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一堂課

〔新加坡〕葉孝忠

有很多記憶，在當時微不足道，甚至看不出深意，只覺得應該是某種啟示。要到很多年后，才會發現：哦，原來是這樣的，也應該是這樣的。那真是一件不應該被記住的事情，但很多年以后，竟然還記得。

那是在路上經常會發生的事，一次最普通不過的萍水相逢。當我正要離開開羅的時候，在旅舍里遇見日本人K，我們曾經在耶路撒冷住過同一家小旅社。K剛抵達開羅，我就要走了，不如一起吃頓晚餐吧，飯后我就得搭乘夜車，去下一個陌生的目的地。晚餐之后，K說：“我送你到車站吧?！蔽覀兇┻^混亂的街頭，抵達車站，找到月臺。我上了即將出發的大巴，時間到了，說了再見，車門關上，司機發動了引擎。兩個世界。

夜色迷離，估計是路上的燈不多，不一會兒，就是一片天地漆黑、星辰燦亮，我心中隱隱約約覺得不舒服，但說不出為什么。后來遇見的人多了，說再見的次數也多了，說了再見卻不會再見也成了常態，慢慢也就習慣了，道別變得越來越輕松，越來越無所謂。習慣就好，習慣能讓一切變好。

然后又過了好多年，這份不太值得書寫的記憶又突然變得鮮活起來。那個夜晚，雜沓的聲音、在陌生地的恐懼、那真誠卻不忍說出口的再見，歷歷在目。而我不是更應該記得金字塔高聳的智慧，和埃及博物館里陳列著的偉大死亡嗎？

我終于能理解那個開羅夜里莫名的憂傷。最初那場道別的意義也漸漸變得清晰。原來人生就是由舉足輕重到微不足道的道別所組成的。十分鐘或幾十年，甚至一生一世，到了應該告別的時候，也都變成一瞬間。那一份最初的憂傷，其實就是用來提醒你，這一切總會走到說再見的那一天。但我用了那么長的時間，才讀懂生命最初想要教會我們的一堂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