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本與明版《嘉興藏》本《紫柏老人集》異文考察

⊙林佳佳 徐琳［嘉興學院文法學院， 浙江 嘉興 314001］

《紫柏老人集》為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紫柏真可的一部重要著述，由其摯友、弟子在其死后匯編成書。全書凡十五卷，除后人之贊語、塔銘外，皆為紫柏之著述，又名《紫柏尊者全集》?！蹲习乩先思肥敲鞔U門巨匠紫柏真可禪師一生的思想結晶。該書現存多個版本，國家圖書館藏有十五卷十四冊本《紫柏老人集》，卷首《紫柏老人集序》末標有“天啟元年歲在辛酉春王上元日”，可知該本刊印時間不早于天啟元年（1621），故稱“天啟本”，下文稱甲本；另明版《嘉興大藏經》亦收錄有《紫柏老人集》，下文稱作乙本。

我們對天啟本和《嘉興藏》本《紫柏老人集》進行了比對，發現有諸多異文，包括用字的差異，如使用了異體字、通假字、古今字；有訛誤造成的差異，如因字形相近或讀音相同相近造成的訛誤，偏旁的變異增減等；有因脫漏或誤衍造成的差異。本文擬對兩個版本的異文進行討論，為版本考辨及版本系統的確定提供參考。

一、因用字不同造成的異文

（一）使用異體字

卷一《法語》：“率情圖事于性?！奔妆咀鳌皥D”，乙本作“啚”?！墩f文·囗部》：“圖，畫計難也。從囗，從啚。啚，難意也?！碧菩兑磺薪浺袅x》卷八“所圖”條：“詔定古文官書：圖啚二形同。”

卷一《法語》：“雖頓覺，亦有所智愚?！奔妆咀鳌爸恰?，乙本作“知”。《集韻·寘韻》：“智，或作知?！鼻逍鞛墩f文解字注箋·矢部》：“知，智慧即知識之引申，故古只作知?！?/p>

卷一《法語》：“而君子察其無知?！奔妆咀鳌安臁保冶咀鳌霸垺??！队衿ぱ圆俊罚骸霸?，與察同?！?/p>

卷二《法語》：“如醉如癡。”甲本作“癡”，乙本作“癡”?！墩f文·疒部》：“癡，不慧也。從疒，疑聲。”《玉篇·疒部》：“癡，癡?，不達也?！薄墩滞āゐ诓俊罚骸鞍V，俗癡字?！倍滞瑸樾温曌?，所從聲旁不同。“知”屬平聲支韻知母，“疑”屬平聲之韻疑母，讀音相近。

卷二《法語》：“山河非礙?！奔妆咀鳌暗K”，乙本作“礙”?！墩f文·石部》：“礙，止也。從石，疑聲?！薄墩滞āな俊罚骸暗K，俗礙字。”

卷二《法語》中“洟唾”，甲本作“洟”，乙本作“涕”。《說文·水部》：“洟，鼻液也。從水，夷聲。”段玉裁注：“古書弟、夷二字多相亂，于是謂自鼻出者曰涕，而自目出者別制淚字，皆許不取也?！薄兑住ぽ汀罚骸瓣遄商闆?，無咎?！标懙旅麽屛囊嵭ⅲ骸白阅吭惶?，自鼻曰洟。”

卷二《法語》：“文武雜藝?！奔妆咀鳌八嚒保冶咀鳌岸h”?！都崱ぜ理崱罚骸八?，《說文》：‘種也?！抛鳌h’。”但此段中“藝”表示才能、技藝之義?！稄V韻·祭韻》：“藝，才能也。”當表示種植義時，“藝”與“秇”為異體字，此處乙本誤用異體字。

卷二《法語》：“十住十行十回。”甲本作“回”，乙本作“廻”?！墩f文·囗部》：“回，轉也。從囗，中象回轉形?！薄蹲謪R·廴部》：“廻，同回?！?/p>

卷二《法語》：“智識消融?！奔妆咀鳌跋?，乙本作“銷”。唐慧琳《一切經音義》卷十一引《考聲》：“銷，或作消?！薄读鶗省さ乩硪弧罚骸颁N，古單作消?！?/p>

卷二《法語》“棲霞寺”，甲本作“棲”，乙本作“棲”。《說文·西部》：“西，鳥在巢上。象形。日在西方而鳥棲，故因以為東西之西……或從木、妻?！薄稄V韻·齊韻》：“棲”，同“棲”?！皸睘闀庾郑瑥哪緩奈鳎赵谖鞣蕉?，似鳥在樹上?！皸睘樾温曌郑瑥哪酒蘼暎瑑勺值脑熳址椒ㄓ袆e，“棲”無法解讀出鳥居何處。

