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最后的夜晚》：電影中抽象民俗的具體表達

武 瓊 （山西師范大學 戲劇與影視學院 041000）

第五十六屆紐約電影節上青年導演畢贛的影片《地球最后的夜晚》備受關注，此影片在第71屆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展映，最后將影片安排在2018年至2019年的跨年夜全國上映，攢足了噱頭。該電影在風格上不同于主流院線大片與傳統獨立電影，在技術上采用2D、3D影像結合的方法刷新了大眾的觀影習慣。《地球最后的夜晚》向更難捉摸的記憶維度進行探討，影片運用獨特的視覺符號，構建抽象的時空關系。

對于網絡上褒貶不一的評論，不應以一種娛樂的態度觀看此類影片，該片發掘了當地的社會文化環境，成為解一方地域文化的重要文本。同時片中的傳統地方民俗文化與電影語言相互融合在一起，借鑒中國電影名俗學理論，值得探討。

當地方言：帶入特定情境

中國社會中，方言是特定區域內專用語言，與民族的通用語言具有一定差異。語言與民俗都是一種社會文化現象，二者關系密切，在發展中相互影響，語言是民俗的載體，談及民俗則一定包括方言，在電影中使用方言，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演員的表演，影片中職業演員或非職業演員的方言表達使得影片達到民俗化與寫實化，導演對方言的使用體現其對民俗文化的偏愛和執著。

影片《地球最后的夜晚》中人物對話均是采用貴州方言，方言的使用強化了電影的本土特色，導演通過方言，將觀眾帶入貴州凱里小鎮，呈現最真誠的現實關注，使得演員的表演更加真實自然，貼近生活，并表現出現實主義電影中質樸的紀實風格以及導演的個人化風格。同時影片中使用方言產生的陌生化也更能吸引觀眾，隨著大眾文化的興起，日常語言的廣泛使用，方言中蘊含的深層文化內涵值得關注。

例如影片中羅紘武在隧道里開車跟隨萬綺雯時，二人的對話：

羅紘武：“你應該不是凱里人。”

萬綺雯：“你怎么曉得。”

羅紘武：“聽口音啊。”

萬綺雯：“我講凱里話哪里有口音啊。”

對話中，萬綺雯對自己不是本地人這一特點被羅紘武輕易的發現，而感到驚訝，從萬綺雯的表情中，透漏失落之情。在凱里生活多年的萬綺雯本以為自己已經完全融入到凱里，成為真正的“本地人”。方言作為一種語言民俗是與特定區域的當地居民息息相關、血脈相連，影片中借助方言這一民俗元素，通過“地方口音”輔助，指出萬綺雯不是凱里本地人，為后序講述萬綺雯是被老A賣到凱里的情節做了鋪墊。

影片的最后一部分，羅紘武遇到了替男朋友管理臺球廳的凱珍，凱珍和萬綺雯長相相似，首先凱珍對自己名字的解釋為“凱里的珍珠”，其次她的口音是普通話中夾雜少許簡短生硬的方言，最后凱珍描述男朋友的新情人時，強調了一句“還會說凱里話。”通過以上三點，將凱珍不是本地人但又努力想融入的心理狀態展現出來，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區域劃分明確，想要真正的融入一個地方小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時利用方言這一外化的民俗事項，使得故事情節更真實自然，人物形象更生動豐滿，同時也增強影片的感染力。

二十四節氣的選用：預示情節發展

中國傳統歷法為陰陽合歷，其中的二十四節氣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二十四節氣的描述比較抽象，這樣反而更加容易適應不同地區的實際情況，不同的節氣具有不同的氣候特點，將這一社會民俗事項運用在影片中，營造氛圍，預示情節。

