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祥慧[長沙理工大學,長沙 410076]
男性之間的友誼、師生關系、權力關系以及異性關系等新興模式與階級有著密切的、不斷變化的關系。清楚的階級控制系統和性別控制系統是男性文化最看重的部分。《勇敢的船長》是一部由男性書寫,由男性認同、男性敘事者和男性角色構成的體裁模式,文本強調的是在階級系統和性別系統雙重控制下,男性之間的社會性紐帶。
吉卜林在《勇敢的船長》中兩次提及共濟會。第一次是哈維和法國船上的人交換煙和食物,法國船上有共濟會的人;第二次在維爾京淺灘上死了四個人,其中一個是法國共濟會的人。
吉卜林五歲時與妹妹一起被父母送回英國,寄養在南海鎮一個退休軍官家。吉卜林在寄養人家受到虐待,身心受到巨大傷害。“我也常常挨打”,“那個婦人只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兒子,我真是他的一個好玩物。因為每當白天他媽媽對付完我之后,他就接著玩弄我,挖苦譏笑我”,幼年的黑暗經歷深刻影響了吉卜林的性格和人生經歷,他經常會有強烈的孤獨感、被棄感和歸屬欲望。共濟會作為一個有愛的團體,滿足了吉卜林歸屬的欲望。吉卜林曾參加過多個共濟會團體,他的晚年對共濟會依然念念不忘,“我的生活使我非常依賴俱樂部來獲得精神上的慰藉”。
共濟會是一種封閉性的秘密社團,只吸收有宗教信仰的成年男性入會,有嚴密的內部組織形式和思想體系。共濟會提出自由、平等、博愛的口號,主張種族、宗教間的寬容和思想自由。柏拉圖說:“男人與他人的主要情感關系應該是男子,而不是女子。同性間的關系更多的是在理智層面,是在精神上的交流與吸引。”塞吉維克認為:“男男紐帶中暗含的張力是以空間方式形成的,因而是穩定的。”在《勇敢的船長》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兩句話的體現。哈維與船長、丹、杰克、賓、湯姆普拉特等男性之間的張力是在“四海為家”號這一密閉空間中實現的。同時“四海為家”號是一個沒有女性角色、女性不能涉足的公共領域,具有明顯的共濟會特征:船上的成員均為男性,來自五湖四海,有白人、黑人,有美國人、英國人、葡萄牙人,他們有著一致的生活目標:出海打漁、養家糊口,其海上生存與捕魚能力強。
在《勇敢的船長》中,哈維在“四海為家”號上成長的時光未有女性角色的出現,吉卜林塑造出的哈維,有著極強的女性氣質。吉卜林塑造哈維的策略,是一種女性化的策略:在穿著上,“鮮紅的針織衫、燈籠褲、紅色的長筒襪和自行車鞋”;在神態上,“纖細瘦弱”“無精打采、病病歪歪”“神情里混雜著優柔寡斷、虛張聲勢和十分淺薄的機靈”。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將軟弱與女性相提并論,愛穿紅色、追求時髦、病病歪歪、優柔寡斷等均是哈維女性氣質的顯現。“任何涉及真實女性的性關系都會威脅男人的男性特點。情欲本身是剝奪男性的自我身份的機器。”即只有女性擁有讓男人變得不那么男人的力量。哈維的女性氣質是后天生成的。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哈維的女性氣質就是他的母親帶給他的。性別是以生理性別為基礎的社會建構,個人生而為男為女,并沒有天生的性別認同,他們是在成長過程中獲得性別認同的,經過社會的建構才成長為男人和女人。
19世紀末期,英國的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已經被完全劃分開。女人和男人“天然地”擁有不同的勞動和生活空間。男人的公共領域:工作、政治、俱樂部、運動場和其他許多活動;女人的私人領域:家庭生活。由于社會分工不同,女性更多在家庭里活動,男性更多在社會上活動。吉卜林作為一名英國作家,必然受到了英國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劃分的影響。
哈維的父親是大資本家,常年工作在鐵路、礦山、木材廠、造船廠等公共領域。年幼的哈維只能和母親待在家庭這個私人領域。從最后一章吉卜林對哈維父母的有限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出哈維父親說話的特點是一針見血、有效率的發號施令;其母親則是重復、抱怨、自我否定、對無關細節糾纏不休、焦慮和不理智的堅持。哈維母親神經質、敏感,對兒子極其寵愛,一刻也離不得哈維。與母親的朝夕相處,自然讓年幼的哈維身上具有更多的女性氣質。
