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詹姆斯尺牘探秘

魏新俊［中國藥科大學外語系，南京 211198］

“尺牘”（chǐ dú）一詞最早指古人用于書寫的長一尺的木簡，可以記載事件、表情敘意、傳遞信息，逐步發展成為信件的代名詞，廣泛指稱信札、書信之意。書信是傳記和歷史的主要來源，它的述行、虛構和文本層面具有彌足珍貴的史料價值、文學價值和審美價值。書信提供文學作品背后的社會創作環境，是研究作家文學藝術思想發展的最佳途徑。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不僅是一位多產的小說家，而且還是一位多產的書信作家。詹姆斯書信現存的數量估計超過15，000封，而實際書寫的書信則多達40，000封。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文學創作生涯中，他平均每天至少要撰寫兩封以上的書信。信件數量眾多、時間跨度久遠，是文學史上通信作家之中所罕見的。他的通信對象極其廣泛，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幾乎涵蓋社會各個階層，當然與之書信來往最多的還是文人雅士。詹姆斯的社會經歷、情感生活、藝術創作無不浸潤在他浩瀚的書信之中，書信是這位文學大師真實而最好的傳記。

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迅猛發展，中外書信往來越來越頻繁，形成了獨特的中國書信文化現象。在新的歷史文化語境下，迫切需要重新思考電信時代私人信件在流行文化和文學發展中的定位。盡管詹姆斯書信寫作的時代不同、環境的變遷和文化的差異，但是書信中所體現的思想理念、審美判斷和藝術標準與中國的文人書信不乏天然的相通之處，二者可相互借鑒。本文嘗試研究詹姆斯書信跨越時空的當代價值，探索詹姆斯尺牘塵封已久的隱秘人生，構筑中西書信文化交流的學術平臺，為解決當前中國書信文化的新問題提供有益的啟示，并為未來書信文化的發展走向做出全新的思考。

一、詹姆斯尺牘研究之淵源

西方學界對亨利·詹姆斯書信的研究與傳記文學的發展密切相關?！岸稹币院髿W美傳記文學進入黃金時代，這與20世紀 30 年代中后期在中國出現的自傳文學創作的熱潮時期大致相當。詹姆斯等小說家的傳記創作就屬于這一時期，許多傳記作家也因此成名。論及詹姆斯傳記創作的起始，自然會聯想到最早為詹姆斯作傳的美國最著名的傳記作家里昂·埃德爾。新傳記的寫作就像生活一樣，有回顧的“倒敘、追溯、概括，從童年跳到成年，憶念過去，與瞻望未來”。傳記文學包括書信集、回憶錄、日記、游記等私人文獻。一部書信集記錄作者一段歷史時期的生活和思想歷程，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編年自傳，是揭開作家作品的奧秘和探索作家文藝思想發展軌跡的有效途徑。

詹姆斯文學傳記衍化的過程表現為詹姆斯外傳和自傳兩個方面的創作成果。五卷本《亨利·詹姆斯全傳》（

Henry James：the Complete Biography

，Leon Edel，1978）內容包羅萬象，被稱為“20世紀最偉大的傳記作品”；一卷壓縮本《亨利·詹姆斯的一生》（

Henry James：A Life，

Leon Edel，1985）扼要地討論了詹姆斯的家庭，擴充評論了他的私人關系和獨身生活，以及“藝術創造生活、創造興趣、創造價值”的觀點?！逗嗬ふ材匪箓鳎禾觳诺南胂罅Α罚?p>Henry James：The Imagination of Genius：A Biography，

Fred Kaplan，1992）討論了詹姆斯家庭生活的困擾、作為藝術家的奮斗和僑居國外的歲月，記述了小說家富有創造性的想象力和久負盛名的私生活。聚焦作品創意的起源和靈感，沒有嚴肅的文學評論，素材大都來源于詹姆斯的書信、日記和合作人講述?！逗嗬ふ材匪梗耗贻p的大師》（

Henry James：The Young Master

，Sheldon M.Novick，2007）包含詹姆斯從出生到開創最偉大的文學事業，闡述大師遠離世俗的觀念，對其驚人的文學創作能力進行了全新的解釋，但引發了關于詹姆斯個性與創造力關系的爭論。此外，《亨利·詹姆斯自傳集：一個小男孩和其他人/一個兒子和兄弟的筆記/中間的歲月/其他作品》（

