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如何促進大學科技成果轉化：基于發達國家的經驗總結

鐘 衛，陳 彥

(1.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北京 100872;2.科學技術部火炬高技術產業開發中心，北京 100045)

0 引言

促進科技成果轉移轉化是加強科技與經濟緊密結合的關鍵環節，對于支撐經濟轉型升級和產業結構調整、打造經濟發展新引擎具有重要意義[1，2]。近年來，中國在制定科技成果轉化激勵政策上取得了重大突破。新修訂的 《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 (以下簡稱 《轉化法》)破解了科技成果使用、處置和收益權等政策障礙； 《實施〈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若干規定》進一步明確了科技成果轉化的相關配套政策； 《促進科技成果轉移轉化行動方案》對科技成果轉化工作做出具體部署和安排。在上述促進科技成果轉移轉化 “三部曲”的引導和激勵下，全社會正在形成一種關注并積極參與科技成果轉化的新氛圍。然而，統計數據和最新調研結果顯示，中國科技成果轉化水平，特別是大學科技成果轉化水平一直低于歐美等發達國家[3-5]。

發達國家的大學之所以能衍生出眾多高科技企業，與政府的干預措施密不可分[6]。以美國為例， 《拜杜法案》頒布實施后，美國政府在1984—1989年向大學授權的專利數量要比1974—1979年增加了一倍；大學占美國全部專利的比例從1975年的不到1%增長到1990年的近2.5%[7]。積極學習、借鑒發達國家政府經驗也就成為中國政府提高大學科技成果轉化水平的一個選項。然而，閱讀英文資料或期刊時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概念，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詞語翻譯上的差異。中國經常使用的是科技成果、科技成果轉化，而這些詞匯在英文期刊中檢索不到。英文文獻中表達大學研究成果向企業轉移或轉化的詞語通常是大學技術轉移、大學研究成果商業化等。這兩個概念到底有沒有差別？在討論大學科技成果轉化時又是什么情況？另外，發達國家政府為什么要干預大學技術轉移？具體包括哪些政策措施？中國政府又該如何借鑒發達國家的成功經驗，以完善本國的大學科技成果轉化政策？

1 大學科技成果轉化的含義

界定大學科技成果轉化的內涵，首先需要厘清科技成果、科技成果轉化的含義。文獻中科技成果通常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科技成果是指科技活動所產生的各類成果，包括科學論文、專著、原理性模型、發明專利、產品原型或原始樣機等；而狹義科技成果專指其中具有商業化實用價值，在短期內能產生直接的經濟效益和市場價值的成果。與此相對應，成果轉化的概念也可以分為兩類：廣義科技成果轉化是將各類科技成果轉化為最終生產力的過程；狹義科技成果轉化則專指應用技術類成果向能實現經濟效益的現實生產力的轉化[8]。

從中國有關法律、法規看，目前關于科技成果和科技成果轉化的概念多是從狹義角度界定[8-11]。例如，2015年新修訂的 《轉化法》中將科技成果定義為 “通過科學研究與技術開發所產生的具有實用價值的成果”，將科技成果轉化定義為 “為提高生產力水平而對科技成果所進行的后續試驗、開發、應用、推廣直至形成新技術、新工藝、新材料、新產品，發展新產業等活動?！比欢?，當我們討論大學科技成果轉化含義時，并不能簡單地將這一概念理解為大學對自己創造的應用型成果進行后續開發、實現成果經濟價值的過程。受公益性事業單位屬性所限，大學不允許經營企業，不允許以直接或與他人合作的方式進行科技成果開發[12]。對大學而言，完成科技成果產權的轉移或轉讓后，后續開發、熟化及其商品化、產業化的過程主要以成果需求方企業為主，大學在這個過程中處于輔助地位，但又不可或缺。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法律或一些中文文獻中提到的大學科技成果轉化與英文文獻中經常使用的大學技術轉移在本質上是一致的，兩者均強調大學研究成果從技術供給方向需求方轉移的過程。

