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巧不成書”
——淺析《雷雨》中的“巧合”

李隨蓮

《雷雨》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自誕生以來就一直受到研究者的關注與探索。曹禺曾說過：“一部《雷雨》全部是巧合。”的確如此，《雷雨》劇中存在著諸多的戲劇巧合：如周樸園與魯侍萍三十年后的再次相遇；周萍與四鳳之間血緣關系的巧合；魯大海與周樸園之間的父子關系；周沖與周萍兩兄弟都喜歡上四鳳；蘩漪與周萍之間的不倫關系……還有局部的小巧合：例如時間點上的巧合、人物年齡上的巧合等等，這些巧合環(huán)環(huán)相扣，層層遞進，共同構建起作品的框架。

巧合的應用，既是戲劇創(chuàng)作的基本要求，也是藝術反映生活的必然，并且對戲劇人物、戲劇沖突、戲劇結構都發(fā)揮著巨大作用。在此，筆者從情節(jié)、人物、主題三個方面，初步探究《雷雨》中“巧合”的妙用，從而更深層地解讀作品。

一、使故事情節(jié)奇特豐富

1.情節(jié)奇特性

《雷雨》的經(jīng)典性，與其奇特的情節(jié)是分不開的，而《雷雨》的奇特性又是由其中的“巧合”構成。《雷雨》就是在多重巧合中，層層推進，環(huán)環(huán)相扣，展現(xiàn)情節(jié)的奇特，推動故事的發(fā)展。

《雷雨》之中各個人物關系都很復雜，八個人物彼此之間都存在著微妙的關系。在周萍、四鳳、周沖、蘩漪等人復雜而又巧合的關系之下，使得一連串的懸念不斷被激化，為《雷雨》情節(jié)平添奇特色彩。一開篇，從魯貴口中得知，“鬧鬼事件”其實是周萍與繼母蘩漪之間的糾葛，轉而魯貴與四鳳的交談之中“大少爺常跟我提過你，大少爺，他說——”，將三個人的三角關系透露出來。后來，周沖又被卷進這個圈子。直到最后劇本揭示出四鳳與周萍的血緣關系。劇中這種種的“巧合”，讓故事情節(jié)更加離奇，無疑為故事情節(jié)增添了一分奇特的誘惑力與吸引力。

2.情節(jié)豐富性

戲劇要求在有限舞臺，展示出包羅萬象的內(nèi)容，而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必然會使用到“巧合”。《雷雨》運用了西方戲劇“三一律”的創(chuàng)作手法，用不到一天的時間，展現(xiàn)了周、魯兩家三十年的愛恨糾葛。

如此長時間的跨度就需要巧合的協(xié)調(diào)，巧合雖然不是在情節(jié)發(fā)展中處于主要的支配地位，而是很少概率發(fā)生的事情，但正如曹禺說“寫的既然是戲，而戲需要這樣寫，為什么不可以有這樣的事情出現(xiàn)呢？”它不僅使情節(jié)更加吸引人，還能縮短時間的差距和加強地點的集中，能對情節(jié)發(fā)展起到加速的效果，使戲劇沖突更加集中，情節(jié)發(fā)展的節(jié)奏更為緊湊，更富于戲劇性。所以《雷雨》將一連串的巧合編織在一起，用有限的時間、地點展現(xiàn)豐富完整的內(nèi)容。

在不過十幾個小時的時間里，劇情從開始到結局，干凈利落，完整而豐富。這些巧合正是豐富情節(jié)的合理巧妙運用。

二、使人物性格鮮明飽滿

1.以周樸園為中心

周樸園作為《雷雨》中的關鍵人物，是封建家庭大家長制的代表，也是帶有封建色彩的資本家的代表。在沖突對立之下，他鮮明的性格特征——“自私”“冷酷”，就這樣被凸顯出來了。

周樸園與魯侍萍是剝削階級和下層民眾的沖突。在他與魯侍萍“巧合”相見前，還懷念著初戀侍萍的好，還保留著侍萍留下的舊雨傘、舊雨衣，甚至是侍萍生病時關窗戶的習慣都保留著，表面上看像個癡情的男子，但當他再次遇到魯侍萍后，卻撕下偽善的面具，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與面子，呵斥侍萍：“你來干什么？”“誰指使你來的”，甚至準備直接開除魯貴和四鳳，全然沒有當初懷念時的溫柔，在“巧合”相遇后的人物沖突中，我們可以看到周樸園自私自利的真實面目。

而在資產(chǎn)階級與工人階級的現(xiàn)實沖突中，周樸園即使知道了魯大海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樣的“巧合”，仍然不顧父子之間的血緣親情，“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資格同我講話了，礦上已經(jīng)把你開除了”。正是在這些巧合的戲劇沖突中，凸顯了人物形象的飽滿鮮明與豐富個性。

