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汝潔
(淄博市桓臺縣稅務局,山東 淄博 256400)
戊戌歲末,天津寶坻友人宋健先生給我寄來《王南村集》和《王南村年譜》各一冊。兩書均為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前者是他整理的王煐詩文集,出版于2015年1月;后者是他撰著的王煐年譜,出版于2017年12月。寒齋早先存了一本《王南村集》,是本人從布衣書局拍得的。宋先生寄書前用微信詢問我的通信地址,我順便告訴他已存《王南村集》。沒想到他還是把兩本書簽名郵寄給我,讓我頗有些意外,也特別感動。
其實,此前我就看見網上書店有《王南村年譜》,也早已把它放到購物車中,準備合適的機會買來看看。我之所以關注與王煐相關的資料,是因為20年來我業馀時間看清代詩人趙執信的詩文,而王煐是趙執信最為要好的朋友,故關于王煐的書,是我重點搜羅的對象。
康熙二十八年(1689)秋,28歲的趙執信(1662-1744)因“《長生殿》案”被罷官,自此他“斷送功名到白頭”。在此后50馀年的人生歷程中,趙執信漫游南北,足跡所至,南達嶺南,北及天津,五赴蘇州。在晚年,他曾寫詩說“出游必逢君,不限地近遠”,“五過吳閶三見君”。詩中說的“君”,就是王煐。
王煐(1651-1726),字子千,號南村,直隸寶坻(今屬天津市)人,廩貢生,曾任廣東惠州知府等。王煐喜歡作詩,且創作頗豐。201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清代詩文集匯編》,收入王煐詩集抄本13種,詩作1480馀首。但這些詩作,在王煐生前僅有《憶雪樓詩集》二卷刊刻,收詩僅200馀首。《憶雪樓詩集》是王煐任廣東惠州知府期間寫的詩。王煐在廣東期間,與“嶺南三家”屈大均、陳恭尹、梁佩蘭等有交往和詩歌唱和,屈大均曾為其《憶雪樓詩》和《田盤紀游》作序,因屈大均曾參與反清活動,所以乾隆年間查禁屈大均的著述,致使王煐的詩集也受了牽連。據雷夢辰《清代各省禁書匯考》載,乾隆四十六年(1781),兩江總督薩載奏繳37種書籍,其中就有王煐的這兩部詩集。是書云:“《憶雪樓詩集》,寶坻王煐著。內有屈大均序,并與屈大均唱和詩甚多。應行銷毀。”又云:“《田盤紀游》,寶坻王煐稿。內有屈大均序。應請抽毀。馀書仍行世。”由于王煐僅有的刻本在清代也遭到禁毀,所以,他的詩集較為稀見,如不是有《清代詩文集匯編》所收這些鈔本流傳,幾乎要埋沒了這位一生作詩、創作頗豐的詩人。
《清代詩文集匯編》是一部收錄清代詩文集4000馀種,精裝800巨冊的大書。部頭之大,定價之高,均非普通讀書人能夠購置。2012年,友人幫我復印了此書中王煐的13種詩集。于是我寫了《趙執信與王煐交游考》一文,刊《淄博師專學報》2013年第1期。因此,收到《王南村年譜》后,我對此書中涉及王煐與趙執信交游的內容格外關注。果真也找到了以下三處,可以匡我不逮。
其一,康熙二十四年(1685),趙執信有《翰林院檢討楊君行狀》一文。文中“楊君”系趙執信同年友寶坻楊雍。趙執信這篇文章收在乾隆《寶坻縣志》卷十七,沒有收入他的《飴山文集》。李森文《趙執信年譜》據乾隆《寶坻縣志》著錄了這篇文章,后來趙蔚芝、劉聿鑫整理的《趙執信全集》在《飴山文集補遺》部分全文收錄了這篇文章。此文末尾有這樣一句話:“予不嫻文筆,與君(楊雍)交游雖久,其家庭隱微,以逮鄉里軼事,亦無自而知,粗錄所記憶及君同邑水部王君所言,以復于先生長者,備采擇焉。”《王南村年譜》考證文中“同邑水部王君”即王煐。王煐與楊雍同為寶坻人,且王氏曾任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員外郎。這一考證非常正確,這也是我寫《趙執信與王煐交游考》時忽視的一點。