卷九《菩薩贊·大悲菩薩贊》：“惟愿菩薩愍我愚?！奔妆咀鳌邦姟?，乙本作“愿”?！斗窖浴肪硪唬骸邦?，欲思也?！薄冻o·九章·惜誦》：“固煩言不可結詒兮，願陳志而無路。”王逸注：“願，思也?！薄墩f文·心部》：“愿，謹也。從心，原聲?！焙蟆霸浮睘椤邦姟钡暮喕?，二字同為形聲字，所從形旁不同。

卷十《偈·陸太宰手印偈》：“贊嘆說偈?！奔妆咀鳌皻U”，乙本作“嘆”?！皣@”與“歎”同為形聲字，聲符相同，形符分別從“口”、從“欠”?！墩f文·口部》：“口，人所以言食也。象形。”《欠部》：“欠，張口氣悟也。象氣從人上出之形?！薄翱凇迸c“欠”都與人的口有關，可以表示與口有關的動作行為。如表示笑聲的“呵”又可作“?”，表示呻吟的“?”又可作“ ”。

卷十《偈·吳江華嚴寺浮圖然燈偈示法鱗》：“在鼻名臭?！奔妆咀鳌褒M”，乙本作“臭”?！墩f文·鼻部》：“齅，以鼻就臭也。從鼻，從臭，臭亦聲。”朱駿聲通訓定聲：“齅，字亦作嗅。”《說文·犬部》：“臭，禽走臭而知其跡者，犬也?！焙笞鳌靶帷??！俺簟迸c“嗅”為古今字?！褒M”與“嗅”又為異體字?！褒M”與“臭”可看作異體字。

（二）使用通假字

卷三《法語》“惶怖”，甲本作“惶”，乙本作“皇”。《呂氏春秋·先己》：“督聽則奸塞不皇?！庇衢衅阶h：“皇讀為惶，謂奸邪閉塞不至惶惑也?！薄盎獭迸c“皇”讀音相同，皆為平聲唐韻匣母。

卷八《拈古》：“故況熱惱眾生耶。”甲本作“惱”，乙本作“腦”。“熱惱”謂焦慮煩惱?！皭馈迸c“腦”讀音相同，皆為上聲晧韻泥母。

卷九《佛贊·吳中泛海石佛贊》中“栴檀像”，甲本作“栴”，乙本作“旃”?！队衿つ静俊罚骸皷睿瑬钐?，香木。”《說文·?部》：“旃，旗曲柄也，所以旃表士眾。從?，丹聲?！薄皷睢迸c“旃”二字讀音相同，皆為平聲仙韻章母。禪籍中“栴檀”又作“旃檀”。

（三）使用古今字

卷一《法語》中“捨身”，甲本作“捨”，乙本作“舍”?！墩f文·手部》：“捨，釋也。從手，舍聲?！?/p>

卷一《法語》：“自暮達旦?！奔妆咀鳌澳骸?，乙本作“莫”?！墩f文·日部》：“莫，日且冥也。從日在茻中。”徐鍇《說文解字系傳》：“平野中，望日且莫將落，如在茻中也。今俗作暮。”

卷一《法語》：“欲升而不能，終升之物也?！奔妆咀鳌皶N”，乙本作“升”?！墩f文新附·日部》：“昇，日上也。”《廣韻·蒸韻》：“昇，日上。本亦作升?！对姟吩唬骸缛罩！?，出也。”

（四）偏旁的變異增減

卷二《法語》：“璨曰：‘解脫則且止?！奔妆咀鳌拌病?，乙本作“粲”?！拌病奔慈嫔泊髱?，《祖堂集》《景德傳燈錄》皆作“璨”，《歷代三寶紀》《佛祖統紀》作“粲”。二字在禪籍中作人名多有換用。

