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 海濤
“君子三端擅一名,秋毫雖細握非輕。”筆,作為文房四寶之首,既是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又是人類文明進步的拐杖。對喜歡“爬格子”的人來說,筆的重要性甚至超出了拐杖,可以說是用以書寫漫漫人生路的一條腿。
我是20世紀70年代初讀小學的。當時,書寫多用鉛筆。鉛筆分兩類,一類是帶有橡皮頭的,價格相對較貴,市面上賣七八分錢一支,班上只有家境較好的少數同學用這種鉛筆。書寫過程中出了錯,可用橡皮頭擦改。另一類是一截木棍包著一段黑色鉛芯的簡易鉛筆,這類筆價格便宜,兩三分錢一支。由于不帶橡皮頭,寫作業時如果出現筆誤,只能用手指頭蘸點口水來擦抹改正,用起來不很舒心。整個小學階段,我用的都是簡易鉛筆。看著有的同學使用帶有橡皮頭的鉛筆,我真是羨慕不已。
20世紀70年代末,我小學畢業升入初中,同學們用的多是圓珠筆,也有部分同學開始使用鋼筆。作為一種文化象征,鋼筆占據了極為顯眼的位置,成為一種身份的標志。當時,看一個人文化程度高低,就看他胸前別的鋼筆,別一支筆的一般是個初中生,別兩支筆的多是具有高中以上學歷者,以至于社會上不少大字都不認得幾籮筐的人,也要想方設法弄兩支鋼筆別在胸前,假裝一個文化人,目的不外乎讓人高看一眼罷了。
為擁有一支時尚的鋼筆,我曾經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夢。初一下學期,我下了好大決心,用自己存放了一年多都沒舍得花的一塊錢,去買了一支黑色鋼筆。把筆別在胸前,那份喜悅、那份虛榮、那份自我滿足簡直難以言表,晚上睡覺也把它放在枕畔。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幾天,我下午放學后出去割豬草,回家后才發現不小心將鋼筆弄丟了。我立即重返割過草的那一塊玉米地,在高過人頭的玉米林中搜尋了半天,最后仍然不見其蹤影。一種巨大的失落和一份錐心的痛惜涌上心頭,我無可奈何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傷傷心心地哭到天黑才回家……
1983年,我考入師范學校。就在這三年師范生涯里,我不可救藥地愛上了文學創作。每天放學后,不是泡在學校圖書館里讀課外書,就是躲在寢室里涂鴉那些開花開朵的少年心事。那時,寫作真的是靠一支筆。坐著硬板凳,伏在脫漆的桌子上,草稿完事后,仔仔細細地抄在作文本上,送老師閱批。老師閱批后,再認認真真修改一遍,最后定稿,一筆一劃地謄在正規稿紙上。有時,因為一個錯別字,一整張稿紙都廢了,重新謄寫,生怕報刊編輯看著煩,隨手給丟進廢紙簍里。我天真地認為,稿紙越潔凈美觀,態度就顯得越恭敬,被編輯采用的概率也越大……
如此日復一日,中指第一關節處磨出了硬繭子。字體也在歲月的摩擦中多少有了一些長進。我時常想,為什么從事寫作的人大都有一手好字?原因很簡單,文字不是靠眼睛看和嘴巴講就能在筆下端莊、漂亮和流暢起來的,其實是被日子從手上逼出來的,是在反復抄寫中練出來的。累,那真是累;苦,的確辛苦。但心情挺好,樂在其中,最樂的是稿件被報刊采用。
20世紀90年代中期,中國開始飛速進入數字化時代。各單位大都配了電腦和打印機等,辦公條件可謂突飛猛進。不少長期伏案寫作的人也開始將手中的筆提檔升級了。1996年秋天,我搜盡家財湊了8000多元錢買了一臺電腦,在我任教的那個鄉村學校100多名教師中,我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很多同事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著我,不理解我為何要花幾乎可以在小城里買半套住房的錢買電腦。但我覺得這錢花得值,因為用電腦寫作不僅免除了握筆涂鴉的辛苦,用起來也很方便,書寫出錯了,鼠標打回去,立刻就改過來;排版、校對、打印、文稿保存,瞬間即可完成;成稿想要幾十上百份,容易,有打印機和復印機,幾分鐘就搞定……
21世紀的10多年來,電腦已悄然進入千家萬戶,寬帶網像一場浩大的信息雨,透透徹徹地澆著人們視野以外的天地。發稿件,不用再早起趕郵遞員的班車,足不出戶,打開電子郵箱就能輕松愉快地發送到全國各地,告別了寫信封、貼郵票的歷史。累了,靠在椅背上聽一曲薩克斯或鋼琴曲,感覺輕松又愉悅……面對這些變化,有時很難相信,但它確確實實出現在我們面前,腳步輕悄、潤物細無聲地來到我們身邊。由此,聯想到那些著作等身的先賢圣哲們,他們沒有我們運氣好,沒摸過電腦,稿子都是在燈下握筆寫成的,可他們卻為成為我們用電腦也追趕不上的大師。我想,他們握筆的手指上一定是有繭子的,那是自強不息、智慧不朽的中國文化的老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