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建[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釋來復(1319—1391),字見心,號蒲庵,又號竹曇叟,豐城(今屬江西)人。曾受法于徑山南楚悅禪師。來復早有詩名,為時所重,當時的諸多名士都與其交好。元末來復為避戰事,避居于會稽山,住慈溪定水寺。后受胡惟庸案牽連,遭誅。有詩文集《蒲庵集》六卷,另輯有《澹游集》上下卷。其存詩608首,且詩歌質量較高,著名文學批評家胡應麟所說:“國朝(明朝)詩僧,無出來復見心者。宗泐有盛名,而詩遠不逮。”
元代開放的社會環境致使許多僧侶不甘庵居,走出寺廟與各色人物交往。來復作為元代高僧,備受世人尊重,自然會與許多不同身份地位的人廣結善緣,朋友之間別離之事常有,因此來復寫下了大量送別詩,據筆者統計,共有76題97首之多,約占其詩歌總數的16%,且其詩中包含了非常豐富的情感內容,這值得學界予以關注。鑒于此,筆者擬就釋來復送別詩的情感意蘊這一課題進行探析,希望能夠豐富有關元代詩僧的文學研究。
摯友離去,依依不舍,乃人之常情,來復也不例外。但在其送別詩中,我們很少看到他作兒女態,他總是以豁達釋然的胸襟面對離別,其中最明顯的就是與朋友相期重逢。“他年考績應重到,林下相期話幽討”(《送吳知府之官雷州》),這是來復在送吳知府去雷州做官時寫下的詩句,朋友此去雷州,路途遙遠,交通不便,不知何時再見,但來復仍然期望他年考績之時,朋友能夠回來與他相見,雖未明說自己的不舍之情,卻字字透露著不舍之意。來復類似的詩句還有許多,這些詩句雖然內容或情感的側重點不同,但都表達了他對于和朋友重逢的憧憬與希冀,對此,筆者不再一一展開詳細論述。見心在送別朋友時常用代表離別相思之物表達自己的情感。古人在離別之時,有折柳相送之風俗,借“柳”表達“留”的惜別懷遠之意。來復也會借折柳寄情思,如“我歌《折楊柳》,送君莫踟躕”(《送吳知府之官雷州》),來復借柳枝表達自己對朋友的挽留之意,卻又勸說朋友“莫踟躕”,這樣的矛盾心情,表達了他內心的掙扎與糾結。另外他還寫到“聞道春城多祖帳,東風折柳送歸舡”(《送高公禮還天臺》)、“江驛梅花映玉珂,都人祖帳動離歌”(《送契尚書致政歸潥陽》)等詩句,詩中提到的祖帳是古人送別親友時為餞別而設的帷帳和酒筵。分別之時,心頭縱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贈一枝折柳,設一處祖帳,來復將自己的感情寄托于此,好友自然會感受到他的眷戀與相思。釋來復送別朋友時沒有凄切之聲,不見揮淚之狀,雖然也有略微凄涼幽咽的情感表現,但大多數情況下都能以豁達的心態面對離別。
來復雖是方外之士,卻不曾遠離世事,他經常勉勵朋友為國效力,如“要將忠鯁答明時,須使才華重當代”(《送邢子壽通判之紹興》)、“求田不作謀生計,獨把丹心答圣時”(《送虞幼悅應奉還朝》)等詩句,來復在送別不同的朋友時,竟表達了同一種期盼,他雖不能親自為政,卻把期望寄托在朋友的身上,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其經國濟民高尚情懷的真實寫照。
來復還常在其送別詩中鼓勵朋友直言進諫或提拔人才。如“防邊有策應須獻,好慰蒼生社稷憂”(《送別徐誠中入關》)、“獻納久知多直諫,萬言有策后人夸”(《送彭給事按察河南》)、“同年鄉里多華要,未信明時負俊才”(《送鮑驛丞之萊州》)等句,這些詩句歸根結底都是在勸勉朋友要做一個心懷社稷的好官。
見心發出這樣的呼聲與元末明初的社會環境也有關系,元朝統治者對整個國家治法粗疏,元末社會動蕩不安,入明之初,社會秩序暫未恢復,在這樣的情況下,來復在詩中寫下了自己的期盼。來復的創作只是當時文學創作情況的一個縮影,正是由于社會的混亂狀況,才催生了文學“厭亂思治”的主題,致使許多文人在文學創作中提出自己對于治國理政的建議與對清平之世的向往。細細讀來,我們就會發現來復的送別詩,很多都超越了送別的內容,上升到了一個更高的層次和境界,他能暫時放下個人情感,而將家國之事長存心中,雖然他對不同的朋友提出了不同的期望,但是這些期望的歸宿點卻是一個,即為國為民貢獻一己之力。來復的詩藝雖然達不到超一流詩人的水準,但就從他詩歌的思想高度來說,確實有其自身值得關注的閃光之處。
