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艷
周作人的《烏篷船》是經典名作,對此篇文章的分析大多從“語言品味”的角度出發。譬如案頭這本《中國文學》(作者:楊公驥孫綠怡)中:“它純凈無華,淡泊自然,卻又淡而有味,形成一種不工自工的審美形態。”這似乎很完美,然而轉念,汪曾祺、廢名的語言也不亞于周作人,卻為何而來“各有千秋”?我便不甘!帶著解開文本深層密碼的“貪婪”,去尋找《烏篷船》之所以成為經典的另一種可能。
這篇散文的形式很特別,是書信體,是作者給即將到他家鄉的“子榮君”寫的一份“旅游指導”。文章一開頭便交代了寫作緣由“叫我給你一點什么指導”,又緊接一句“真正覺得可懷念的地方并不是那里”。我覺得奇怪,既然是指導,談什么“懷念”的話呢?當然這二者有交集,但“指導”應該是理性的,給予“子榮君”幫助,而“懷念”卻是“感性”的。我以為,作者已經偷換概念了:將“指導”換成了“懷念”,從理性向感性過渡,細致入微,很難被察覺。
接著這“懷念”而來的,是一重重的矛盾。作者言“我所要告訴你的,并不是那里的風土人情”,并解釋“到那里一看就會明白”。那直接讓人家去得了,這指導就不要寫了?無獨有偶,下面大肆介紹船,卻來了一句“不過你總可以不去坐”。又飽含深情地談了家鄉的“戲劇”,卻道“這些地方你千萬別去”。
說了這么多好玩的好看的,卻又不能去,不好去。那就別說嘛!這不是吊“子榮君”胃口?“子榮君”想要的是一份實用的旅游指導,周作人卻寫得天花亂墜,最后只是一句“不必去”。這不是很奇怪嗎?難道是周作人故作詼諧?
這正是作者潛在情感的隱性表達!是在借著指導之名作思鄉之實!從指導實用性的角度看,這是一份失敗的指導。可是從創作審美角度看,這樣的一句句閑話,那些沒用的廢話背后,是作者對故鄉的深深懷念啊。
妙就妙在這情感不是外露的,是需要讀者發掘的。看似不露痕跡的與子榮君交流,暗地里卻是欲說、不方便直言、卻一骨碌倒出,以“不必去”草草收場。這些本不應說卻又不得不說的閑話,讓我窺見了這樣豐富隱蔽的情感。
如果作者寫成《我的故鄉》或是《故鄉的烏篷船》,那么就煞風景了,感情就外泄了,一望而知了。作者就是高明在利用了“書信”這種形式,將感情“藏起來”,使人越發掘,越有味。這里有個重要的文學理論:“形式逼迫內容就范”。舉個例子,好比將小說《最后一片常春藤葉》搬上舞臺“直播”,形式上從“歐亨利式小說”變成了“舞臺劇”,原本小說“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結尾:“葉子是老畫家畫的”就成了舞臺直播的了。懸念蕩然無存,沒有任何震撼人心的地方了,這是反面例子,說明藝術作品,必須要選擇合適的藝術形式。從這個意義上講,周作人成功了——用“書信”這種形式來“遮蔽”那濃濃的鄉情。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