其二,康熙三十五年(1696)秋,趙執信自家鄉動身南游廣東。歲暮抵廣州,即下榻于王煐寓所。王煐自康熙二十八年(1689)春任廣東惠州知府,至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初即調任四川按察使司副使,為何遲至康熙三十五年(1696)歲末尚未赴任?我讀王煐詩,曾注意到他的詩中多次說到此事,如詩句“卻為風波久留滯”“比來風波起意外”“仕宦風波多變態”“更遇風波起廟堂”等等。但其中的“風波”到底是什么事情,卻不得真相。《王南村年譜》征引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藏《內閣大庫檔案》中的一份檔案材料,考證出“風波”之原委。康熙三十四年(1695)三月二十日,廣東巡撫高承爵參劾惠州府歸善縣知縣佟銘離任后逾期未能將任內錢糧交盤清楚,惠州府知府王煐因督催不力被追究。此即王煐詩中所言“風波”。知此“風波”真相,不惟于解讀王煐詩有用,亦可有助于正確解讀同期趙執信的相關詩作。如趙執信初至廣州有《下榻于南村氏》一詩,末句云:“共醉不須論往事,南溟清淺易生埃。”趙蔚芝、劉聿鑫《趙執信詩集箋注》注解此句中“往事”云:“指作者(趙執信)削職除名事。”顯然,注者只知道趙執信7年前因“《長生殿》案件”罷官一事,卻不知王煐一年前被上司參劾之事。趙執信罷官,已是陳年往事;王煐被參劾,卻是尚未結案。陳年舊案談論無妨,而談論未結之案,才容易惹是生非。二人當時身居廣州,從“南溟清淺易生埃”來看,這“往事”解作王煐被上司參劾一事似更貼切。
其三,康熙三十六年(1697)四月,王煐之父王鼎呂去世。《王南村年譜》譜前《父王鼎呂》一節,據乾隆《寶坻縣志》征引姜宸英《翼明王君墓表》一文,“王君”即王鼎呂。姜氏文云:“(王煐)以《狀》請益都趙贊善銘之幽,而屬余表其墓道于石。”可知趙執信曾應王煐之請為其父王鼎呂作《墓志》。此《墓志》未收入《飴山文集》,趙蔚芝、劉聿鑫整理的《趙執信全集》亦未收,為趙氏軼文。而姜宸英的這篇《墓表》也沒有收入姜氏文集,今人陳雪軍、孫欣整理的《姜宸英文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也未收錄。《王南村年譜》挖掘出這篇姜氏軼文,其功甚偉。
當然,在王、趙交游方面,《王南村年譜》也有失考之處。如該譜將王煐與趙執信訂交考證為康熙康熙二十三年(1684),其實應為康熙二十四年(1685)。據趙執信《憶雪樓詩序》云:“余與南區王君交十二年于茲矣,尤相習于館閣。”此序寫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十一月一日,上推12年,可知二人結交當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又,《王南村年譜》將王煐《小春種菊招賓及豫安玉伯秋谷飲》詩二首也系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亦失考。王煐詩題中之“小春”即“小陽春”,指農歷十月,詩中也有“長安十月廉纖雨”之句。詩題中“秋谷”即趙執信。而康熙二十三年(1684)秋,趙執信為山西鄉試正主考官,赴太原主持鄉試。鄉試完畢,即自太原返山東家鄉,春節過后才去京城。李森文《趙執信年譜》考訂甚詳,可參看。所以,趙執信是年十月不在京城,這就無法與王煐諸人共飲。可證王煐此詩絕非康熙二十三年(1684)之作。
王煐一生交游頗廣,《王南村年譜》對王煐詩文中涉及的大多數友人作了考證,這對解讀王氏詩文大有裨益。筆者學淺,見聞有限,僅能就略知的王、趙交游稍談一二。草此小文,以報宋健先生贈書之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