Henry James：Autobiographies：A Small Boy and Others/ Notes of a Son and Brother/ The Middle Years/ Other Writings

，Philip Horne，2016）最廣泛地收集了詹姆斯曾發表過的自傳體作品，為這位頂級的美國小說家和他著名的家人提供了一幅啟示性的完整自畫像。詹姆斯書信體自傳的發展成果主要是詹姆斯書信集和個人筆記。兩卷本《亨利·詹姆斯書信選》（

The Letters of Henry James

，Percy Lubock，1920）側重性格特質，力求通過書信完整地展示詹姆斯的獨特形象，探視他內心交織的情感和記憶，揭開他形成奇異對比的簡單和復雜本性。在他生活和熱愛的這個世界上，詹姆斯享受文學創作帶來安慰和快樂的同時，又經常遭受孤獨和焦慮的困擾。四卷本《亨利·詹姆斯書信集》（

Henry James Letters，

Leon Edel，1974，1984）側重文學藝術，從審美的視角精選了最具文學性的書信，按照早、中、晚三個時期的劃分清晰地梳理出詹姆斯文學思想發展的脈絡?！逗嗬ふ材匪梗簳胖械囊簧罚?p>Henry James：A Life in Letters

，Philip Horne，1999）側重人生經歷，從書信體自傳的視角把書信列入他的文學作品之中，認為許多書信本身就是主要作品或包含主要寫作，探索了書信創作中的激情敘事，揭示了這位偉大的小說家文學書信的真正藝術魅力。三十卷《亨利·詹姆斯書信全集》（

The Complete Letters of Henry James

，Peter Walker，Greg Zacharias）側重學術價值，早在1997年內布拉斯加大學出版社宣布這套書信全集用將近十五年的時間出版30卷，從21世紀初開始出版到目前已出版4 集（1855—1880）共8 卷。書信全集囊括一萬多封書信，以學術版呈現一位偉大的英語小說家和書信作家的形象，填補了現代文學研究中的一項重大空白。另外，《亨利·詹姆斯筆記全集》（

The Complete Notebooks of Henry James，

Leon Edel，Lyall H.Powers，1987）被稱作詹姆斯寫給自己的私人信函，是指導他創作優秀短篇小說和鴻篇巨制作的路標，成為詹姆斯文學書信的重要組成部分。

由此可見，后來的英美作家編輯出版的詹姆斯書信集，從不同的側面為詹姆斯研究提供了極其珍貴的資源。然而，出于不同的編纂目的，各有刪減和增補，加之篇幅有限，只能就某些方面作簡略評論，缺少系統化、理論化的綜合性分析研究，更是鮮有提及詹姆斯書信的當代價值。因此，與詹姆斯文學上的巨大成就相比，世人對他的研究還遠遠不夠。

二、詹姆斯尺牘研究之我見

詹姆斯書信充分發揮了功能的實用性、內容的廣泛性和形式的靈活性，表現出獨特的文體特征，具有極高的文學審美價值。詹姆斯的文學藝術思想，除了表現在后來的小說藝術的序言和小說作品里，還隱藏在大量個人書信的字里行間，并應用于他的整個文學創作實踐過程之中?！缎≌f的藝術》（

The Art of the Novel

，James，1987）是詹姆斯小說理論的基石，小說是“最輝煌的藝術形式”，“一部小說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它試圖真實地反映生活”等一系列的藝術主張反映了詹姆斯的美學觀點，發揮了現代主義文學的社會功用，也表明了他的根本價值取向。支配他生活的是文學，寫信是他人生的奮斗目標。他把書信文體的形式與文學批評理論的內容相結合，形成書信體文論這種獨具一格的文學批評形式。詹姆斯書信反映了非常廣泛的主題，覆蓋從個人生活和文學事業到更大的藝術、文學和評論問題，具有無限廣闊的研究前景。從藝術人生的視角、創作動因的來源以及時代變遷的影響來研究詹姆斯書信，著重探索詹姆斯跨文化、跨地域的傳奇生活經歷，詳細梳理其文學藝術思想的發展脈絡，深入發掘他書信中的文化價值、審美價值和史料價值。