新修訂的 《轉化法》中提到的三種大學科技成果轉化方式 (即轉讓、許可以及作價投資)與英文文獻中提到的兩種大學技術轉移或大學研究成果商業開發的方式 (即大學許可和大學衍生企業)也存在著對應關系。大學許可 (University Licensing)，強調企業以獨占或非獨占的方式使用大學的專利或其他知識產權[13]。這里，獨占的方式與 《轉化法》中的 “向他人轉讓”的方式相對應，表示科技成果由一方轉讓給另一方經營，是所有權的出售；非獨占的方式與 “許可他人使用”的方式相對應，表示科技成果所有人允許他人實施其所擁有的科技成果，是使用權的出售。在上述兩種機制下，大學可通過一次總算、按產品銷售提成支付，或兩者組合的方式收取知識產權的使用費。如果大學不是獲得現金，而是將技術折算成股份或者出資比例，以獲得未來的分紅收益，這種技術轉讓模式就被稱為大學衍生企業 (University Spin-Offs，USO)，或者 《轉化法》中提到的 “作價投資”。作價投資或衍生企業的方式使企業不會因為缺少資金而限制對所需技術的使用，因而更受大學初創企業的青睞。

2 政府干預大學科技成果轉化的原因

政府干預大學科技成果轉化的基本原理是，在成果轉化的過程中存在著一些障礙或缺口，需要消除、彌補。本文從成果供給方和需求方出發，分析可能存在的障礙。這里，成果供給方主要指大學及其科研人員 (含大學創業者，下同)；成果需求方不僅包括企業，還包括風險投資基金。因為作價投資這種科技成果轉化形式主要針對初創企業，而風險投資基金的參與必不可少。

2.1 成果供給方障礙

現代大學具有人才培養、科學研究、服務社會三大職能[14]。然而，相對于第一和第二職能，第三職能在大多數大學顯得不那么重要或者完成得不夠好，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第一，一些制度因素妨礙大學及科研人員參與科技成果轉化。大學成果的知識產權歸屬是阻礙其參與成果轉化的一個重要因素。政府通常是大學科研活動的主要資助者，如果按照 “誰出資、誰擁有”的政策，這些研究產生的任何成果的所有相關權益 (包括專利權)都應該歸政府，這就導致科研人員創造的成果事實上必須與他人分享，而且無利可圖。因此，如果不在知識成果產權歸屬上做出調整，大學科研人員欠缺繼續從事成果轉化的積極性[15]。另外，在一些國家還存在制約大學及科研人員從事成果轉化的其他制度因素，比如大學缺少辦學自主權、大學科研人員的公務員身份等[16-18]。

第二，追求研究成果的新穎性使得科研人員不愿意從事成果轉化。研究成果的優先發表權 (即原創性、新穎性)是學者職業發展的核心?？蒲腥藛T所有的精神和物質回報都與優先發表權直接相連。然而，在成果轉化的過程，當產品概念、實驗室樣機研制出來后，中試、定型生產、大規模推廣等階段缺少創新性，因而大多數學者不愿意參與進來[19]。

第三，大學成果的表現形式會阻礙成果轉化。大學科研活動通常會選擇具有學術價值、達到國際學術前沿的問題進行研究，形成的成果往往具有高、精、尖特征，但另一方面成果也非常不成熟，技術的實用性、成熟度尚待市場檢驗，因而難以直接轉化[20]。

第四，大學科研人員自身商業化能力不足使得成果轉化難以成功。一項技術的轉移轉化往往是一項極其復雜的系統工程，涉及需求匹配、技術判斷、行業研究、市場調研、商業策劃、商業談判、法律協議等多個環節，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都可能導致整個項目的失敗。

2.2 成果需求方障礙

前文提到，大學創造的發明雖然在科技進步的前沿，但另外一個特征是胚胎的、初級的。這些成果與能引入市場的產品或服務之間的時間差往往是相當大的，因而需要進一步研發、驗證、產品化以及市場化開發[21]。這一過程不僅風險大，而且耗資也大。所以，在技術研發的早期企業通常不愿意參與；在市場化的后期，銀行等傳統的金融機構也不愿意投資支持技術轉移和學術型衍生企業。即便對于危險導向的投資人，比如天使投資或風險投資基金也不愿意投資[6,22]。文獻中將研究成果進入產品開發階段所需要的資源與實際可用資源之間的差距稱為 “死亡之谷”[23]。