2.以蘩漪為中心

蘩漪是《雷雨》中最具有“雷雨”性格的人物，她身上有著強烈的反抗精神，也有著自私瘋狂的一面，是一個形象特別飽滿的圓形人物。在對她的塑造中，正是巧合的運用增強了人物性格的鮮明性。

周樸園與蘩漪之間是封建家長制下的壓迫者與被壓迫者之間的沖突。在封閉壓抑的周公館中，個性倔強的蘩漪精神萎靡、靈魂窒息，無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喘氣。就在這樣的絕望中，蘩漪巧遇周萍，使得枯死的心又有了希望。所以她大膽追愛，與同樣備受環(huán)境壓迫的周萍相愛，這是她在周樸園壓制下大膽的反抗，“她有火熾的熱情，一顆強悍的心。”在這樣“巧合”設定下相愛的復雜關系里，與周樸園的矛盾更加尖銳，她的反抗精神也越發(fā)凸顯，在生活中，處處展現(xiàn)了她反抗性的一面，如在“喝藥”一場中，就勇敢反抗周樸園的逼迫。

同是封建家長制和黑暗社會下的受害者，蘩漪在與周萍的戀愛里，周萍的懦弱使他害怕承擔，他開始逃避蘩漪炙熱的愛戀。在央求周萍帶她一起走的提議遭到拒絕以后，蘩漪威脅周萍：“一個女子，你記著，不能受兩代人的欺侮。”最后，在各種巧合之下，矛盾終于爆發(fā)，蘩漪當著眾人的面，揭開了與周萍不倫的關系，以及周魯兩家的血緣關系，促使崩潰的周萍最終選擇了自殺。這個人物身上的自私瘋狂，就在這樣的“巧合”中，得以充分展開。由于這些“巧合”，使蘩漪的形象有了多向的發(fā)展，并得以豐富鮮明。

三、使主題內(nèi)涵得到深化

1.封建家庭的罪惡

《雷雨》主旨的一個方面就是透過周公館展現(xiàn)封建家庭的罪惡。這些罪惡在多重的巧合下，被發(fā)現(xiàn)、暴露、激化，主要表現(xiàn)在三十年后的巧遇中周樸園一如既往的始亂終棄，還有他在家庭中要求絕對的權威的自私面目，以及周萍與蘩漪產(chǎn)生了不倫的關系后，又和有著血緣關系的妹妹墜入愛河。

這些罪惡在開篇只是由人物對話側面引出，真正揭露出封建家庭罪惡的是在魯侍萍三十年后與周樸園的“巧合”下的再次相遇，才能讓魯侍萍有機會，把“悶了三十年”的痛苦和憤怒爆發(fā)出來，撕開周樸園偽善、惺惺作態(tài)的表面，展露出他自私、貪婪、無情的真面目，由此揭開周公館中丑惡扭曲的本質(zhì)。而周萍與四鳳之間悲劇，其實是走了上一輩的老路，但是親兄妹關系的亂倫，才是他們真正被打擊、被毀滅的關鍵，而這又與周樸園有著密切的關系。魯侍萍與周樸園三十年后的巧遇，周萍與四鳳之間血緣關系上的巧合，不僅使人物之間關系沖突尖銳化、復雜化，而且展示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家庭，把這樣一個封建家庭的罪惡暴露得更加徹底。

2.現(xiàn)實社會的黑暗

《雷雨》不僅是著眼于劇中幾個人物的矛盾與斗爭，更重要的是那些左右著劇中人物的中國社會現(xiàn)實、倫理道德觀念。而作品中的種種機緣巧合，把這個主題內(nèi)涵揭示得更加深刻。

在作品中，周樸園作為資本家的代表，是自私殘忍的，甚至以犧牲工人性命的代價來賺取個人的利益。作為工人階級的代表魯大海揭露了周樸園的種種罪惡：“你叫警察開槍打死了三十多名工人，”“你故意淹死了兩千兩百個小工”。魯大海甚至還向周樸園詛咒道：“姓周的，你發(fā)的是絕子絕孫的昧心財。”而他自己卻是周樸園的兒子，在這樣一個“巧合”之下，殘酷階級斗爭的尖銳性凸顯了出來。但早就知道魯大海是自己兒子的周樸園，卻狡詐地辯解“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資格同我講話了，礦上已經(jīng)把你開除了”，完全將階級關系置于骨肉親情之上。另外本應是兄弟關系的周萍與魯大海之間，也在這樣“巨大”的巧合中，周萍為維護家族利益而打了魯大海，魯大海也進行了反擊，這種沖突的背后同樣是尖銳的階級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