來復品格高尚,聚集在他周圍的朋友大多數與他志同道合,多是持操守節之人,送別之時,來復毫不吝嗇自己對朋友品格的賞識與稱頌,這也體現了他壯闊的胸襟和對友誼的珍重。
見心總是直率坦誠地贊揚朋友,在《送邢子壽通判之紹興》中他發自內心地說“我知郎官冰雪腸,花前落筆綺繡揚。許身不圖溫飽計,直諫每欲陳封章”,他認為邢子壽不僅心地善良,品德高尚,而且才華出眾,瀟灑不羈,最為重要的是邢子壽能夠不計個人得失,直言進諫,心懷天下,這讓他最為欣賞與欽佩。在《送陳季昇再游關陜》中來復也寫到“我愛陳郎有仙骨,長身矯若摩霄鶻”,直接表達了他對陳季昇瀟灑氣度的贊賞。
來復頗富才華,早有詩名,在當時備受推崇,他本人喜愛談詩作文,對于有才華的人同樣十分看重,他的朋友中也不乏文采出眾的人物,這在其送別詩中亦有體現。如“平生覓句厭雕琢,落筆千言如貫珠”(《送鄧煉師代祀東岳復命畢南還上清》、“學士文章秦漢上,舍人書法晉唐間”(《送宋序班省親歸金華》)等,對于朋友的才華,他總是不惜筆墨,真心地大加贊揚,對此筆者不再一一贅述。來復稱贊朋友的話語,除卻表面意義之外,亦包含了他憂心社稷的家國情思,表達了他對于治國理政的思考。另外,來復性情坦蕩,為人直率,在對朋友真誠的贊美中也顯示出他開闊的胸襟、非凡的眼界,他的氣度與前代的僧侶已大大不同,這不僅與其德高望重的高僧身份有關,同時也與元代開放自由的時代氛圍有關。
身居高位,建功立業,是每位士子的心愿,但宦海沉浮乃是再平常不過之事。來復的許多朋友都是入仕之人,身在官場,免不了會遇到貶謫或官職調動之事。來復作為佛門釋子,對于這些事情的態度更為豁達,他能夠設身處地地站在朋友的立場上,關心勸慰朋友,這足以看出他善良的心地以及對友誼的珍重。
景德輝是見心的一位老友,由于年歲已高,朝廷不再重用,令他告老還鄉,景德輝突遭此事,心中難免有些失落,在他歸去之時,來復前來相送,他特地寫下《送景德輝廣文歸越州》一詩,勸慰朋友“太平做官差可喜,誰道廣文今老矣”,開導朋友豁達一些。劉子高也是釋來復的一位摯友,他官至尚書,卻因故解官歸鄉。見心勸慰他“豈羨文章為世用,只將忠孝答時平”(《送劉子高尚書致政歸廬陵》),即使不在高位,也不必羨慕那些仍在仕途的人,經國濟民的遠大抱負并不是只有做官才能實現,離開官場也并不代表沒有為國家盡忠,勸慰他要以達觀的心態看待人生中的這些起起伏伏。
雷州自古就是國家的邊陲之地,遠離京都,經濟落后。來復的好友吳知府因為某些原因被調往雷州做官,初去如此偏遠之地任職,遠離家人朋友,他不禁感到彷徨無助,況且此去雷州,路途漫漫,又不知歸期何在,更讓吳知府心生憂慮。臨行之際,來復趕來相送,為了寬慰朋友,他對朋友說“誰能碌碌困一鄉,冷炙殘杯媚豪族”(《送吳知府之官雷州》),寬慰好友人生在世,一時失意在所難免,保持樂觀的心態,人生終會峰回路轉。來復感情細膩,能夠敏感地察覺到朋友的情緒變化,并及時地給予朋友慰藉。他以樂觀向上的心態影響著失意消沉的友人,不僅體現了他對于朋友的看重,還體現了這位高僧純凈的心靈。
通過分析可以看出釋來復送別詩的情感類型十分豐富,但這些情感并不是單一存在的,很多時候,真摯離別之情、期許勉勵之情、歌頌稱贊之情、寬慰安撫之情是交融在一起的,在同一首送別詩中,常常表現出多重復雜的情感。這些情感復雜地交織在來復的送別詩中,凝聚著他對朋友真摯的情誼與深切的思念。從側面來看,這也體現了其憂國憂民的高貴品格。筆者就釋來復送別詩的情感意蘊這一課題展開論說,希望能夠引起學界對這位詩僧的重視,同時也希望為元代的詩文研究貢獻一己之力。
①楊鐮主編:《全元詩(第60冊)》,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81頁。(文中相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②杜瑤瑤、查洪德:《元代文人對社會重建的不懈努力》,《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第69—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