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園林中“芭蕉聽雨”造景模式探析

（南京林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 210037）

芭蕉為芭蕉科芭蕉屬多年生大型草本類植物，其葉如巨扇，肥大長達2-3米，穗狀花序頂生，因此有“扇仙”“綠天”等雅號。我國最早的種蕉記錄可追溯至公元前111年。據《三輔黃圖》記載：“漢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宮，以植所得奇草異木，有甘蕉十二本。”1沈約在《修竹彈甘蕉文》中曾寫道：“切尋蘇臺前甘蕉一叢，宿漸云露，荏苒歲月，擢本盈尋，垂蔭含丈，階緣寵渥，銓衡百卉......而甘蕉攢莖布影，獨見鄣蔽，雖處臺隅，遂同幽谷。”2從“‘銓衡百卉’到‘獨見鄣蔽’所形成的‘遂同幽谷’的園林功能來看，這一時期的芭蕉不僅只是個單純的觀賞對象，而且已經開始用它來進行空間分隔和組合了。”3隨著造園的興起，造園藝術家越來越注重對植物意象中審美意識的挖掘。“芭蕉”“雨”意象逐漸走入詩人們的筆下，成為抒情的對象，也成為文人雅士心中對美的追求。

園林之美在于對意境的營造，而聲境是園林意境的組成部分。“雨打芭蕉”便是中國古典園林聲景營造的經典案例。著名景點避暑山莊中的“萬壑松風”就是借數百株松樹與微風吹過后的松濤陣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營造出的天然聲境景觀。著名美學家李澤厚強調審美愉悅分為三個層次，悅耳悅目是感官所感知到的愉悅。悅心悅意是審美主體通過感覺知覺的審美愉悅，獲得一種諸多心理功能相契合所產生的美感。悅志悅神是指審美主體在精神境界所產生的愉悅，它是審美主體在審美活動最高層次上獲得的一種精神滿足。因此，對于意境的營造，只有先創造聲境與物境的完美結合才能達到與審美主體精神（即情境）上的高度契合。

雨打芭蕉通過人工組合，形成的天然景象，具有獨特的審美特征，是重要的文學意象。雨打芭蕉往往是和“愁”這種情感聯系在一起的。如“芭蕉葉上無愁雨，自是多情聽腸斷。”4又如南宋詞人蔣捷的《一剪梅·舟過吳江》：“一片春愁待酒澆......風又飄飄，雨又蕭蕭......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5此詩運用對比的手法，將櫻桃的紅和芭蕉的綠進行對比，借“雨”“芭蕉”等意象抒發詩人的一片春愁。在詞人的詞中，雨打芭蕉更是聲境美的凝練。“‘聲色園囿’四字是古代史學家論及前朝昏君奢靡淫樂生活常用的評語”。6但這四字僅取字面意思形容中國古典園林是再貼切不過的了。計成《園冶·園說》記載：“夜雨芭蕉，似雜鮫人之泣淚；曉風楊柳，若翻蠻女之纖腰。移竹當窗，分梨為院；溶溶月色，瑟瑟風聲；靜擾一榻琴書，動涵半輪秋水......”7聽雨，在宋代是文人雅士一項不可或缺的審美活動，而芭蕉又是聽雨的上乘材料，或臨窗種蕉，或構亭聽雨。隨著江南私家園林營建的流行，“芭蕉聽雨”這一造景模式也升華成了一種文化符號。明清之際，江南園林中多見于以“芭蕉”“雨”這兩種意象為名的景亭、軒榭、樓閣等。如“蕉雨亭”“蕉雨軒”等。其中著名的江南私家園林拙政園中部的聽雨軒就是“雨打芭蕉”造景模式重要創作。古人對“芭蕉聽雨”這一造景模式也是有很大的考究，對于聽雨的時間、類型也是有所選擇。雨通常指細雨、黃梅雨或者綿綿秋雨，時間通常是傍晚、黃昏之際或秋天。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才可以更好的渲染蕉雨之聲，從而更深刻地思考人生、俯仰宇宙，迸發出不盡的靈感與思緒。

芭蕉和竹一樣，是高雅之物，且除了審美功能外還具備遮陰的功能。李漁的《閑情偶寄》就有記載：“蕉能韻人而免于俗，與竹同功。蕉之易栽，十倍于竹，一二月即可成蔭。坐其下者，男女皆入畫圖，且能使臺榭軒窗盡然碧色......蕉可作字，皆文士近身之簡牘。”8芭蕉是消夏良物，種植于幽靜處更添靜謐。芭蕉入畫，在于芭蕉“綠”的色彩特征。人們對美的欣賞往往是由絢爛歸于平淡，百花都會殆盡，唯有窗前的那芭蕉之綠可以常伴。而“蕉葉題詩”這一文化現象是芭蕉文學意蘊的延伸和意象的拓展，更是對芭蕉經濟價值的肯定，蕉葉可日變數題，且不需自己清洗，自有雨水沖刷，實在是上天恩賜的名箋。

芭蕉的造景組合方式與觀賞特征是芭蕉聽雨造景模式中最核心的部分。主要包括園林建置，園藝欣賞兩個方面。不同的配植模式和組合方式形成的審美風格也是迥然不同的。在古典園林中常常將芭蕉、翠竹、荷葉、太湖石、亭、臺、樓、閣等組合表現園林中的意境美，以太湖石為最佳材料，無論是形態還是色澤都能彰顯芭蕉的幽古之姿。或植于書房的窗前，或值于墻角的假山旁，凡是幽雅的書齋有空隙的地方都應該種植芭蕉。

陳從周先生鐘情于蕉，他說園林需要同感體驗。而“雨打芭蕉”的美不在視覺上的變幻莫測，而是在于聽覺上的聲情并茂。“芭蕉聽雨”這一造景模式將詩、圖、樂、畫之中隱藏的意蘊都網羅于聲境中。現代園林植物造景中，芭蕉依舊是重要的造景材料，在造景模式上除了注重植物的生態價值外，還應更多地挖掘其深厚的文學價值，展示出中國園林的文化性和藝術性。

注釋：

1.卜復鳴.園林散談[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6（8）：第30頁.

2.唐歐陽詢等編.汪紹楹校.藝文類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第八十七卷.

3.卜復鳴.園林散談[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6（8）：第30頁.

4.無名氏.全唐詩.卷七九五.

5.夏承燾等著.宋詞鑒賞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8）：第2132頁.

6.徐波.中國古代芭蕉題材的文學與文化研究[D].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畢業論文，2011（2）.

7.計成.園冶.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M].1988年版，第51頁.

8.李漁著.杜書瀛譯注.閑情偶寄[M].北京.中華書局，2014（2）：第67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