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瑩霈

標吳紅,國家一級演員、中國雜技家協會會員、四川省雜技家協會副主席、宜賓市文聯第四屆副主席、宜賓市雜技藝術家協會主席,現任宜賓市酒都藝術研究院副院長。
腿高高地搬起,腦后梳兩條小辮,這張照片中的吳紅,正值豆蔻年華,亭亭玉立卻仍帶稚氣,雙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燦爛光彩洋溢于臉上。童年時代,吳紅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1979年,宜賓地區雜技團招收學員,7歲的吳紅陪著姐姐參加考試,經過三輪篩選,姐姐落選了,她卻一路挺進,身處兩千人中最后留下的二十幾人之列。身體纖瘦卻不單薄,柔軟又輕盈,吳紅有練雜技的潛質。
雖被雜技團青睞,吳紅卻出生在一個毫無藝術背景的家庭,這樣的選拔經歷也只是她小學二年級時的一段小插曲。九月份一到,吳紅背起書包去學校,雜技團卻來領人,吳紅的父母不同意。要知道,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這是雜技從藝者最真實的寫照。雜技是身體的藝術,無論表演什么項目都要借助身體的最好狀態去呈現想要表現的效果,所以每一個雜技表演者都要吃盡各種苦頭去挑戰身體的極限。父母不想讓女兒去吃這個苦。對于這種苦,年幼的吳紅是沒有概念的,與其說吳紅選擇了雜技,不如說冥冥之中吳紅被雜技選擇了。而今回頭來看,在外人看來這種“天選之子”的幸運,背后是“苦行僧”一樣苦痛和隱忍交織的日夜。
吳紅身上混合了極致的柔軟和極致的堅硬。她說她認定一樣事物,就會執著地認定下去,不會改變。這話似乎透露出她性格的重要內核:她不是那種不愿意承擔苦處、盼望輕而易舉得到回報的人??梢哉f,無論身體還是內心,吳紅的控制能力都很強大——她很能忍。
這種忍耐力在老師的激勵下愈發凸顯。吳紅的雜技啟蒙老師孫蕓芝是當時非常著名的雜技藝術家,她告誡吳紅,做一件事就要認真地做,不能半途而廢。同期進入雜技團的二十幾個人里,吳紅年紀最小,每天早上要老師孫蕓芝叫她起床,然后再給梳好頭發。小小年紀便離家,別人聽得心疼,吳紅也就那樣走過來了。80年代,練功講究的是從嚴、從難以及大運動量。雖然腰和腿的柔軟度出眾,力道卻總是欠缺,其他孩子每天七點練功,吳紅聽老師的話,每天6點半就起床練習早功,只爭朝夕。練功環境艱苦,道具有限,一根鋼絲繩,一個人在上面練習,其他人就在下面看。吳紅和其它孩子便暗暗較勁,你今天六點半起,我就六點起,你六點起,我就五點半起。
除了忍耐,吳紅似乎不會用其他方法去獲取藝術成就感。雜技之美是高難技巧鑄就的活雕塑、肢體語言書寫的抒情詩,沒有難度的雜技是不能技驚四座的,演員流汗甚至流血苦練就是為了技不驚人誓不休?;竟粚嵑螅瑓羌t專攻柔術,并擔任助教,各種動作技巧在重復了一次又一次的演示中打磨得十分嫻熟炫酷。然而,除了高難度,打動觀眾的始終是雜技的新奇。無新便會產生審美疲勞,出奇制勝才能引人入勝,所以雜技的編創就要創新,突破套路。自己的老師因為年齡原因退出雜技團后,吳紅就全權接手了培養學生、排練節目的職責。吳紅這時已經褪去青澀,對雜技的理解不再局限于動作層面,開始了較為全面的考量,如編排節目、剪輯音樂、制作演出道具等,尤其在舞蹈和音樂上做了很多嘗試。這都要她時刻留心,從書籍、報刊、錄音、電影中積累素材。一門心思全撲在雜技上,吳紅一直在堅持,這可能就是一個藝術家享受創作過程、探索藝術之路的辛勞與快樂。
有句話說,愛是恒久忍耐。正因為喜愛,所以才選擇忍受。但是這世上從來沒有輕松的忍耐,所有的恒久都意味著漫長、枯燥和克制。從1979年7歲進入雜技團,從一名苦練功、練苦功的稚童成長為演出隊隊長、業務副團長、副院長,每個崗位都灑滿了吳紅的淚水和汗水。
2011年,吳紅39歲,已經拿到本科文憑,收到了四川省雜技家協會向她拋出的橄欖枝;2011年,文化體制改革下撤團建院,原宜賓市雜技團、川劇團、歌舞團組建而成宜賓市酒都藝術研究院。已經青黃不接的雜技團因為人員分流更顯凋敝零落,去還是留?吳紅很是糾結,來成都就意味著兒子能獲得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卻也意味著“獨木難支”的雜技團面臨解散的境遇。吳紅最終放棄了去四川省雜技家協會的機會,為了讓宜賓市雜技團能繼續走下去,也為了自己對雜技的深厚感情。做出這個決定是艱難的,也是堅定的。