二、因訛誤造成的異文

（一）因音同、音近而致誤

卷一《法語》：“雖頓覺，亦有所智愚。”甲本作“頓”，乙本作“等”。“頓覺”，佛教語，即覺悟義。“頓”去聲慁韻端母，“等”上聲等韻端母。二字同聲，讀音相似，乙本訛誤。

卷三《法語》：“以黧奴白牯之風?！奔妆咀鳌镑蟆?，乙本作“貍”。禪籍中常作“貍奴”，貓的別名。“貍”平聲之韻來母，“黧”平聲齊韻來母。兩字讀音相近，甲本誤將“貍奴”作“黧奴”。

卷九《頌古》：“明鏡不照像，慧光日日長?！奔妆咀鳌盎邸保冶咀鳌爸^”?！盎酃狻?，佛教語，謂能使一切澄澈，破除黑暗的智慧之光?！稛o量壽經》卷下：“慧光明凈，超逾日月?！薄盎邸比ヂ曥V韻匣母，“謂”去聲未韻云母，二字讀音相近，乙本因讀音相近而至誤。

（二）因字形相近而致誤

卷一《法語》：“情消云盡，則性天廓布，豈待覺聲瞠眼，然后始見者哉？”（X73p154）甲本作“睡”，乙本作“瞠”?！邦邸?，謂睜開眼睛。上文云：“情熏而復性，猶木還土也，覺聲知此?！保╔73p154）“覺聲”如木還土，獲得開悟?！邦俊庇峙c“覺聲”對舉，意義上應當相同相關。瞠目，謂睜開眼睛，禪宗喻指獲得開悟，意義上與“覺聲”可通，若作“睡眼”則意義無法解釋。甲本當是因“睡”與“瞠”形近而至誤。

卷一《法語》：“以三千大千世界觀眾多欲塵，則眾多微塵執受亦銷融。”甲本作“欲”，乙本作“微”?！拔m”佛教語。色體的極小者稱為極塵，七倍極塵謂之“微塵”，禪宗常用以指極細小的物質?！坝迸c“微”形近，甲本訛誤。

卷九《佛贊·第六跋陀羅尊者》：“首座即齒，雷同逐之。”甲本作“即”，乙本作“叩”?！斑谍X”，牙齒上下相叩，本是道教所行的祝禱儀式之一。禪師常以此動作啟發僧徒開悟。《汾陽無德禪師廣錄》卷中：“韓愈侍郎問大顛：‘和尚春秋多少？’顛提起數珠云：‘會么？’侍云：‘不會?！嵲疲骸畷円挂话侔恕！魅諒蛠恚T首見首座遂問，和尚道：‘晝夜一百八，意旨如何？’首座叩齒三下。”（T47p609）“即”與“叩”形近，甲本訛誤。

卷十一《雜說·法大王說》中“泰然”，甲本作“泰”，乙本作“春”。“泰然”，安然，形容心情舒暢。“泰”與“春”形近，乙本訛誤。

三、衍文或脫文

卷一《法語》甲本作“夫道學雖弊，勝于俗學多矣；禪學雖弊，勝于道學多矣。”乙本作“夫道學雖弊，一勝俗學多矣；禪學雖弊，勝道學多矣”。甲本比乙本多出一個“于”字，但在句中不影響句義的理解，且與前句“勝于俗學多矣”形成對仗。乙本中“一”為衍文。

卷十《偈·醒夢偈》甲本作“夢冤親親，相逢喜瞋”，乙本作“夢里冤親，相逢喜瞋”。甲本脫漏“里”字，同時衍“親”字?！霸迸c“親”即冤家、親人，意義相對，若作“親親”意義無法理解。

卷一《法語》中甲本作“若喻以摩尼夜光”，乙本作“若喻以摩牟夜光”?！澳δ帷笔氰笳Z寶珠的譯音詞，也作“末尼”。唐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二十一：“摩尼，正云末尼，末謂末羅，此云垢也。尼云離也，言此寶光。凈不為垢穢所染也。又云摩尼。此云增長。謂有此寶處，必增其威德。舊翻為如意、隨意等，逐義譯也?！保═54p434）文中“摩尼”與“夜光”連用，當指夜明珠，作“摩牟”意義難解。“摩”與“牟”讀音相近，“摩尼”佛經中又多被譯作“牟尼”或作“牟尼珠”。乙本當是譯詞在抄錄刊刻過程中出現了“摩”和“牟”兩個音譯詞的重復使用，同時脫漏了“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