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何以成為主流藝術?
——兼論國家藝術基金資助戲曲傳播交流推廣項目情況

[內容提要]近年來，戲曲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代表，得到了國家的政策支持與大力推廣，初步形成了良性發展生態。政府導向與市場機制相融合，為戲曲發展帶來新理念、新思路：一方面是優秀戲曲作品在傳播過程中確立了民族自信和國家認同；另一方面是在經濟全球化語境下，其傳播也面臨著與當代生活的接受與碰撞。本文基于國家藝術基金五年多來資助戲曲藝術傳播交流推廣項目的數據，分析戲曲藝術作品在塑造國家形象、增強民族自信、凝聚價值共識等方面展現出的重要意義和價值。同時，對戲曲藝術傳播面臨的問題進行剖析。

近年來，我國戲曲藝術的發展得到國家高度重視。不論是政策支持，還是資金投入，都對改善戲曲藝術生態起到積極作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要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這為我國文化藝術事業指明了前進方向。歷經千百年風雨的中國戲曲藝術也在努力踐行這一要求，在繼承和發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記錄新時代、書寫新時代、謳歌新時代，服務人民群眾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

一、戲曲藝術不是主流藝術？

主流藝術，從某種意義上可以理解為具有一定影響力和受眾群體，能夠展現中華文化發展歷程和方向的重要藝術門類。戲曲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凝聚著傳統文化大國的智慧。自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有關戲曲藝術的研究就未曾停滯。梅蘭芳、程硯秋、周信芳等一批藝術家在戲曲藝術的發展中也帶出來一批有建樹的學子和后人。20世紀50至60年代，由于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重視，戲曲藝術在新中國對外文化交流中占據重要的地位，起到了鞏固和其他國家及地區之間關系、發揮開路先鋒和外交先行官的作用，戲曲藝術也因此有了新的面貌、新的氣象。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發展，從國家戰略的高度和中華民族最深沉精神追求的深度審視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提出了“講清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勢，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等重要論斷。隨著《中共中央關于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支持戲曲傳承發展的若干政策》和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等政策文件的出臺，我國戲曲藝術的發展迎來了新的機遇。

無可否認，戲曲藝術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一顆明珠，有著獨特的文化個性、氣質和神韻，攜帶著時代的文化價值觀。

其一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蘊藏在戲曲藝術之中。中華民族傳統美德是五千年歷史流傳下來的優秀道德品質、優良民族精神、崇高民族氣節的總和，是中華文化的精髓。戲曲通過塑造具有張力的人物形象，創作富有感染力的故事情節，向觀眾傳遞仁愛、誠信、正義等人文精神，從不同層面彰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的時代價值。同時，戲曲藝術具有一定群眾基礎，能夠對養成良好道德品行、樹立良好社會風尚產生“潤物細無聲”的積極作用。

其二是戲曲藝術在中國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中有重要地位。中國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是引導民眾樹立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理想和正確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重要保證。這個過程既不能拋棄國家自身發展的歷史，也不能脫離傳統文化積淀的良好基礎。戲曲是千百年繼承下來的優秀文化遺產，凝聚著中國人民的優秀道德品質和美學思想，其傳播對于精神文明建設必然具有推動作用。

其三是以戲曲藝術為范本可有效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創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民族的根基，是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基石。當前，要發展和創新中華文化，首先要重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我國戲曲資源豐厚，劇種繁多，民族特點濃郁，在世界戲劇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加強戲曲傳承體系建設，既能夠促進戲曲傳承發展更加有序化和系統化，也能夠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與創新提供有益參考。

二、國家藝術基金支持的戲曲藝術傳播

2013年底，國家藝術基金正式設立運作，重點資助藝術的創作生產、傳播交流推廣和人才培養等關鍵環節。這是國家全面深化文化體制改革的具體舉措，也是在藝術領域探索“基金制管理、項目化運作”的重要實踐。自設立以來，為貫徹落實國家關于支持戲曲傳承和發展的各項政策，藝術基金在《“十三五”時期資助規劃》和年度申報指南中明確將戲曲列為資助重點，給予相應支持。據統計，藝術基金共資助戲曲傳播交流推廣項目155項，資助資金約2.5億元。在藝術基金這一“獨特方式”支持下，戲曲傳播呈現出了良好態勢。