對詹姆斯書信進行多視角全方位的研究，探尋其理論價值和應用價值的源泉，是一項具有歷史和現實意義的研究課題。書信研究的思想文化價值主要表現在歷史文獻和文學審美兩個層面，二者決定了它的學術研究價值。在研究中應當聚焦詹姆斯和通信對象之間的關系，分析他寫給家人、朋友、文學同行等書信文本中的思想文化內涵，洞悉他所揭示的美國社會各個階層的本質特征，評述他對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的社會風貌的真實反映。研究詹姆斯文學藝術思想發展的軌跡，闡釋其書信的文學價值和藝術審美意義。結合詹姆斯的文學批評實踐，構建詹姆斯文學書信的批評理論體系是發掘其學術價值的重要途徑。從詹姆斯的書信閱讀中不斷闡釋文學書信的歧義現象、把握其無常形式、突破其界定困難，逐漸歸納他的文學批評理論闡釋的機理。一方面，用詹姆斯的書信印證其錯綜復雜的小說風格，領略他宏富浩繁的書信對其文學作品的延續內涵；另一方面，嘗試把書信從回憶錄、自傳、日記等常規鑒定中分離出來，把書信當作一種獨立存在的文藝類型，打造詹姆斯文學書信批評的理論框架。

在研究詹姆斯書信的過程中，設定具體的研究目標：建構詹姆斯文學批評理論體系中書信批評的理論維度；探究詹姆斯“敘事”書信的內在關系和發展邏輯；分析詹姆斯“達情”書信的抒情手法和主題表達；揭示詹姆斯“論理”書信的文學理論的闡釋和審美意義的論述；破解詹姆斯書信中編織的文化密碼和哲學意蘊，為當代中國書信文化的發展提供借鑒。同時，制定切實可行的研究規劃，按照完整的研究思路逐步落實。在宏觀上堅持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運用文化詩學的方法和邏輯分析的方法；在微觀上注重詹姆斯書信寫作中的敘事手法、抒情技巧和文學批評的理論闡釋，細讀詹姆斯書信文本，分析書信語言的文體特征，增強書信閱讀的審美意識。

以書信為載體，集中梳理詹姆斯的文學藝術思想，對其內涵進行分析和闡釋，構建詹姆斯文學批評理論體系的新維度。在新的歷史語境中，揭示文學批評理論對書信書寫和文化傳播的影響，凸現詹姆斯的藝術觀和書信寫作實踐賦予書信歷史文獻價值和文學審美價值新的意義和內涵。分析詹姆斯書信的真實性、文學性和現代性等文類特質，梳理對書信文本的“敘事”“達情”和“論理”功能的文化闡釋，尋找文學創作與現實生活相連的附著點，走進作者的內心世界，了解詹姆斯其人其文。

三、詹姆斯尺牘研究之程式

從不同層面解讀詹姆斯書信，考察這些信件的寫作對象、歷史背景、主題思想、藝術風格及其社會影響，從具體到抽象、從感性到理性，然后再回到其書信創作的實踐過程之中，深層剖析作家當時所處的特定社會環境及由此產生的特殊心理狀態，具體揭示書信中所承載的傳統風格的現實主義思想內涵、富有時代特色的人文主義教育情懷和突顯超前意識的現代主義文化藝術特征，最終實現對詹姆斯書信藝術的認知升華。對詹姆斯書信研究擬從以下三個層面展開：

（一）以“敘事”書信為研究對象，探討詹姆斯的個性氣質

根據詹姆斯書信集《亨利·詹姆斯：書信中的一生》（

Henry James：A Life in Letters

，Philip Horne，1999），《亨利·詹姆斯書信集》（Percy Lubock，1920），《亨利·詹姆斯書信》（

Henry James Letters

，Leon Edel，1984）等相關論述，研究詹姆斯書信的敘事結構，呈現以真實個人經歷為中心的傳記故事，剖析詹姆斯復雜的人際關系，解讀其在寫信這種形成性的文學活動和文化傳播的過程中所造就的獨特的個性氣質。同時，具體研究詹姆斯文學創作與生活經歷相連的多樣性的附著點，以事實展現他的個人生活和內心世界，進一步了解詹姆斯精彩的藝術人生。

