.3%下降到了43.7%,下降幅度達16.6%。⑥楊明、孟天廣、方然:《變遷社會中的社會信任:存量與變化——1990—2010年》,《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1期。第二,不信任主體的普遍化。從理論上來講,社會信任主體付出其信任可能性的大小是和其收入狀況、受教育程度、社會地位等因素呈正相關關系的,占有較多社會資源的主體的災難線較高,而相對易損性較低,在一次信任關系中付出信任后即使遭遇到了信任客體的背叛,造成的損失也不會對信任主體的生活產生嚴重的影響;而那些經濟收入、受教育程度、社會地位相對較低的社會群體,由于其手中掌握的政治、經濟與文化資源十分有限,相對易損性較高,一次較大的信任背叛可能就意味著對其生活會產生致命的打擊,因此他們在決定是否選擇信任時表現得更加謹慎。而現階段,我國社會信任的衰落已經超越了收入、地位等因素的限制,成為存在于各社會階層中的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第三,不信任客體的擴大化。社會信任包括熟人之間的特殊信任和陌生人之間的普遍信任兩種類型,馬克斯·韋伯在《儒教與道教》中闡釋了宗教文化對社會信任的影響,他認為歐美國家的普遍信任文化有利于資本主義的產生,而儒家文化圈內國家國民的社會信任屬于特殊信任,信任的半徑很小。①[德] 馬克斯·韋伯:《儒教與道教》,洪天富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93頁。福山也持有類似的觀點,他認為一個國家經濟的繁榮程度和該國的社會信任程度是緊密相連的,社會信任的程度決定了該國私營企業能夠發展到的規模。美國社會屬于高信任度的社會,中國社會屬于低信任度的社會,這種對外人的不信任阻礙了公司的制度化導致華人企業無法做大做強。②[美] 福山.《信任:社會美德與創造經濟繁榮》,彭志華譯,海口:海南出版社,2001年,第73—74頁。如果按照韋伯和福山的說法將我國的社會信任歸結為特殊信任,那至少社會個體對熟人的信任水平應該是比較高的,對熟人的信任是我國社會信任的最后一個堡壘。然而,在我國現階段即便是熟人很多時候也不能夠成為信任的對象,鄭也夫認為在我國“殺熟”——欺騙熟人在今天已經成為了一個社會事實,這標志著我國的社會信任已經降到了最低點。③鄭也夫:《信任論》,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6年,第222頁。社會信任與政治信任是民眾信任的兩種具體形態,如前文所述,兩者在構建上存在著一種雙向的互促關系,政治信任是社會信任形成的保障,對政府的信任能夠激發起人們之間的社會信任;社會信任是政治信任產生的基礎,為政治信任的產生提供社會土壤,個體社會信任度的增加也同樣增加了政府官員贏得信任的機會,而社會信任度的下降又反過來會破壞政治信任形成的社會環境。因此,“在當下中國,政治信任的缺失,影響社會信任的建構,而社會信任的不足和秩序失范,又加重政治信任的流失”。④丁香桃:《變化社會中的信任與秩序——以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為視角》,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