表1 國家藝術基金資助戲曲傳播交流推廣項目劇種排序表

國家藝術基金資助的這些戲曲傳播交流推廣項目，除部分網絡平臺建設項目外，共支持劇種44個。從各劇種資助數量來看，京劇、越劇、豫劇、昆劇和評劇位居前五位。從各劇種傳播劇目來看，既有京劇《鎖麟囊》《趙氏孤兒》《鐵弓緣》、昆劇《牡丹亭》《長生殿》《南柯夢》、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等傳統劇目的演出，也有評劇《母親》、河北梆子《李保國》、滇劇《水莽草》、薌劇《保嬰記》、湘劇《月亮粑粑》等新創作作品的傳播。通過項目資助，有效地盤活、整合、推動優秀戲曲作品在更大范圍內的傳播和共享，推動藝術與生活、藝術與民眾、藝術與社會的深度融合，不斷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求。

藝術基金面向全社會受理項目申報的運作機制，給各級各類符合申報條件的藝術機構、單位提供了展示平臺。經統計，獲得立項資助的155個戲曲傳播交流推廣項目，由116家藝術機構、單位組織實施。從項目主體性質看，國有藝術機構、單位101家，民營企業14家，民辦非企業1家。在101家國有藝術機構、單位中，事業單位68家、國有企業33家；在68家事業單位中，專業院團57家、高等院校8家、藝術研究院（所）2家，省文化和旅游行政部門直屬單位1家；在33家國有企業中，轉企改制院團28家，這也從側面反映出轉企改制院團在逐步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創新發展理念和發展方式、爭取外部支持等方面意識更強，積極性、主動性更高，顯現出了發展活力和體制優勢。總體來看，國有藝術機構、單位成立時間早、積累豐厚、保障條件好等，在申報、實施藝術基金資助項目中優勢得以充分顯現。但藝術基金“不問出身、只論項目”的資助模式，也為民營企業創造了條件，調動了其策劃項目、實施項目的積極性和主動性，有力推動形成競爭聯合、融合借鑒、協同發展的良好態勢。

表2 國家藝術基金資助戲曲傳播交流推廣項目項目主體類型統計表

表3 國家藝術基金資助戲曲傳播交流推廣項目數量和實施范圍統計表

在國外開展的演出項目9項，如京劇《三寸金蓮》、錫劇《一盅緣》、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莆仙戲《海神媽祖》、川劇《望娘灘》等作品，先后赴美國、加拿大、新加坡等國家演出，通過戲曲講述中國故事、展現中國精神，進一步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

另外有通過互聯網、運用新媒體渠道開展的項目28項。通過線下線上相互配合，有效促進了戲曲跨地域交流，活躍了演出市場，吸引了社會資源投入，擴大了觀眾參與熱情，進一步優化了戲曲傳播生態。如《影像沉浸式豫劇折子戲傳播與推廣》將傳統藝術形式與虛擬現實技術相結合，引入“沉浸式戲劇”的創作演出理念，突破傳統戲曲舞臺限制，創新傳統戲曲的表演和展現形式，建立以豫劇為主題的VR網站，回應互聯網背景下社會對豫劇創新發展的新期待。

三、從傳統走向現代

焦菊隱說：“我們不但承認藝術作品是一種意識形態，是通過作家的主觀世界所反映出來的客觀世界，是作家所認識的世界；而且進一步還承認觀眾對于客觀世界同樣也有認識，承認觀眾對于舞臺上所反映出來的世界也有他們自己的認識，并承認他們有這種權利。”這就需要創作傳播的作品感知當下，具有時代性；也要符合審美，具有民族性。將戲曲獨有的表演程式、美學方式與時代性、民族性相結合，才能展現出更多打動人、感染人的藝術形象和文學故事。

