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外的那只貓

一

每每入夜之后，宿舍陽臺對面的樹林黑得就像一團陳年的濃稠墨汁。這團墨汁在緩緩地蠕動，從林子里悄無聲息滲出來，淌過狹窄的馬路，蔓延進了整個生活區。夜色在不斷地膨脹，昏暗的路燈很難刺穿它濃密的幕帳，只得任它在汪洋恣肆，把濃墨涂滿每一個角落。

這一切，都被倚靠在宿舍陽臺的我盡收眼底。夜夜都是如此，沒有一點兒新意。我早就熟稔了這團黑色，但是我還是夜夜倚靠在陽臺上，看著一切都在重復昨天的姿態。我遠離故鄉南下求學，孤身一人被異鄉的困苦與陌生擠壓著。我無處可去、無人可訴，我能用孤獨租賃下的全部，就是眼前這一片濃稠的夜色。我當時以為，濃墨一般的樹林、狹窄的馬路、昏暗的路燈，將是我記憶中大學生涯的全部風景，將是我回望大學時永恒的印象。

直到三周前的一天，事情終于有所改觀。

那天我依然倚靠在陽臺，百無聊賴地啜飲一杯孤獨。還沒等我咽下一口，對面的樹林里突然滴出了一團更濃更深的墨。它快速地滾過馬路，一頭撲進了宿舍陽臺下面的草叢里。過了一會兒，它悄悄地舒展開來，緩緩地在草叢里移動。我急忙把杯中酒吞飲干凈，盯著那滴墨想看清它到底是什么。就在這時，我的目光撞上了一對淺黃色的銅鈴。頓時一種異樣的感覺被那對銅鈴送進了我的腦海。那幾秒鐘就像幾百年，當那對銅鈴終于不再正對著我時，我聽到一聲低沉急促的呼喚——

“喵——”

就這樣，我的生命里闖進了一只黑貓。

二

這些天一入夜，我都立來到陽臺，等著那對兒銅鈴再一次撞上我的視線。而它也像是通靈一般，幾乎總在那個時刻快速跑過馬路，來到我的窗下。當聽到“喵”的一聲后，我就把手里準備好的魚肉火腿腸掰成碎塊兒扔下去。我能夠聽到樓下那稀稀疏疏的聲音。只要這聲音一停，我就立馬繼續扔火腿腸，然后聽著聲音再次稀稀疏疏地響起。

我漸漸獲得了一種滿足感。我暫時放下了酒杯，拿起了火腿腸。它最愛吃雙匯生產的魚肉火腿腸，每次都能吃上整整一根，吃完之后照例還會“喵”的一聲，隨即就像一滴墨重新落回到墨團之中一樣，眨眼間就消失了。

面對著這只黑貓，我時長處于受寵若驚的狀態。對一個孤獨久了的人來說，突然有一個活物愿意陪你一會，這種奇妙的感覺實在難以言表。人的情感是一幅復雜又絢麗的圖畫，任何藝術鑒賞詞匯都無法描述它的細節。

三

時間久了，我已經不滿足于在樓上拋食了。我想要和這個不會說話的朋友的接觸一下。畢竟它的陪伴給了我一年多來從未感受過的溫暖和友愛。真的，這只黑貓就是我情感上的救命稻草。它讓我知道，這個世界還沒徹底拋棄我，還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記得我、惦記著我。

于是那晚我早早就拿著腸下了樓。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動和緊張。這是一次空前絕后的“約會”，也是賭上我全部情感的一局。如果那只黑貓不肯讓我接近而轉身跑掉，我恐怕連轉身上樓的力氣都會沒有。我認為我與黑貓已經建立了友誼，接下來就是見證友誼的時刻。

那二十多分鐘就像幾萬年一樣漫長難熬，我如同等待命運裁決一般焦灼不安。終于它穿過馬路過來了。“喵”的一聲響起后，我再也抑制不住我奔騰的情感，向前挪動了幾步。它立刻回過頭，那對兒銅鈴淵源地瞪著我，身子弓起來，似乎在準備戰斗又準備逃跑。

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我甚至一動不敢動。它也不動。夜色仿佛已經凝固，我們都被封存在了黑色之中。過了良久它漸漸放松下來，朝我叫了一聲。我突然一陣狂喜，它認出我來了？事不宜遲，我向它示意著我手中的火腿腸，然后輕輕向前拋出一小塊兒。

火腿腸落地的一瞬間，它顫了一下，然后遲疑著朝我走來。它走得很慢很慢，尾巴豎起，眼睛死死盯著我，我又一動不敢動了。終于它走到了火腿腸跟前，小心翼翼地嗅了一下，然后開始慢慢地吃。它依然在觀察著我，所以我只能把動作化為最小，輕輕地放下另一塊兒火腿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氣氛在漸漸“回暖”，即便我做出大一點兒的動作，黑貓也不會再受到驚嚇。于是我緩緩地蹲下來，一邊給它喂火腿腸，一邊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它的腦袋。我的手動得很緩慢，而且控制不住地顫抖。手在顫、胳膊在顫、腿在顫、渾身顫，整個夜色都在跟我一起顫。我的心一直在狂跳，這時已經到了嗓子眼。

我的手已經挨近它的耳朵了。懸停了幾秒，我一咬牙把手放了下去，觸摸到了它圓滾滾、熱乎乎的腦袋——它完全沒躲！我的心一下子落回到肚子中，繼而又驚喜地跳動起來。

它吃完之后主動地蹭了蹭我的手，然后才從容離開。而在此之前，我已經對它“上下其手”很久了。它有點害怕，但沒有躲開。后來它就任我撫摸，我幫它撓脖子時，它還舒服地瞇起了眼睛。那一刻我的心里不只是欣喜，還有如同潮水一般的感動。我實在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狀態，可能就像久旱逢甘露一樣吧。我終于感到這個世界對我還是有愛的，派這個小家伙來撫慰我那顆幾乎被孤獨勒死的心。

感動，仿佛把周圍的黑夜全部點亮。我無法抑制地流淚了，一年多來的孤獨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釋放。我終于相信，這個世界總會留一點最后的希望給我的，我宿舍外的風景不只有漆黑的樹林和昏暗的路燈，還有一只可愛的精靈；我的人生不只有孤獨相伴，還會有轉瞬即來的驚喜和感動。

我非常感謝那對銅鈴中的光芒。我明白，那只貓才是我宿舍外最美的風景。我早就不在每個夜晚伴著孤獨喝酒了，因為有一只黑貓愿意在漆黑的夜色中陪著我，驅散孤獨，為我帶來希望和撫慰。

作者簡介

王秋實（1998.11—），男，吉林省吉林市人，廣州市番禺區華南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