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148號洞窟涅槃經變繪制金雞圖案探微

李 想 （西北師范大學敦煌學院 736200）

148窟位于莫高窟最南側的斷崖處，據《大歷碑》所記載，此窟開鑿于唐代大歷十一年（公元776）由敦煌當地的大家族李氏所開鑿。洞窟平面為長方形，頂部為拱形，主室寬約8米，南北長約17米。南北各開一龕，原本塑不空絹索、如意輪觀音像現已毀損，現塑兩身清代塑像。連接西壁處設高為1.4米，寬4.8米方臺，方臺上塑佛祖涅槃像，頭南腳北，右脅累足而臥，身長約14.7米，佛身后塑清代補繪72位弟子像。此像為唐代宗大歷年間同時制作，后清代經過補繪，已失去原有盛唐風韻。

據前室南側《大歷碑》所記：

素（塑）涅槃像一鋪、如意輪菩薩、不空絹索菩薩各一鋪；繪普賢菩薩、報恩、天請問、文殊師利菩薩、西方凈土、千手千眼觀音、彌勒上下生、如意輪、不空絹索、東方藥師等各一鋪，賢劫千佛一千軀。1

據上所知該洞窟顯、密結合，內容極其豐富一改隋、初唐經變單一的形式，為“一窟之中，化盡十方。

西墻面根據《大般涅槃經》所繪制大型的經變，這對研究此窟體現的主題有重要意義。李氏家族是唐代敦煌的大族，其社會地位不容小覷。在莫高窟開鑿家族洞窟有331、332、148。而148窟為莫高窟盛唐晚期代表性洞窟。

一、涅槃圖像傳入風格的演變

中原最早的涅槃圖像位于連云港孔望山摩崖造像中，就藝術風格來看猶如常人死亡，應是中原藝術家依據已傳入我國的涅槃經，按照自己的理解所創作，與西域包括新疆克孜爾石窟當中右脅而臥的釋迦涅槃圖像沒有太大的傳承關系。

莫高窟最早的涅槃畫面出現于第428號洞窟西側墻壁。釋迦雙手筆直垂于身體兩側，采用半仰臥姿勢，能看出，這時候釋迦涅槃姿態已融匯進西域風格特征，但也沒有完全按其風格而繪制，畫面較為單一。隋代時期涅槃圖像內容增多，畫面豐富。無疑是收到西域風格影響較深，最終形成“敦煌涅槃經變樣式”。

二、148窟涅槃經變內容分析

初唐時期莫高窟僅332窟保存有一鋪《涅槃經變》，其數量遠遠不及隋代，但從內容以及表現手法，屬莫高窟首創（繪塑結合）。此涅槃經變寬6.08米，高3.7米內容豐富，畫面變現較為獨特。在表現釋迦“出殯”畫面時，在金棺上畫出“雞”與148“出殯圖”較為相似。為148窟涅槃經變開其先河。以下為148《涅槃經變》內容簡要介紹：

第一組：南壁繪制“臨終遺教”，壁畫中，釋迦坐于蓮花座上為眾弟子菩薩講述最后一次經法。

第二組：西壁南端，繪制眾天、神以及純陀請佛陀接受最后供養，最后佛陀接受純陀供養后涅槃，據說純陀供養佛陀最后的食物為菌類，但也無從考證。

第三組：表現出佛陀在拘尸那迦涅槃，眾弟子、天、神，哀悼，迦葉奔喪，佛母從忉利天降下見佛陀最后一面。

第四組：“商辦入殮”金棺放在七寶床上，佛棺前畫佛母及二天女。

第五組：“為母講法”佛陀結跏趺坐與金棺上，為母講述最后一次經法，內容為“涅槃”的含義，畫面中繪制出佛母穿著唐代貴婦人服飾，跪與金棺前，聽聞佛法精妙后歸于忉利天。

第六組：畫面繪制金棺升上空中，“金棺自舉”佛陀發大慈悲之心，用神力將金棺升空，自行入焚葬場。

第七組：“出殯”，六大力士舉抬佛棺，眾菩薩舉幡引路，弟子持香爐以及貢品。佛棺上立一雄雞。

第八組：“火葬佛棺”眾菩薩天神，雙手合十，佛棺燃燒，南面兩力士投火香爐，北面兩菩薩持凈水瓶倒水滅火。

第九組：“眾王分舍利”城門口戒備森嚴，一王乘駟馬軋旗戰車，準備進城取舍利。

第十組：“收取舍利起塔供養”此畫面繪制與北壁，一方形供臺上擺放佛舍利，一人拾取裝入壇中，兩人為眾人分舍利的場景。

三、雞在古代喪葬當中的使用

雞在我國古代一向有吉祥之寓意，最為普遍的解釋就是“雞”同“吉”。中國古代民間對于雞十分信奉，董勛《問禮俗》：“正月初一為雞日，正旦畫雞于門。”2中國的傳統文化當中龍、鳳都是神化之物，而鳳很可能是由雞演化出的神物，在《太平御覽》中記載：“黃帝之時，以鳳為雞。”3都反應出雞在我國古代社會具有深厚而廣泛的信仰。

