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立正“活”化立正
——《立正》的文本鑒賞

⊙李施雅 張小方 曹晶晶 ［佛山科學技術(shù)學院人文與教育學院，廣東 佛山 528000］

引言

微型小說是指幾十個字到幾百字、一千字左右的小說，又稱小小說、千字小說、袖珍小說、巴掌小說、一分鐘小說、一袋煙小說、瞬間小說、鏡頭小說。現(xiàn)代意義上的微型小說，是一種體制短小、情節(jié)單一、人物刻畫單純、環(huán)境描寫簡明、語言含蓄簡潔、在單一中求精美、在單純中見豐富的小說樣式。微型小說在情節(jié)處理、人物刻畫、環(huán)境描寫、語言運用上，都有著它自身的特點。它是一種化整為零的藝術(shù)，對生活的把握是“化整為零”，對生活的表現(xiàn)是“以點取勝”。許行的《立正》細節(jié)生動、形象深刻、主題鮮明，體現(xiàn)了微型小說的特征，成為微型小說的經(jīng)典之作、代表之作，讓人禁不住一次次感嘆與深思。許行的《立正》是微型小說具有標志性的代表作，影響深遠。《立正》寫的是一個國民黨軍隊被俘連長情不自禁立正的故事。“立正”與他身體融為一體，成為他本能的條件反射，只要他聽到蔣介石的名字就情不自禁做出立正動作，正因如此，后來他被紅衛(wèi)兵打斷了腿；可當他聽到蔣介石的名字，依然情不自禁地在輪椅上做了一個立正的動作。“立正”這一動作不僅摧殘了他的身心，而且呈現(xiàn)了他一生悲劇性的命運。《立正》這一微型小說，使人禁不住反復品味、感嘆與深思，一次次給人心靈的沖擊和靈魂的震撼是刻骨銘心的。本文從細節(jié)、人物、主題三個角度探討，揭示出“立正”的深刻內(nèi)涵。

一、立正寫“活”生動的動作細節(jié)

微型小說，通過捕捉生活的小鏡頭來反映社會現(xiàn)象。它寫人、寫事、寫環(huán)境也不把它們?nèi)岸丁背鰜恚峭ㄟ^某一點、某一瞬間，一下子燭照生活的全部底蘊；通過一個瞬間，使推到幕后的社會生活全“活”過來。《立正》這篇微型小說，全文僅千余字，先后共出現(xiàn)了十次“立正”，可見“立正”這一動作貫穿全文。“立正”前后貫穿了三十個春秋，反映了三個時代的“立正”，更激活了三層“立正”的動作細節(jié)。第一層細節(jié)是不立正被狠打成條件反射的“立正”的本能動作；第二層細節(jié)是不想立正卻本能反應做出立正動作，進而被打斷了腿，他以為能從此阻斷自己“立正”這本能動作；第三層細節(jié)是坐在輪椅上依舊“立正”。三層“立正”的動作細節(jié)，層層深入，缺一不可；要不然“立正”這一動作細節(jié)無法寫“活”了。

更進一步說，“立正”這一中心動作細節(jié)把發(fā)生在不同時間的場面凝聚成一個單純的情節(jié)。三層“立正”的動作細節(jié)反復渲染，寫法上雖毫無重復，卻呈現(xiàn)出“詳—略—詳”的構(gòu)架。第一層動作細節(jié)詳細渲染三十年前的“立正”，采用人物對話和場景描寫，以及后面補充“立正”這個動作細節(jié)的背景和原因，使人喟然長嘆；第二層動作細節(jié)略寫“文革”期間的“立正”，主人公口述因“立正”雙腿被打斷，正因沒有詳細描寫，留給讀者無限的想象空白；第三層動作細節(jié)即“文革”后的“立正”，詳寫這一奇妙的細節(jié)，將小說推向了更高層次的境界。第三層的“立正”，正是整篇小說點睛之筆。《立正》能夠一次又一次震撼著人們的心靈，正是因為一次又一次的“立正”這一簡單卻意義深遠的動作細節(jié)，真正把小說寫“活”了。《立正》這一微型小說，沒有刻意描寫國民黨時期對士兵的摧殘，也沒有刻意描寫“文革”時期對士兵的暴力，而是把紛繁復雜的人物、事件、場面，整化為單一、單純的“立正”動作細節(jié)，使“立正”這一動作貫穿全文，“立正”成為文章的著力點。更重要的是，《立正》這篇微型小說，雖然細節(jié)單一、單純，卻層層遞進，巧妙的波瀾不斷涌現(xiàn)，特別是出人意料的結(jié)尾——“他那坐在輪椅中的上身，仍然向前一挺，做了個立正的姿勢”，成為小說的點睛之筆，讓“立正”活化動作細節(jié)。簡略之中見細節(jié)，細微之處見精神，許行的情節(jié)編寫超乎預期，令人驚嘆不已，使人心靈深處獲得深刻的認知和強烈的感受。“立正”的動作細節(jié)不僅是主人公的命運與遭遇的凝聚，更是社會生活的凝聚，真正把“立正”這一動作細節(jié)寫“活”了。

二、立正變“活”深刻的人物形象

許行這篇微型小說《立正》是他的經(jīng)典代表作，也是他刻畫人物的典型之作，而最成功之處就是他把人物寫“活”了。許行特別善于將人物的性格特征凝聚在一個細節(jié)上，將人物的命運凝聚在一個細節(jié)上。小說通過反復渲染人物的動作細節(jié)“立正”，進而刻畫人物的性格特點，把人物的個性夸張化，把人物性格推向極致化，可見把“立正”寫“活”了，也就把人物寫“活”了，進而把情不自禁就立正的國民黨被俘連長這一典型的藝術(shù)人物形象寫“活”了。