3 政府干預大學科技成果轉化的機制

成果供給方和需求方面臨的上述障礙造成了他們不能夠、不愿意或沒能力參與到科技成果轉化過程，這就需要政府多方面參與以消除障礙、提高大學科技成果轉化的效率。我們從彌補成果供給方不足、彌補需求方不足以及促進供需雙方連接三個方面構建政府干預機制，并用美國、加拿大、英國等多個發達國家的具體政策實踐解釋和驗證這三種機制。

3.1 成果供給方干預機制

成果供給方干預機制的目標是使得大學及科研人員能夠、愿意且有能力參與到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通過這種機制，大學科研人員在成果轉化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成果形式也超過典型終點，因而對成果需求方來說更有吸引力。從發達國家實踐看，成果供給方政府干預措施既有法律法規層面的支持，也有利用財政資金進行扶持。

(1)制定法律法規允許并鼓勵大學參與。為了促進大學成果轉化活動，一些發達國家通過立法調整大學及科研人員參與成果轉化的規則和邊界。最著名的立法措施當屬美國聯邦政府制定的 《拜杜法案》。20世紀80年代以前，美國所有由聯邦政府資助所產生的科技成果的知識產權都歸屬聯邦政府，非經批準不得轉化。1980年出臺的 《拜杜法案》則規定將聯邦政府財政資助科研成果的知識產權下放給科研人員所在的大學，并鼓勵大學向產業界進行成果轉化以獲取潛在的經濟收益[24]。

《拜杜法案》由于其顯著的效果，成為各國效仿的政策模板[15]。但是，其他國家的大學對這一政策的反應和行動遠不如美國那么迅速有力，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美國大學具有高度的辦學自主權[18]。為此，不同國家在出臺各自版本的 《拜杜法案》后，也都根據本國的制度環境和實際情況，進行增強大學自主權的立法改革。1999年日本出臺了日本版的 《拜杜法案》—— 《產業活力再生特別措施法》后，由于沒有發揮立竿見影的效果，2004 年又出臺了 《國立大學法人法》。此項改革目的就是將國立大學從文部科學省的內設機構中分離出去，成為獨立的法人實體，這樣大學可以作為獨立的權利與責任主體與企業簽署正式的成果轉化合同，以此激發大學參與成果轉化活動的積極性[25]。一些歐洲國家則通過廢除 “教授特權”來增強大學的自主權[26]。以意大利為例，2001年前所有大學全部為公立大學，由政府直接管理，大學的自治化程度很低。2001年，意大利政府推出了 “教授特權”的立法改革，規定研究成果的知識產權歸教授所有。2005年，意大利政府又通過了廢除 “教授特權”，以進一步增強大學自主權。這次改革不僅將研究成果轉化的權力由大學教授轉至大學，同時還允許大學分享成果轉化過程中的知識產權收益，激勵大學更積極主動地管理科研人員的研究成果[27,28]。

除了知識產權歸屬、大學自主權發生變化外，一些國家還進行了解除阻礙研究人員參與成果轉化身份限制的立法改革。法國大學科研人員在歷史上曾屬于公務員身份，不能參與商業活動。1999年，法國出臺 《創新和研究法》，允許大學科研人員擁有作為創始人、顧問或經理參與新公司的權利，并擁有股權[16,17，29]。日本的 《國立大學法人法》也規定大學教師不再是公務員身份，可以自由兼職，可以參與大學衍生企業或者是與私營企業合作研發，這些立法措施拓展了大學科研人員對其成果進行轉化的機會[25]。

(2)設立財政經費扶持大學科技成果轉化。除了創造良好的法律環境，各國政府還設立財政經費資助或補貼計劃，以幫助大學轉向或更順利地參與科技成果轉化活動。依據資助對象的不同，政府對大學的經費資助可區分為對特定科技成果轉化項目的支持、對大學的支持以及對大學科研人員的支持。

概念驗證基金 (proof-of-concept fund，或proof-of-principle fund)是一種針對特定科技成果轉化項目的扶持措施，在許多國家都存在[30-32]。概念驗證基金的目標是，在成果轉化過程的早期階段識別出那些可以在新產品或新服務中應用的技術。通常概念驗證基金會以100%補貼的形式贈予項目，但有些基金強調要有外部投資者或產業伙伴參與項目。例如，加拿大衛生研究所的原理驗證計劃 (POP)以及加拿大自然科學和工程研究的想法到創新計劃 (I2I)分兩個階段撥款，第一階段尋求開發那些投資者和公司感興趣的價值不確定的研究，這筆資金是贈款，不需要任何私人的共同投資；第二階段要求與非學術投資者合作，開展后續原理驗證活動，非學術投資者要求以一定比例匹配POP和I2I基金[31]。