（二）以“達情”書信為研究對象，探討詹姆斯的多面人生

根據詹姆斯書信集《威廉·詹姆斯的書信：威廉和 亨 利，1861—1884》（

The Correspondence of William James：William &Henry，1861—1884

，William James，Henry James，1992）、《亨利·詹姆斯和享利·亞當斯的通信，1877—1914》（

The Correspondence of Henry James and Henry Adams，1877—1914

，Henry James，1992）、《慷慨的朋友：亨利·詹姆斯致四位女士的書信》（

Dear Munificent Friends：Henry James's Letters to Four Women

，Susan E.Gunter，2000）等相關論述，研究詹姆斯與家人、朋友之間的私人書信，剖析他的情感交流、離情別緒和行為表現，尤其是分析維多利亞時代的文化背景、多樣的主題內容以及他對19世紀女性日常生活的親密參與，揭示其不為人知的一面，重塑詹姆斯的完整形象。

（三）以“論理”書信為研究對象，探討詹姆斯的文學思想

根據詹姆斯書信集《亨利·詹姆斯書信全集》（

The Complete Letters of Henry James，1878—1880

，Peter Walker，Greg Zacharias，2014）、《書信、小說、生活：亨利·詹姆斯和威廉·豪威爾斯》（

Letters，Fictions，Lives：Henry James and William Dean Howells

，Michael Anesko，1997）、《亨利·詹姆斯書信選集》（Leon Edel，1956）等相關論述，研究詹姆斯書信早、中、晚三個不同時期的書信特點，發掘其書信自身的藝術審美價值。探索他的文學藝術思想的嬗變過程，追蹤他在小說創作實踐中形成的文學批評理論的根源，揭示他把藝術看作至高無上的美學信條，在藝術家生活的世界里尋求他與生俱來的藝術之美。

在對詹姆斯書信進行綜合研究的基礎上，概括出對這位跨世紀書信大師的整體認知。首先，對詹姆斯文學藝術思想稟賦的揭示。他既秉承藝術至高無上的美學信條，又強調藝術源于生活的創作理念。把經驗當作理性的存在，用深厚的感情去理解人生，以鮮明的語體風格反映復雜的內心世界。早年形象化和紀實性的特點、中年簡潔生動的筆調以及晚年悠閑自由的書寫是詹姆斯文學藝術思想的具體體現。其次，對真實和完整的詹姆斯形象的建構。詹姆斯的文學作品提供的是一個“公共空間”的形象，而詹姆斯書信研究將還原一個“私人空間”的真實形象。詹姆斯具有復雜的性格特點、廣泛的人際關系、自由的人文精神和強烈的創作激情，書信揭示詹姆斯通常不為人感知的一面，書信構成詹姆斯真實和最好的傳記。再者，對詹姆斯文學批評理論內涵的拓展。他把書信文體的特點和優勢與文學理論批評結合起來，形成一種獨特的文學批評形式。書信寫作成為小說藝術創作的延伸，不僅拓寬了書信寫作的表現空間，而且豐富了詹姆斯的文學批評理論體系?？傊?，詹姆斯書信研究會給我們帶來一種跨越時空的藝術審美、文化交融和價值回歸的全新嘗試，同時以詹姆斯書信批評為參照，也能更好地彰顯我國歷史悠久的書信文化傳統，為促進中外文學藝術和思想文化交流提供有益的參考。

四、結語

尺牘傳情，流芳后世。研究詹姆斯書信的創作，理解書信的“敘事”“達情”和“論理”的主題表達，從不同的角度來闡釋文學書信的價值意蘊，同時揭示不同時代、不同國度的社會現實，在中外書信文化和文學思想交流的視域下指導我們更理智地去認識生活，正確地處理好各種復雜的人際關系，培養積極健康向上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以便增加生活品位，提高生活質量，創建美好未來。當今人們瘋狂地追逐電子書信、微信群聊和博客刷新，詹姆斯書信研究將會給我們帶來一種別樣的文化體驗、審美訴求和價值回歸，它必將吸引越來越多的學者投身于這項意義深遠的文學事業。我們在洞察詹姆斯多姿多彩的書信人生的同時，也會得到一種美妙的藝術審美享受，從而展現出歷史轉折時期這位書信大師的非凡藝術魅力，重塑他既矛盾又統一的多面個體形象。

①Edel，Leon.

Henry James，the Complete Biography（5 Volumes）

[M].New York：Avon Books，1978：8.②Edel，Leon.

Henry James：A Life

[M].New York：Harper and Row Publishers，1985：5.③James，Henry.

The Critical Muse：Selected Literary Criticism

[M]，ed.Roger Gard.London：Penguin Books，1987：192，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