筆者以為，當傳統戲曲藝術走向現代傳播，需要處理好著結合與統一的關系。

二是立足本土與“走出去”相結合。戲曲的繼承發展就是在不斷傳播過程中，打破地域障礙，加強交流互動，進而得到文化認同。從傳播范圍來看，戲曲作品既能夠較好地服務國（境）內觀眾，也能對外宣傳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統觀藝術基金資助數據不難發現，大部分都是在國（境）內開展的戲曲巡演項目，在國（境）外開展的戲曲巡演項目僅占6%，這其中既存在形式內容理解問題，也存在觀賞群體和演出市場問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戲曲在對外傳播過程中呈現的跨文化障礙。《中國國家形象全球調查報告2018》中顯示，海外受訪者認為中餐、中醫藥和武術是最能代表中國文化的三個方面。不可否認，戲曲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重要載體，但其在國際上的影響力和認知度還有待進一步提高。在全球化背景下，隨著世界各國之間的文化交流日益頻繁，對戲曲在國外的傳播而言既是機遇也是挑戰。從傳播方式來看，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快速發展，戲曲傳播也呈現媒介多元化。2015 年7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了《關于支持戲曲傳承發展的若干政策》，明確提出：“發揮互聯網在戲曲傳承發展中的重要作用，鼓勵通過新媒體普及和宣傳戲曲”，為戲曲傳播提供了新思路、新平臺。自2016年起，藝術基金開始資助通過互聯網、運用新媒體實施的項目。這類項目也得到各級各類藝術機構、單位的積極策劃與申報，包含了戲曲電影拍攝、戲曲數字博物館建設、戲曲講堂等，共同探索戲曲傳播推廣新形式，擴大宣傳覆蓋面，提升公眾參與度，尤其是在增加青年受眾方面，取得了良好效果。從傳播內容來看，戲曲作品的主題、題材應當符合劇種特點，也應當適應多層次欣賞者的審美需要，而不是對庸俗媚俗、低級趣味的迎合與遷就。換而言之，沒有好的內容，不論是在國內外，還是利用互聯網、新媒體，都無法獲取認同。尤其是在當今各種娛樂形式競爭激烈的情勢下，民眾更需要鑒賞到好的藝術作品。

三是堅持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相統一。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一部好的作品，應該是經得起人民評價、專家評價、市場檢驗的作品，應該是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同時也應該是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相統一的作品。”這對藝術工作者提出了更高要求。戲曲作品傳播亦然，既需要在思想上和藝術上有所建樹，也要能夠在市場上受歡迎。其實，這也體現了戲劇的“商品屬性”。郭縛瀾在《戲劇的商品屬性》中指出：“戲劇從文學形式轉化為演出形式的過程，不管其主觀意愿如何，客觀上必要伴隨著一定的經濟目的而進行生產，生產的全過程，藝術家的審美 趣味、藝術追求、價值取向，乃至藝術形成與藝術規范等，無不在那特定的經濟目的的統攝之下。所產生出來的劇目，也必然要通過經濟途徑與經濟手段，通過藝術消費者的選擇與消費過程，獲得與其它商品相類似的特殊意義上的商品價值，進而在藝術消費者的身上產生了精神使用價值。”藝術生產傳播與藝術消費是相互依存的關系，因此，藝術工作者不能夠脫離現實、忘卻消費者，而是要不斷貼近生活、貼近人民，以了解觀賞群體的思想變化和精神需求，繼而實現藝術作品的價值。

目前，國家對戲曲采取了一系列扶持政策，包括藝術基金資助在內，為戲曲藝術發展營造了良好氛圍，也為促進戲曲創作傳播、人才成長提供了有力保障。但藝術工作者不能單純依靠政府支持，政府支持僅僅是在作品成長之初給予一定滋養，其更需要探尋自身的市場價值。

