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勒姆女巫》中普洛克托的身份困境與倫理選擇

段 超 （江蘇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221000）

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 1915-）是美國當代最著名的戲劇家之一。《薩勒姆女巫》是米勒借古諷今的盛名之作，被譽為美國戲劇的良心。該劇主要講述了在馬薩諸塞州薩勒姆鎮一樁“逐巫案”的荒誕事件，在作者短小精悍的描述中，讀者足以管窺到人性道德的喪失與回歸。國內外學者從多個角度對《薩勒姆女巫》進行了解讀，研究視角集中在文本細讀、社會病理學及人物分析方面。縱觀從文學倫理學角度解讀的期刊，筆者發現學者們主要從倫理結與倫理環境分析阿碧格這一人物形象。阿瑟·米勒雖看似花費大量筆墨描寫艾比蓋爾的荒誕行為，實則欲通過普洛克托倫理身份的兩難性，道德意識的轉變，孕育其自身的倫理道德觀。基于此，本文試圖從普洛克托的多重倫理身份出發，在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視角下解讀“逐巫案”的另類根源及普洛克托面臨的倫理困境，普洛克托最終回歸內心的倫理選擇折射出米勒的價值觀念。

一、雜糅倫理身份下的倫理困境

作為米勒塑造的新興人物，普洛克托擁有多重倫理身份，其婚姻倫理身份、宗教倫理身份在建構過程中不斷交織在一起從而產生矛盾沖突。根據聶珍釗教授，“在文學文本中，所有倫理問題的產生往往都同倫理身份相關。”劇中，表面平和安靜的薩勒姆鎮事實上早已成為一片絕望之地，“這是一個充斥著性、罪惡、魔鬼的小社會，一旦裂了一個缺口就會決堤。”普洛克托與女傭艾比蓋爾之間的通奸行為造成前者倫理身份的失常，從而促成艾比蓋爾個人的報復衍生為全民報復，成為劇中逐巫狂歡的導火索，普洛克托本人也陷入一場人性拷問戰之中。

首先，就婚戀關系而言，普洛克托既是伊麗莎白的合法丈夫，也是其女傭艾比蓋爾的婚外情人。作為丈夫，普洛克托不能忠于自己的妻子，與女傭發生婚外情。非理性欲望讓他忘記自己身為伊麗莎白丈夫的身份，其倫理規約遭到破壞，從而誘發艾比蓋爾通過樹林狂舞的驚嚇事件引起一系列荒誕的指控行為，進而陷害伊麗莎白以取代后者在普洛克托心中的地位。當“逐巫案”愈演愈烈時，普洛克托找上舊情人艾比蓋爾，試圖偷偷勸服艾比蓋爾終止這場瘋狂行為，然而普洛克托的態度表明他并沒有完全了斷其與艾比蓋爾之間的情誼。當艾比蓋爾挑逗普洛克托失敗后，她進一步反駁道：“我能感受到熱情……我看見你抬頭張望，孤孤單單的，滿腔欲火。你敢說你沒抬頭瞧我的窗戶嗎？”對此，普洛克托并非予以否認，反而承認道：“也許瞧過”。普洛克托的言辭加深了艾比蓋爾的欲望，從而造成了整個薩勒姆鄉鎮人卷入了這場逐巫狂歡中。其次，作為清教徒，普洛克托并沒有嚴守教義，除了觸犯奸淫罪，他很少在安息日進教堂，“十七個月里共有二十六次沒去……”。在他的三個兒子中，普洛克托只允許他的兩個兒子接受洗禮，原因在于他不愿意讓他的另一個孩子受到巴利斯牧師的布道。而當郝爾質問普洛克托是否熟記十誡時，普洛克托表現得相當不自在，猶豫回答自己能夠做到。

普洛克托復雜的倫理身份使他時常遭到道德的譴責，婚姻、宗教及社會倫理身份成為普羅克托陷于倫理困境的重要因素。知曉丈夫出軌一事的伊麗莎白得知艾比蓋爾的鬧劇后主動勸服普洛克托前去薩勒姆鎮戳穿這場騙局，并以上帝的名義警告普洛克托意識到清教徒應有的實誠與正義感。然而害怕名譽受損的普洛克托內心焦灼，思緒游離，無奈之下略顯平靜地回答妻子：“對，應該告訴他們，完全應該……讓我考慮一下。”普洛克托的遲疑態度致使其與伊麗莎白的夫妻關系漸顯疏遠。當伊麗莎白察覺出艾比蓋爾的計謀時，她向普羅克托傾訴：“她想取代我，約翰。”普洛克托心知艾比蓋爾的計劃，但他仍然選擇為艾比蓋爾辯護：“她不會這樣想的！”一方面，雖然普洛克托遲遲不愿揭穿情婦艾比蓋爾的謊言，但是另一方面，當“逐巫案”的發展超出可控范圍甚至威脅到自己的性命安全時，普洛克托有了常人一般的生存本能，思忖著是否應該配合出演這場指控游戲。于是，普羅克托向妻子坦白一切：“伊麗莎白，我并不是個十全十美的人。向他們撒這個謊，早就不算什么墮落了，而且對誰也不會有損害。”普洛克托原本是一個正直的人，現如今“他是個罪人，一個不僅違反當時的道德風尚、而且違背自己想象中的體面行為的罪人。”原本在薩勒姆鎮處處受人敬仰的普洛克托如今“連他本人也把自己看成是一個騙子。”

