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女性成長小說研究
——以殷熙耕的《鳥的禮物》為例

⊙劉霄虹［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089］

《鳥的禮物》描寫了年僅十二歲的小姑娘珍熙自幼失去父母，被姥姥收養，與小姨、舅舅一起生活在一個以水井為中心、由兩幢住宅、一棟店面房和幾家房客組成的“有柿子樹的人家”。在這一空間里，主人公珍熙看到了各種各樣的事物，并從這些事物中窺知到了被生活遮蓋住的愛憎的真正面目，了解到了人的虛偽。珍熙是個了解了生活所有的秘密、敏銳地窺探到他人內心的早熟孩子，在明白了生活充滿敵意之后，便停止了成長。這是因為該了解的事情已經全都了解了，再也不可能更成熟了。這部小說包含了主角對生活的敏銳洞察以及對最后不得不背叛的命運的嘲諷，揭露了在日常生活的沼澤中充滿怨恨的人們的內心世界。作者具有豐富的想象力和嫻熟的組織構造能力，用新鮮又幽默的視覺窺視了被生活掩蓋住的真相，真實地記錄了過去的社會世態，獲得了韓國文學界的認可，得到了讀者們的一致好評。

一、幼年時期的傷痛和反成長

珍熙的傷痛是從她失去母親開始的，珍熙評價自己的生活是一種“沒有什么善意的生活”。珍熙在三四歲的時候就被母親拋棄，被姥姥收養，與小姨、舅舅一起生活。

孩子在一直哭，雨猛烈得下著，敲打著地面，我只能隱約看到一個正看著自己母親離去的孩子。我瞇起眼睛，使勁兒想看清那個孩子正在哭還是沒有哭，但是終究沒有弄明白。不過我分明從那個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些什么，那就是孩子在母親離去之后的恐懼。孩子露出恐慌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不該哭。

這是后來珍熙從別人那里聽到的故事，母親的離去成了她最大的傷痛。失去母親的恐懼成了珍熙以后生活中種種傷痛的根源，這導致她在以后的生活中再也不想提起自己的母親，不想去碰觸心底的傷痛。

“珍熙啊，你的爸爸啊?！?/p>

小姨把門打開，看起來像是艱難忍耐到現在的男人也重復了一遍。

“珍熙啊，爸爸啊?！?/p>

我把腳伸進左邊的毛皮鞋里，又脫下右邊的毛皮鞋抖了抖里面的雪?！翱匆姷奈摇惫Ь从殖林卮蛄苏泻簟？墒恰氨蛔⒁暤奈摇眳s在心里說，不必高興，說是爸爸？ 開玩笑吧。60 年代對我來說，沒有爸爸。所以這無疑是開了一個新式的玩笑，像是70 年代的玩笑。

珍熙在接觸了自己內心一直抗拒的父親以后，便放棄了對父親的幻想，將父親當作了可惡的成人世界中的一個玩笑。她在內心深處與父親訣別，把自己當作了真正的孤兒，并毅然地脫離了給自己帶來傷處的生活。小說的結尾處對珍熙后來的生活作了說明，珍熙和父親一起離開以后，有了新的家庭環境，她在生理上雖然長大成人，但是內心卻仍然用“觀望的我”監視著生活的一切，并用這種洞察力來對自己往日的成長和自我的存在進行反思。直到成長到三十八歲的她，反成長的生活態度一直沒有改變，始終沒有“對新生活的期待”，只是“大體去適應生活給予的一切”。

現在成熟的我，不想再深刻地思考生活了，我成長的任務已經完成，沒有其他事情需要去做了，只是擔心會不會對以后的生活感到厭煩。

失去母親之后，珍熙的內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她覺得沒有繼續成長的必要了，也沒什么必要再去慎重考慮自己的生活，只是擔心自己會不會對以后的生活感到厭煩。“十二歲以后就沒有什么成長的必要了”，珍熙在反成長的同時也對社會的否定和顛覆提供了契機，這正是反成長的珍熙自身成長的內在價值和真實的成長。

二、自我防御和自我分裂

母親的離開，珍熙的心靈受到創傷，并缺乏安全感，為了免受生活中的種種傷害，珍熙便開始進行自我防御。小說中寫道，珍熙從八九歲便開始了與他人保持距離?！笆q開始，就再沒有成長的必要”的小說主人公珍熙，對生活充滿了不滿與譏諷。她把自己分裂成了“被注視的我”和“觀望的我”，并一直以這樣的方式對待那些因為同情或者好奇而關注她的人，這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我為什么從很早以前就發現了生活的另一面。