四、再論戲曲藝術傳播能力與體系的建構

戲曲藝術何以傳播？以何傳播？一直都是業界和學界爭論的熱點。一方面，努力尋求擴大本國觀賞群體，提高民眾認知度和認可度。千百年來，不論是在市井村落，還是在宮廷王府，戲曲都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雖然這其中歷經興衰起落，但始終薪火相傳，彰顯了戲曲頑強的生命力和獨特的藝術價值。因此，戲曲首先應得到自身的價值認同。另一方面，如何使戲曲“走出去”，提高中國文化軟實力，也是非常關鍵的問題。戲曲是一門綜合性很強的舞臺藝術，融合了文學、音樂、舞蹈、繪畫等多種表現形式，其國外傳播也是向全世界傳遞中華民族優秀文化信息的過程，有助于推動樹立中國形象、傳播中國聲音。新時代做好戲曲藝術的傳播工作依舊是文藝工作者的重要任務。

毋庸置疑，近年來戲曲傳播得到了長足發展，在滿足人民群眾精神文化需求的同時，充分尊重和維護戲曲藝術的多樣性和豐富性，并鼓勵和支持其“走出去”。但面對市場經濟大潮，如何讓戲曲為國發聲、為人民發聲，進一步提升戲曲傳播能力和國際影響力，還需要業界及學界作深入思考和研究。

比如鼓勵創作，確定明晰的發展規劃。創作是傳播的基礎，只有創作出具有人民性、時代性、民族性的“現代化”優秀作品，才能使之為更多人共享，才具備推動其“走出去”的條件和動力。2017年底，原文化部發布了全國地方戲曲劇種普查成果。成果顯示，目前全國共有348個劇種，可見其豐富性，這也是經歷歷史和人民檢驗后流傳下來的寶貴財富。但需要認清的是，這348個劇種還存在發展不平衡的問題，其中包括創作要素的不平衡、發展速度的不平衡和市場主體的不平衡。不論是從國家政策層面，還是劇種發展層面，都要進一步明確發展方向，努力挖掘各劇種的文化價值，進一步發揮出戲曲藝術多層次的文化內涵和藝術優勢。

比如儲備人才，防止人才斷層現象發生。青年人才的培養和儲備是戲曲藝術長久發展的重要支撐。無論是戲曲的話語權建設，還是傳播能力建構，都需要一支具備專業水準、視野開闊的高素質人才隊伍。當下，面對戲曲編劇、表演等人才匱乏的現狀，要尊重戲曲藝術本體，遵循戲曲人才培養規律，為青年人才成長創造條件。無論是依托院團，出戲、出人才，還是名家收徒、以老帶新，或是通過院校培育專業人才，都應本著對藝術負責、對人才負責的態度，培養一批新時代青年戲曲領軍人物。

再如培育觀眾，加強新媒體等技術的運用。戲曲當代發展面臨的是生態重構問題，這其中就包含了戲曲受眾問題，尤其是青年受眾嚴重斷層的困境。電視、電影、互聯網等媒介為青年提供多種娛樂選擇，使戲曲在當前社會環境中面臨巨大壓力和挑戰。面對這一情況，可通過戲曲進校園、專家講座、現場示范等傳統方式，讓青年群體感知戲曲魅力。目前，戲曲的數字化程度還不高，可借用新媒體手段，將戲曲元素融入日常生活，使其進入到大家的微視聽、微觀賞、微體驗中，不斷培養興趣、豐富感知、加深認識。

總體來說，戲曲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代表，既要加以保護繼承，也應當在堅持戲曲藝術精髓的基礎上，促進探索創新、傳播發展。要不斷加強人才培養和觀眾培育，夯實戲曲發展根基，創作貼近時代的優秀作品，推動戲曲更好地服務人民群眾，在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中彰顯戲曲藝術生命力，走出一條符合戲曲發展的道路，進而將其打造成為中國文化的代表性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