特定項目在借助概念驗證基金 “驗證”了技術可用于商業開發后，還需要為實際的成果轉化做準備，包括制定商業開發計劃、與外部伙伴保持聯系、加強創業團隊 (如果是科研人員自己創業)，等等，有些學者將其稱為種子前基金 (pre-seed fund)。芬蘭Sitra種子前服務基金的目標是幫助衍生企業改善項目的管理和組織，使項目對投資者更有吸引力。該基金的一部分是幫助創業企業有效展示，以吸引機構投資者和私人投資者；另外一部分則致力于為初創企業商業創意開發、市場調查以及國際擴張提供資助。大多數為技術轉讓做準備的計劃直接給項目提供資金和物質資源，另一種常見的做法是提供軟性支持，包括輔導、培訓、建立網絡等。例如，芬蘭TULI計劃雇用商業顧問協助大學衍生企業進行市場調查、合作伙伴搜索、商業計劃開發等[33]。

除了通過特定項目支持科技成果轉化，政府還在大學層面設立了一些支持計劃，以培育促進科技成果轉化的制度環境，包括構建相關基礎設施、提供知識產權專業知識、提供成果轉化咨詢服務等。大學技術轉移辦公室或其他類似中介機構是大學的一個重要基礎設施。這類資助的一個典型——挪威FORNY計劃的基礎設施基金，是挪威政府支持大學改變傳統文化、培養成果轉化基礎設施的重要舉措。大學申請資金的目的是要求將成果轉化作為大學戰略的一部分，要求大學增加對專利和成果轉化的認識，并在研究活動中模擬尋找轉化的可能性。除了支持建立大學技術轉讓辦公室外，該基金還支持大學調整與科技成果轉化相關的政策和規則，并且對專利費用提供部分資助[1]。

鑒于科學家或發明家在先進技術轉化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一些商業化知識培訓計劃支持學者更多地參與科技成果轉化。加拿大科學商業計劃目標是增加衍生企業經理的商業知識和技巧，鼓勵健康研究領域剛畢業的博士繼續攻讀MBA[31]。英國Medici獎學金計劃的資助對象是已取得顯著研究成果的博士后，該計劃不但為他們提供財務、市場營銷、知識產權和商業戰略方面的培訓，還鼓勵他們與生物技術企業界、TTO、法律部門、專業監管部門以及投資方建立聯系[16]。另外一種鼓勵學者參與成果轉化的舉措是為學者離崗創業提供便利。挪威FORNY計劃的離崗創業補貼規定，如果雇主 (大學)提供的工作崗位中有20%～100%的崗位負責技術商業化項目，那么聘用大學研究人員的薪水將由FORNY計劃撥款支付[1]。蘇格蘭創業獎學金計劃為有創業意向的大學科研人員提供12 個月的工資以供其開發創業計劃，并為創業者提供創業技能培訓、幫助創業者聯系商業天使網絡[33]。

3.2 成果需求方干預機制

成果需求方干預機制是從市場方面縮小差距，其目的是激勵產業界、私人投資者更早地參與到成果早期研發和后期商業化。如果沒有政府激勵措施，產業界合作伙伴以及私人投資者可能拒絕參與成果轉化，直到技術不確定性的影響明顯減少為止。因為這些參與者往往希望看到科學研究轉化為一個工作原型，并展示一個經濟上可行的生產過程。以下我們分別從法律法規層面和財政資金層面對相關政策措施進行歸納。

(1)制定法律法規鼓勵企業參與。促進企業參與的法律法規主要與鼓勵產業界與大學合作有關，有些立法專門規定鼓勵產業界和大學之間開展合作研究。比如，美國 《國家合作研究法》鼓勵成立由大學和產業界組成的技術聯盟，推動建立縱貫基礎研究、技術開發和產品應用的技術創新鏈[34]。還有些國家則是在相關立法中出臺促進企業與大學合作的具體措施，通常是通過減稅的方式鼓勵產業參與大學的合作研究。比如，法國 《創新和研究法》規定，凡是使用大學知識產權或部分屬于大學知識產權的企業享有稅收優惠[16]。