受制于多重身份枷鎖的普洛克托時常感到彷徨與迷失，不安情緒及分裂的自我意識致使他始終猶豫不前。

二、絕境中的倫理選擇

在種種倫理困境面前，普洛克托又該做出何種倫理選擇呢？聶珍釗教授認為，“人是一種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由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組成。”盡管普洛克托因倫理身份的錯位一直難以做出選擇，但是當艾比蓋爾引起的荒誕事件危及親人的安全及自身的尊嚴時，普洛克托的人性因子壓制了非理性因素的獸性因子，大膽指出艾比蓋爾的真實面貌，最終重構了自己的倫理身份，脫離倫理困境，做出了正確的倫理選擇。

在普洛克托將事情原委告知大眾前，他面臨了強烈的思想斗爭。妻子伊麗莎白原本是個虔誠的清教徒，其平淡冷漠的婚姻態度時常令普羅克托感到壓抑，而熱情狂野的女傭艾比蓋爾使普洛克托找到了精神慰藉，因此釀成了他與艾比蓋爾之間的通奸關系。當伊麗莎白察覺出他們之間的不正當關系時，艾比蓋爾被解雇。起初，出于對伊麗莎白的憎恨，艾比蓋爾收買黑人女傭蒂圖芭，利用帶刺布娃娃詛咒伊麗莎白死亡，以取代伊麗莎白。隨后，艾比蓋爾利用村民瘋狂的指控行為使逐巫行動發展失控，從而誣告伊麗莎白并陷害其被捕入獄。當法庭逼供伊麗莎白時，她甚至忘記前嫌為維護丈夫的名譽而謊稱普洛克托并沒有觸犯通奸罪。對此，普洛克托感到自責與懊悔，伊麗莎白痛斥道：“那就去當面對她說她是個婊子。”此時的普洛克托無法不正視自己的良心，在自己的名譽和良心中做出了選擇，正如他本人所言：“我給我的名譽制作了一口喪鐘！”普洛克托帶著瑪麗來到法庭坦白一切，他向法庭近乎歇斯底里地哀呼：“她是個婊子！……就在合適的地點---我那牲口棚里。自從我那天夜里最后一次找樂子，至今已經過去八個月了……”雖然普洛克托與瑪麗決心為伊麗莎白申訴，但是在法官的恫嚇及以艾比蓋爾為首的群體壓迫下，瑪麗為求自保而誣陷普洛克托，導致后者面臨絞刑的懲罰。在生死面前，盡管普洛克托的求生本能及妻子對丈夫的最低期望誘使他違背良心，加入這場尋巫游戲以求生存，但是當普洛克托得知他的認罪書要被公諸于眾時，面對人性的拷問，他斥責道：“我只能交代自己的罪惡；我不能瞎咬別人。（憤怒地喊道）我不會血口噴人！”在普洛克托看來：“我有三個孩子——我如果出賣朋友，還怎么教導我的孩子在人間應該心胸坦蕩，為人正直呢？”普洛克托珍視自己與朋友的尊嚴與名譽，意識到自己作為清教徒為人真誠的本性，滿腔怒火地撕毀認罪書，高聲誦讀《圣經》，為了心中的正義信仰最終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人性因子和理性意志的驅動下，普洛克托對于自己的多重倫理身份——丈夫、父親、清教徒等進行重新思考。雖然他最終放棄了伊麗莎白丈夫及孩子父親的倫理身份，為求生存欺騙鄰里，但是他作為清教徒的倫理身份使他的人性終于回歸本真，走向了光輝。

三、結語

在《薩勒姆女巫》中，普洛克托混雜的倫理身份引發“逐巫案”這條倫理線，阿瑟·米勒通過普洛克托的多重倫理身份影射特定社會下人性的喪失，揭露出社會的黑暗。同時，在政權盛行的時代，人心惶恐，人類為了保命可以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肆意散播謊言。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普洛克托以良知為力量反抗權力的淫威和道德的淪喪。通過普洛克托的死亡，米勒給予社會啟示：在生死面前，人類也可以遵從本性的光輝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