影片《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羅紘武遇到萬綺雯的時候是“夏至日”，通過畫外音解釋“夏至日為正午太陽高度最高的這一天，過完了這天，白天會越來越短，晚上會越來越長”。影片的后半段，羅紘武從色情影院進入夢境時的節氣是“冬至日”，影片通過特寫鏡頭，掛在冰箱上的日歷“22 冬月小星期六 冬至”，“冬至日”是“黑夜最長的一天”。影片中每一個元素都是實在的，其中的民俗元素并不屬于一個早就存在的聚合性封閉空間，每一個影像都代表著一個完整、明確、獨立的單位內容。

導演畢贛利用“夏至”這一的節氣，過了這一日，白天就會越來越短，暗示著萬綺雯和羅紘武的命運發展坎坷，兩個人的地下戀情，萬綺雯意外懷孕和偷偷流產，以及她的情人左宏元歸來捉奸和被殺害，兩個人的情感路線以及影片的故事情節都是朝向逐漸黑暗的方向發展，最后兩個人排除了一切障礙也沒有能走到一起，萬綺雯帶著左宏元的錢離開了凱里，羅紘武因為殺人獨自逃至緬甸。

影片的后半段羅紘武在色情電影院帶上3D眼鏡，通過礦洞遇到少年白貓的日子是“冬至日”，余下的情節全部發生在冬至那日的夜晚，“冬至”是全年中夜晚最長的一天，同樣利用冬至這一特殊的節氣暗示在這一晚上發生的故事都是羅紘武夢境中的，非現實中的，使得接下來的劇情中兩人憑借乒乓球拍飛翔和讀過咒語就會旋轉的房子這兩項不合邏輯的“超現實”的表現手法又在情理之中。

“死亡輪回”的觀念：串聯人物關系的暗線

民俗學中有一類“看不見”、“摸不著”的民俗，作為一種思想觀念存在于人的內心，例如：宗法制度、倫理道德觀念、民族習慣思維、民間信仰、民間禁忌等，這類民俗元素本身難以直接訴諸于影片的視聽形象，但是可以通過影片的對白、動作以及人物關系含蓄的傳達出來。

在中國傳統文化習俗中，死亡是嚴肅的，死是人生旅途的轉換，在人類的潛意識中，絕大部分人不認為死是生命的終結，而是將“死亡”作為一種生命的轉換，死亡標志著新的開始，這其中含有“輪回”的潛在含義，導演將這一思想同地域風俗進行融合，通過“超現實”的藝術表現手法，強調當地特殊的文化氛圍。

影片正是一個同自己和解的故事，通過死亡和輪回將人的夢境與感情互相成全，在夢里他做了父親，教了少年打乒乓球，并給他起名“小白貓”；同時在夢境里，羅紘武追問了母親離開的原因，

羅紘武：“那你跟我講，你要跟他走的原因。”

母親：“我吃了太多苦，至少在他那里蜂蜜很甜。”

羅紘武：“真的要走嗎？你就沒有最牽掛的人？”

母親：“沒有，我牽掛的人還小，他很快就把我忘記了。”

聽母親說完這些話，羅紘武沒有繼續追問，成全了母親。羅紘武本人、白貓的父親，少年“白貓”以及未出生兒子在時間的“輪回”中，互相轉換著。同樣影片中羅紘武的母親、情人萬綺雯、凱珍似乎就是一個人，伴隨著劇情變的撲朔迷離。影片《地球最后的夜晚》是在時間隧道中，男人尋找女人的故事。影片中對人物進行多重身份的疊加，同時通過死亡和輪回構建了一個精巧的結構，效仿生命輪回的本質，在暗藏的“無形”民俗文化中，呈現了濃厚的倫理觀念與人情味，使得影片的內容與功能由單一性向復合性發展。影片站在全知全能的視角，窺探著力不能及的夢境，將劇中人物、情節有機串聯在一起。

通過分析畢贛導演的《地球最后的夜晚》中運用民俗事項，了解其如何自然的借助民俗元素構建影片，形成一種獨特的影片風格。民俗是一種生活方式，是一種文化模式，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觀眾通過觀影影片，能接觸到不同地域的豐富的民俗風情，電影通過視覺形式來再現現實，展現最生動的生活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