(2)設立財政經費激勵企業參與。財政經費支持企業或私人投資機構參與科技成果轉化的政策與技術或項目的成熟度有一定關系，在成果轉化早期階段，政策的重點是支持企業參與技術驗證過程。比如前面提到加拿大的I2I和POP基金分為兩個資助階段，其中，第二階段要求有對該技術感興趣的現有公司，或支持創建衍生企業的投資者的共同資助[31]。當衍生企業成立或涉及既有企業參與時，各國都有更一般的計劃支持企業技術開發和高科技公司發展。這里最重要的措施包括大學-企業合作研究計劃、稅收減免計劃以及種子基金，這三類措施是為所有創新型企業設計的，但對學術型衍生企業尤其有用。

支持大學-企業之間合作研究是推動企業利用大學科研能力和科研成果的重要工具，許多發達國家都存在此類型支持計劃，包括美國小企業管理局的創新研究計劃[35]、小企業技術轉移研究撥款[32]、國家科學基金會的產學合作研究中心計劃[36]、英國LINK計劃和技術轉移合作伙伴計劃[16]，以及德國軟研發貸款項目[37]等。這類計劃的一般運作方式是首先由企業據自身發展需要明確研究屬性和范圍，然后選取合作的大學共同設計項目資助申請書。政府部門對獲得批準的項目進行部分資助，其余的研發經費須由企業提供。大學在此過程中的作用是通過提供知識、資源和專家，幫助企業進行新產品和新技術的開發。除了上述直接資助措施，通過稅收減免等間接方式支持企業與大學之間的研究合作也是常用的政策工具。比如，挪威稅收減免方案 (Skattefunn)的目標是以減免稅或直接資助的方式補貼企業的研發活動，如果企業參與到大學的研發過程將提高補貼的比例[1]。

由于風險投資基金不愿意對初創企業提供融資，所以許多國家的政府部門都設立了公共資金支持的種子基金以克服資金缺口。政府支持的種子基金有多種存在形式：①政府與私營管理公司聯合設立資助機構，或者政府對私人管理的風險投資基金注資。雖然私人管理的種子基金通常只對較為成熟的企業進行投資，但此類種子基金要求僅對早期項目進行投資。例如，挪威政府設立的種子基金即是由政府與私人投資者聯合出資成立，政府提供貸款作為風險擔保，而私人投資者則提供權益資本，基金的目標是激勵私人投資者參與投資初創公司，并且利用他們的能力幫助初創公司成長[1]。②政府資助大學與私人投資機構共同設立種子基金。例如，英國政府設立的 “大學挑戰”種子基金 (UCF)即是由政府、民間信托基金以及大學三方共同出資[16]。③完全由政府出資設立種子基金，即政府通過撥款資助、貸款貼息、資本金投入等方式扶持和引導科技型中小企業的技術創新活動。例如，法國政府設立種子基金支持創新企業項目競賽選出最好項目，讓其在公共孵化中心進行孵化，并且在公司正式建立以后還能獲得公共基金的進一步資助[16,38]。綜合來看，第一種形式，即政府通過正式網絡與商業天使和風險投資者進行聯系更為常見。

3.3 促進供需雙方連接機制

成果供給方和需求方干預機制是鼓勵學術界和企業界更多地、更早地參與科技成果轉化進程，然而，由于大學和企業參與者經常不愿意或不能夠主動采取行動來擴大自己的角色，而且由于實施的行動不足以顯著縮小供需雙方的差距，所以需要連接成果供給方與需求方的中介機構參與進來。促進成果供需雙方連接機制的目標就是促進像技術轉讓辦公室、科技園、孵化器等技術轉移服務中介機構的建立與發展，讓其更好地服務于成果供需雙方[39]。以下結合發達國家實踐，從法律法規制定以及財政經費支持兩個角度歸納整理政府對技術轉移服務中介機構的扶持政策。