那是因為我的生活從一開始就不那么善意…… 我明白如果過分執著于這不怎么善意的生活，來自內心傷痛的壓力很可能會讓我無法承受。也許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隔著距離觀察我的生活，用懷疑的目光窺視它的另一面，這樣一來我很快就接近了生活的秘密。

……

如果有人盯著看我，我首先會把自己分裂成兩個自我。一個我留在我的身體里，而從真正的我中分離出來的另一個我則去我的身體之外，充當我的角色。

從我身體里分離出來的另一個我站在別人面前，看起來像真的我一樣行動，真正的我卻留在我的身體里，注視著那個被分離出來的我。一個我做出行動給別人看，另一個我則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這時候我就被分裂成“被注視的我”和“觀望的我”。

小說中揭示了珍熙自我防御的方法是隔著距離觀察生活，為了更加接近生活的秘密，珍熙從一登場就孕育著“自我分裂”，從此將自己分為“被注視的我”和“觀望的我”。小說中“觀望的我”觀察、分析、體驗其他人物的生活，擔當故事的敘述者；而“被注視的我”則像是另一個登場人物，充當著行動的角色。珍熙通過這種自我分裂的方法，很容易接觸到大人們的秘密并洞察到生活的兩面性。這也是珍熙對待成人世界的一個方法，洞察成人世界里一個接一個的秘密，慢慢發現生活的真面目，認識到生活中的黑暗和成人們的自卑與虛偽。

我與生活保持距離，是從把自己分裂成“被注視的我”和“觀望的我”開始的。不論什么時候我都看著自己?！氨蛔⒁暤奈摇币龑业纳?，而“觀望的我”負責關注生活中的一切。留在我自己內心的“觀望的我”，一直關注著我的一舉一動，這是我20 年來養成的習慣。

小說的主人公珍熙脫離了當時社會的觀念和制度，進行了自我分裂式的成長?！坝^望的我”留在自己內心，客觀地關注生活中的一切，與生活保持距離，這是珍熙自我防御的一種方法?！坝^望的我”負責看待生活中的一切事物，并進行分析，“被注視的我”雖然只是一個軀殼，在別人看來卻像是真的自己一樣行動著。這種自我分裂成了珍熙自我防御的最大武器，成了自己的保護傘。珍熙一直用“觀望的我”洞察生活中的一切，并通過這種方式來了解世界，成長自己。

三、消極的愛情觀

小說中主人公的小姨和惠子阿姨都有這樣一個美好的愿望，把浪漫、永恒而又唯一的愛情當作自己人生中唯一的追求。但是她們的愛情卻很不幸，小姨遭到了自己愛人的背叛，惠子阿姨也最終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愛情，珍熙目睹了這一切以后，就不再對浪漫的愛情存在任何幻想了，并用嘲諷的態度看待愛情。

我對許石的感情特別強烈，以致于在他面前我很難分清“被注視的我”和“觀望的我”。但是愛情是很復雜的，害怕他也會離我而去，我只能無奈地嘆息，我必須戒掉對他的想念。

人的感情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改變，尤其是年輕人，很容易變心。所以愛情這種東西就是這樣，得到愛情的時候就會幸福，失去愛情的時候就會不幸。

通過這一系列的事件，珍熙窺視到愛情的真面目，在她看來，愛情的出現就已經隱藏好了離別與苦痛，只有對愛情不再抱有幻想，才不會遭遇失去愛情的痛苦。作者通過珍熙揭示了當時韓國社會中的女性愛情觀，揭露了當時女性生活中的欲望與苦痛。

《鳥的禮物》是殷熙耕回顧自己幼年成長經歷的自傳體小說，是一部通過幻滅的學習來體現人性成熟的優秀作品，同時也是一部真切刻畫當時韓國社會面貌的小說。在小說中隨處可見韓國的政治現狀以及當時的大眾文化，因此它不僅是一部成長小說，同時也是一部再現當時韓國社會面貌的世態小說。20 世紀90 年代是女性自我意識急速進步的時代，女性的創作樣式也取得了巨大的進展。在森嚴的家長制度和傳統的社會觀念下女性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反省自己存在的意義。而女性成長小說便最貼切地反映了當時女性的這種心理，揭露了當時的社會矛盾?！而B的禮物》是一部真切刻畫韓國社會面貌的小說，作者用幽默詼諧的手法，刻畫了當時韓國的時代面貌，用犀利的洞察力窺視到人們的虛偽，揭露了生活的真面目。盡管小說的主題深重，卻充滿真實感，引人入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