三十年前的悲劇，三十年后更是悲劇，正是出現(xiàn)一次次“立正”悲劇性動作，進而一步步增加了人物的悲劇效果。人物形象在動作細節(jié)中表現(xiàn)出來，進而在動作細節(jié)中得到發(fā)展。三十年前，主人公因為沒有聽到蔣介石的名字馬上立正被痛打，以至于他以后每一次聽到“蔣介石”就馬上立正，“立正”成為他本能的條件反射。三十年后，人、事、物、生活、社會、國家，一切的一切都發(fā)生了變化，但是主人公聽到“蔣介石”依然條件反射般地本能“立正”，這個本能反應多年來始終沒有改變，就算主人公的雙腿被打斷了，他依然條件反射，“身體向前一挺，做了一個立正的姿勢”。可見“立正”這一動作細節(jié)“活”化了人物形象。

微型小說《立正》刻畫人物性格、人物形象、人物個性、人物命運等，通常聚集到“動作”一點上，或者說，《立正》將人物的神態(tài)、心理蘊含于人物的動作、語言描寫中，往往通過某一點來表達一切，在單一中求整體效果，這正是微型小說區(qū)別于其他小說的顯著特征。《立正》透過這個反復出現(xiàn)的動作和人物之間的語言對話，進一步感受主人公豐富的神態(tài)變化和復雜的心理過程。“你說說，為什么一提蔣介石你就立正？是不是……”話剛落，主人公一連三個“立正”。“俘虜連長說著就痛苦地哭了，而且懇求地求我打他”。從語言和動作描寫中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主人公的苦苦懇求，原因何在？因為他深受“立正”的迫害，以至于打斷雙腿他也愿意，他實在不想受“立正”對他身體、生活和思想的折磨。

此“立正”非彼“立正”，不是細節(jié)的簡單重復，而是細節(jié)內(nèi)涵的深入。“立正”是習以為常的動作，可是文中前后反復出現(xiàn)的動作細節(jié)與語言描寫，深刻體現(xiàn)了人物鮮明的個性、人物頑固的形象和人物悲劇的命運，進而把人物形象寫“活”了，這也是小說《立正》的成功之處。

三、立正激“活”鮮明的主題思想

《立正》就是將一個動作細節(jié)貫穿人物形象的一生，也貫穿整個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主人公情不自禁“立正”的這一簡單的動作，已經(jīng)深入到他的骨髓里，深入到他的血液里，深入到他的靈魂里，甚至深入到他的生命里，最后成為他條件反射的本能反應。可見把“立正”寫“活”，自然而然就把主題思想激“活”了。從藝術(shù)構(gòu)思和布局上看，《立正》確實給人云天獨步、出神入化的感受。事實上，主人公一次次的“立正”，并非如他所愿，他知道“立正”這個動作滑稽可笑，可殘酷的生存環(huán)境迫使他不得不“立正”，這成為他既無奈又本能的生存選擇。他一次次提及“我要改造思想，我要重新做人”，可是這種本能反應反過來強化了他的觀念和思想，甚至塑造成他宗教般的信仰，以至于他失去了自我的人格、自我的價值、自我的信仰、自我的靈魂，即使他下定決心要改變，“我要改造思想，我要重新做人哪”，可“立正”已成為他生命的本能反應，只要一聽到蔣介石的名字，“他那坐在輪椅中的上身，仍然向前一挺，做了個立正的姿勢”，這正是社會、時代與歷史留給他的深深的烙印。

國民黨軍隊被俘連長是個悲劇人物，這個悲劇人物又折射出生活、社會、時代和歷史的悲劇。國民黨軍隊被俘連長的“立正”這一動作細節(jié)，已經(jīng)深入到他的身體、思想和靈魂，就算改變他的命運、剝奪他的自由、毀滅他的身體，都無法改變他這種一聽到蔣介石的名字就馬上立正這一本能的動作。更進一步說，《立正》還反映了國家、社會、民族、歷史與時代的悲劇，如要改變這社會和時代悲劇，就要引起人們對歷史與時代的沉思。總而言之，小說把“立正”寫“活”，自然而言就把主題思想激“活”了。

結(jié)語

《立正》表面上把“立正”這一簡單動作細節(jié)貫穿全文，實則是把“立正”這一動作細節(jié)貫穿人物的一生，也貫穿人物的整個內(nèi)心世界。“立正”成為國民黨軍隊被俘連長本能的條件反射。一聽到蔣介石的名字，他就情不自禁地立正；“立正”不僅深入到他靈魂與生命當中，而且深深地打上歷史與時代的烙印，永遠都無法改變；不僅摧殘了他的身心，更摧毀了他的一生，進而反映了民主、自由、法制才是人類理想的追求，也是社會有序發(fā)展的根本所在。

①②③④陳果安：《小說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與智慧》，中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12頁，第213頁，第214頁，第213頁。

⑤施文青：《許行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技法剖析》，《作家與作品》2009年第7期。

⑥江曾培：《微型小說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年版，第82頁。

⑦傅金祥：《一篇〈立正〉，足以不朽——許行〈立正〉賞析》，《名作欣賞》200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