(1)制定法律法規促進中介機構創建與發展。一些國家的相關立法刺激了技術轉移辦公室的創辦，例如，美國大學技術轉移辦公室數量急劇增長主要是受 《拜杜法案》的推動，因為一旦大學被賦予成果所有權，他們就有動力去建立并實施有效的內部機制，鼓勵研究人員積極披露研究成果，并且努力爭取技術轉移經濟回報的最大化[40]。除了創建技術轉移辦公室外，一些法律還涉及大學孵化器等其他中介機構的創建。法國 《創新和研究法》允許高校創建內部孵化器，并規定孵化器的任務是為大學創業者和大學衍生企業提供各種服務，包括場所、設備、咨詢、培訓以及與合作伙伴的聯系等[38]。

(2)設立財政經費激勵中介機構發展與能力提升。知識產權歸屬、大學自主權等立法的變化，使得一些發達國家政府開始以不同形式資助 “連接”機構 (如技術轉移辦公室)的創建。丹麥政府在實施大學知識產權所有權的立法改革之后，提供了大量資金用以支持大學建立技術轉移辦公室[41]。法國出臺 “未來投資計劃”，資助大型集團公司和研究機構組建6所大型技術轉移促進公司[38]。不僅如此，還有一些國家的政府機構與私營部門共同投資成立技術轉移中介機構。例如，德國政府在每個州都設立了技術轉移中心，其運作經費一部分來自各州的科技基金會，一部分來自各行業企業繳納的會費[42]。

除了提供資金支持創建大學技術轉移辦公室，一些國家政府機構還為技術轉移辦公室提供各種優惠政策，鼓勵他們為潛在的大學衍生企業申請專利或提供成果轉化服務[29]。日本政府規定，對于大學向私營部門轉讓的科技成果可根據相關法令減半或免除1～3年的專利使用費[25]。德國政府則通過稅收優惠、政府服務采購以及提供低價設備等多方面的優惠措施，扶持各種類型的技術轉移中介機構[42]。

通過提供技術轉讓和商業化方面的培訓項目提高技術轉移機構及其工作人員能力也是一個重要資助內容。加拿大知識產權動員計劃 (IPM)旨在加速大學等研究機構的知識和技術轉讓，計劃成立之初主要是資助一些規模較大的大學技術轉移辦公室的日?；顒樱S后逐步過渡到用大部分資金支持培訓活動 (如技術轉讓實習計劃)，以及通過網絡方式促進知識產權人員的職業發展[31]。

技術轉移基礎設施的資助對象通常還包括孵化機構和大學科技園，它們為大學衍生企業提供專業支持，尤其是在幫助衍生企業發展商業網絡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法國和瑞典啟動了國家孵化項目，參加國家孵化項目的大學衍生企業可以獲得政府的業務支持或者是購買低價設備[43]。芬蘭國際貿易和工業部設立了專項基金，在全國建立廣泛的企業孵化器網絡，并為孵化器管理者提供培訓[44]。挪威政府設立了一個專門的管理部門SIVA參與大學孵化器、科學園等創新基礎設施的投資，并且擁有大學孵化器和科學園的部分所有權[1]。

4 結論與建議

本文從成果供給方 (大學)、成果需求方 (企業和風險投資基金)面臨的障礙出發，構建干預供給方、干預需求方、促進供需雙方連接三種機制，并用美國、加拿大、英國等多個發達國家在法律法規和經費扶持兩方面的具體政策實踐解釋和驗證這三種機制。一些外文文獻也曾提出過不同的政策措施分析框架，Rasmussen[31]將加拿大政府干預措施區分為兩類：提高大學內部成果轉化能力的計劃，以及支持具體成果轉化項目的計劃。Rasmussen等[33]從經費扶持角度將政府干預大學衍生企業的政策歸納為概念驗證基金、種子前基金以及種子基金。Kochenkova等[32]從政策工具分類角度將政府干預機制分為法律法規、經費扶持以及能力建設三大類。Rasmussen等[1]從大學、企業和中介機構三方面分析挪威的財政扶持措施。相比上述分析視角，本文提出的 “彌補缺口+政策工具 (法律法規、經費扶持)”視角不僅更為全面地對各種政策措施進行總結，而且也方便政策制定者從這兩個維度借鑒或完善大學科技成果轉化政策干預機制。