要做徹底的男人,男人就必須獲得把女人當成工具利用的方法,并冒著被她轉化的危險。塞吉維克認為女人的最終作用是成為疏通男人之間社會性欲望的導管。構成婚姻的整個交換關系不是建立在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的,而是建立在兩組男人之間,女性只是這場交易中的物件之一。通過女性而實施制度化了的社會關系中,取決于男性要以何種方式利用女性。即男性社會性欲望試圖通過以女性為中介與權威男性建立起牢固的伙伴關系。
哈維的女性氣質在階級控制系統中幫助船員實現了他們的社會性欲望。這主要體現在丹和廚子身上。哈維起初任性、虛榮、以自我為中心;丹懂事、會察言觀色;廚子一直以一個沉默寡言的預言人身份存在于哈維身邊。在這種性格反差的掩飾下,階級反差已經顯現。雖然哈維是通過落水被救這一具有《圣經》中洗禮意味的形式被船長特魯普納入海上勞工群體,但哈維的本質是資產階級的接班人。丹與哈維年齡相仿,起初丹通過不斷地反問哈維資產階級身份的問題,最終確認了哈維資產階級公子哥兒的身份。之后,丹通過教哈維一些海上技巧:如何下平底船、劃槳、釣魚、排鉤等,分享自己的私事(喜歡的女孩子,此時的女孩子也是丹實現社會性欲望的一個中介),漸漸與哈維建立了朋友關系。“男性社會性欲望試圖通過女性與權威男性建立起牢固的伙伴關系”,丹身為一名底層勞工群體的兒子,他利用起初什么都不懂、嬌氣的充滿女性氣質的哈維與資產階級哈維建立了牢固的伙伴關系。
“機智是一種重要的機制,它能使欲望目標從看似異性戀的對象移動到真正的社會性對象。”塞吉維克發現“機智”與人的身份地位、階級、性地位相關。機智即代表了男性社會性框架中的政治權利,又能通過升華而成為所謂獨立的、沒有階級的商品。哈維通過落水被救這一具有《圣經》中洗禮意味的形式被機智的船長特魯普剝奪了資產階級公子哥兒身份,納入海上勞工群體。船長特魯普有著經年累月的海上生活經歷以及日積月累下來的熟稔的駕船、捕魚技巧。每當海上出現危機,那些經歷和技巧會讓特魯普比其他船員更機智的應對。比如特魯普琢磨鱈魚的時候,就用鱈魚的思路。這種機智直接消解了資產階級公子哥兒哈維在特魯普面前的資產階級身份。在特魯普的世界,只有機智的人才具有男性社會交往中的“政治權利”。而嬌滴滴、剛一上船什么都不懂的哈維則是特魯普實施“政治權利”最好中介。剛一上船的哈維企圖向特魯普表明自己的資產階級身份,不停的嘮叨(女性氣質)、污蔑特魯普偷他的一百多美元,被激怒的特魯普一拳將哈維打趴下,隨著這一拳倒下的,還有哈維在特魯普面前企圖展示的資產階級公子哥兒身份。此后,特魯普教極具女性氣質的哈維測緯度、看海圖、駕船等,一再確認自己在“四海為家”號上的絕對領導權。
哈維的女性氣質作為橋梁溝通了兩個男性之間的社會性欲望。書中最有意味的情節是高個子杰克與湯姆普拉特一起教哈維駕船技巧的片段。這時的哈維是高個子杰克和湯姆普拉特無聊時尋開心的工具。此時的哈維剛上船不久,女性氣質比較鮮明。比如在高個子杰克和湯姆普拉特教他揚帆時,哈維的力氣很小,行動也很緩慢。在高個子杰克和湯姆普拉特教哈維時,二人一直有分歧,處在一種“對手”的狀態中。湯姆普拉特說:“我來教你幾招高個子杰克不會的。”此時嬌滴滴的哈維聽誰的、向誰學習,就幫助誰確立了權威。
兒時被虐待的經歷讓吉卜林渴望歸屬于一個團體,這讓他成年后不斷地參加一個又一個的共濟會。吉卜林在《勇敢的船長》中兩次提及共濟會,“四海為家”號也有著共濟會特征:船員全部為男性,為了生計一起奮斗。“四海為家”號上雖無女性,但吉卜林最初塑造的哈維形象,是極具女性氣質的。吉卜林對哈維的女性化策略,使哈維的女性氣質成為船員實現社會性欲望的紐帶。
①吉卜林:《談談我自己》,丁才云譯,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9頁。
②塞吉維克:《男人之間:英國文學與男性同性社會性欲望》,郭劼譯,上海三聯書店2011年版,第59頁。(本文有關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③吉卜林:《勇敢的船長》,胡春蘭、侯明古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