出土的實物，兩千多年前的漢代，雞就已經成為了陪葬品，1959年武威市磨嘴子漢墓出土木雞，木頭雕刻雞形，有部分彩繪；2014年江西省瑞昌市碼頭鎮梁公村何家墩，在六朝時期的古墓當中發現了雞首壺；1959年在新疆民豐縣出土了一座東漢墓葬，其中就一件東漢錦雞鳴枕，長：46cm、寬：16cm、高：10cm，枕頭上有：“延年益壽大宜子孫”的銘文，據考古學家推斷墓主人少數民族特征明顯，應使用雞鳴枕是受到中原地區喪葬習俗的影響；至今敦煌當地一些老人仍習慣用縫有雞的花枕陪葬。

莫高窟壁畫當中最早出現喪葬用雞的畫面，為北周290號洞窟（悉達多太子出游四門時遇百姓出殯），之后初唐332南壁涅槃經變、盛唐148西壁涅槃經變以及北宋61南壁屏風畫當中都有出現。后三窟雞的出現都與佛涅槃有關，繪制的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如仔細觀察，可發現148窟的雞圖案并未直接繪制于靈棺上方，而是騰空，從中可看出，一并非真有其物；二雞的尾羽繪制卷長，狀如鳳，并非按照真實的雞形來繪制。在我國古代，就有“雞即是鳳，鳳同時雞”的說法，同時鳳也屬雞類。而敦煌壁畫繪制多為宗教內容，多出現抽象化、象征化，神化的繪制個體，所以生活中的雞繪制在壁面上就繪出了鳳狀。

四、喪葬出殯時為何用雞

在王充《論衡》卷3《物勢》中解釋為“酉，雞也。”4酉神也就是雞；“酉”在古代用意頗多，一用以紀時，即代表夜間五點至七點，此時日落黃昏，雞開始回籠歸巢；二許慎“從卯，卯為春門，萬物已出；酉為秋門，萬物已入。”5酉表萬物入秋；三司馬遷《史記律書》“酉者，萬物之老也，故曰酉。”6故“酉”引申意為“年老、黃昏、生命之末尾”。由此看出人們在喪葬出殯時使用雞的傳統，與“酉”本身的引申意有一定聯系。

風俗迷信之說，至今一些南方地區還保留有土葬使用雞的習俗，人們認為雞是可以引領亡者的靈魂去往冥界，所以叫做“引魂雞”在出殯之時將雞放到棺材之上，葬禮結束后將其放生或者將其同亡者埋葬；又有一些地方風俗是選擇墓地之時會讓雞來點穴，認為可選中風水寶地，討吉利。在中國古代玄學盛行，《周易·說卦傳》中記載“乾為馬、坤為牛、震為龍、巽為雞……”7巽方位為東南方，意吉利之地。故古代喪葬出殯用雞的傳統保留并傳承至今。

五、綜述

筆者認為，莫高窟壁畫當中出現喪葬用雞圖案的原因有一下幾點，首先雞在我國古代民間有著數千年的信仰，有著大吉、辟邪之意；雖然是風俗迷信，但同時也象征著中國古代人民樸素的思想，通過時間的推移風俗迷信也終將變成文化。其次則是民間俗文化進入洞窟當中，絕大程度與開窟者所接受的中原文化熏陶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佛教在傳入中原之初，不斷結合當地傳統思想、風俗、民俗，來充實自身，望更多信仰者所追捧，扎根于中原。在莫高窟歷代壁畫風格以及內容變化來看，從最早的北涼時期就以具有漢化風格，隨著信仰者增多，統治階級對于宗教的利用，從西魏北周，到隋唐洞窟不僅僅是中原藝術風格得到表現，更重要的是壁畫內容的本土化。故壁畫中出現中國傳統喪葬用雞畫面，無疑是佛教包容吸收中原本土喪葬習俗，使之適應中原文化，尋求更好的發展方式，蛻掉最初的不可高攀，最終走向世俗。

注釋：

1.引自：公維章.涅槃、凈土的殿堂——敦煌莫高窟148窟研究[D].蘭州大學，2003：7.

2.引自：董勛《問禮俗》.

3.引自：《太平御覽》卷八百八十九 ◎獸部.

4.引自：王充《論衡物勢》.

5.引自：許慎《說文解字》.

6.引自：司馬遷《史記律書》.

7.引自：《周易·說卦傳》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