以中國為例，自1978年實行改革開放以來，科技成果轉化領域發生了極大變化。40年間，中國政府不僅先后制定、修訂了 《專利法》 《技術合同法》 《科學技術進步法》 《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等法律，還出臺了眾多政策措施推動科技成果轉化，包括針對企業技術創新活動不同階段的需求專門設計的各類技術創新引導計劃，及創辦與發展科技企業孵化器、國家大學科技園、國家技術轉移示范機構、生產力促進中心、眾創空間等創新創業類服務機構，還包括對高新技術企業實行稅收優惠政策及其他相關稅收優惠政策等[45]。然而，對照發達國家的上述政策體系，中國政府制定的政策措施還存在一些不足：

(1)最新出臺的法律法規為大學科技成果轉化消除了制度障礙，但財政資金投入仍有待加強。在2015年之前，大學利用國家財政資金研發的科技成果被界定為國有資產，大學無權進行自由使用、處置，束縛了大學科技成果向現實生產力轉化[3]。2015年全國人大對 《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進行修訂，明確了科技成果處置權、使用權，加大了對科技成果主要完成人的獎勵力度，為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提供了法律保障?？梢哉f，到目前為止，與中國大學科技成果轉化相關的法律和制度保障已經不存在重大障礙，但是，政府借助財政手段設立的扶持大學科技成果轉化參與各方的項目還十分有限。最明顯的一個例子是，在許多國家都存在的概念驗證基金在中國就尚未設立[30]。

(2)各類科技成果轉化政策作用對象多是企業，對大學的支持力度明顯不足。從目前全國技術交易市場統計數據看，企業既是成果的主要接受方，同時也是成果的主要供給方，以企業作為政策支持的重點是可以理解的。隨著 《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的出臺和轉移轉化行動的推動，一些大學和其中一部分科技人員將會在成果產生和成果轉化方面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進一步引導、激勵大學和科技人員參與到轉化科技成果活動將顯得越來越迫切。

(3)中國雖然建立了眾多的創新創業類服務機構，但它們的科技成果轉化服務能力與實際需求之間存在巨大差距。在一些大學技術轉移機構，負責科技成果轉化工作的人員原來往往從事行政事務或者科研管理事務，缺乏專業知識以及敏銳的市場意識。一些獨立第三方技術轉移機構也將其定位成為科技成果轉化供需雙方提供一個溝通的渠道與平臺，他們無法為雙方提供成果轉化所需的產權交易、評估、質押等增值服務，更缺乏針對不同企業需求提供個性化服務。基于此，我們建議在制定、完善大學科技成果轉化政策體系時，首先要加強對大學的扶持，特別是財政經費方面的扶持。需要指出的是，政府在支持大學及其科研人員參與科技成果轉化活動時不能完全照搬扶持企業那一套政策措施。政府應該在現有政策體系的基礎上，單獨考慮并系統地制定促進大學科技成果轉化的政策措施。參照國外經驗，設立概念驗證基金、種子前基金、為大學設立科技成果轉化基金、制度建設基金等都是優先考慮的政策工具。其次，設立專項資金以提升各類技術轉移機構從事科技成果轉化的能力。一項科技成果的轉移轉化往往是一項極其復雜的系統工程，涉及需求匹配，技術判斷、行業研究、市場調研、商業策劃、商業談判、法律協議等多個環節。每個環節都充滿著變數與考驗，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都可能導致整個項目的失敗，這個過程極其考驗技術轉移機構和經紀人的專業能力。參照國外經驗，中國可通過設立科技成果轉化能力培訓項目以加強技術轉移機構和經紀人的業務知識，以及經濟、財務、法律、市場開拓與營銷等方面知識，或者為技術轉讓機構提供有經驗的企業家、商業網絡和資源等。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學習國外政策的同時，還要注重開發本土化的扶持政策。中國的科技創新、經濟運行以及體制機制不同于發達國家，因此，制定大學科技成果轉化政策時要同本國的制度背景和實際情況相結合，要同國家科技創新戰略規劃、國家重點戰略領域、重點產業以及區域經濟發展等各項政策措施緊密結合。只有這樣，大學科技成果轉化政策才能真正引領產業創新、科技創新，助力國家創新系統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