當時的雜技團算上吳紅在內,一共26人。其中,男演員兩人,能演的節目只有兩個,這些人中年紀最小的21歲,最大的就是39歲的吳紅自己。人員短缺,這是當時擺在分管雜技工作的副院長吳紅面前最大的難題。她一個一個地和演員們談心。一個月后,雜技團里人人有事做,每個人心中又燃起了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接著就要解決沒有老師的問題。吳紅的同期師姐妹已經退休,在吳紅的感召下,放棄了每天看看書、做做飯、澆澆花的閑適生活,返回雜技團,和徒弟們形影不離。“所以我經常說,一路走來,我感動著我的演職人員,我的團隊也在感動著我?!?/p>
整頓后的雜技團開始時籍籍無名,直到五個月后的春節演出期終于被一家演出商看上。為了爭取這次演出機會,雜技團上到團長,下到普通人員,全員出動,演員們穿著縫縫又補補的老式演出服上陣,其他人布置場地,準備道具。所有人的激動之情都溢于言表,宜賓雜技團似乎又活過來了!這絕不是吳紅一個人的功勞,但是沒有她的臨危受命,歷經坎坷、一蹶不振的宜賓雜技團不會這么快地重新煥發生機。
當代雜技創作面臨同質化、雷同化的趨勢,同時還有技巧的類型化和套路化的局限性。屈指可數的幾十種表演形式,不容易滿足觀眾日益增長的欣賞需求。以至于觀眾欣賞雜技演出之時,熟知的節目往往都是一些技巧名稱,如 “走鋼絲”“排椅”“秋千” “雙爬桿”“頂花罈” 等等,直白寡淡。能不能賦予一項傳統技藝以時代的脈動,就是藝術家獨辟蹊徑、捕捉藝術之魂的關鍵。黃庭堅說:“隨人作計終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吳紅就是要在傳承經典的基礎上,不動聲色地融進在雜技團多年實踐中學到的東西,融進時代特色,把雜技的審美追求推向極致。
“野心”二字往往含有功利心,唯有“正心”二字,才是讓吳紅專一完成好工作的動力。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吳紅的聲名早已在外,但你也不見她“趁熱打鐵”追求名利,因為在她眼里,人生的每一步都需要無愧于心。
如果說接手雜技團初期,吳紅的工作重點是恢復雜技團的生命力,而后,吳紅的想法更為立體,更著眼于長遠發展。雜技節目內容寬泛,作為一個在雜技領域工作了幾十年的老雜技工作者,吳紅特別注重精品意識。哪怕就是在鄉村簡陋的舞臺演出,也絕不走過場,絕不應付了事。根據演出對象的不同,適時調整節目內容,把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得來的靈感,充分運用到節目的編排中,因地制宜地制定出“作品為王”的理念。通過數次打磨攻堅,吳紅帶領雜技團重拳打造精品節目,所編導的雜技節目獲獎無數,并登上了央視。
正心還在于虛心。這些年,吳紅看到了自己的團隊與業內先進水平的差距。同行的善意提醒,也讓吳紅懂得了拓寬格局的含義。吳紅很感激,也非常認同老藝術家、同行及觀眾給她的意見指導?!皠傥艺呶規熤愇艺呶矣阎??!贝笮驮瓌撾s技舞臺劇《東方有竹》的呈現說明了“他山之石”對于拓展吳紅的表演空間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僅激活了她的思考、開闊了藝術視域,而且也深化了她的藝術觀。
藝術的傳承無私心可言。多年來,吳紅一直以發現、扶持新人為己任,著力培養雜技新人,通過走出去和請進來的方式,實現了雜技隊伍的無縫焊接。接手雜技團之后,吳紅從地方四處征調隊員,促進隊內的良性競爭,同時也為下一個演出周期儲備人才。除了隊員,她還請來專業教師協助自己教學。
“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彪s技團這個平臺,給了吳紅體驗雜技藝術魅力的機會,也給了她總結雜技表演藝術理論的機會。無數場演出的實踐和體驗,使她漸漸悟出許多道理,也懂得了發展雜技藝術必須強化理論學習的重要性。吳紅發表的《雜技藝術的發展及其美學價值試探》一文入選了2018年全國優秀雜技理論作品。正是這些理論探究循序漸進地印證了吳紅作為一名雜技表演藝術家不斷踐行自己使命的歷程。
多年來,吳紅一直通過雜技工作豐富宜賓文化產業,展現宜賓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城之美,為宜賓對外文化交流搭建國際友誼橋梁。她多次帶領宜賓雜技團赴美國、巴西、墨西哥、法國、韓國、土耳其等地演出,僅2013年在土耳其5個半月中就為國際友人演出116場。

吳紅身體纖瘦卻不單薄,柔軟又輕盈,有練雜技的潛質。童年時代,她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從此進入宜賓雜技團學習、從事雜技藝術。

吳紅多次帶領宜賓雜技團赴外地演出,包括前往美國、巴西、墨西哥、法國、韓國、土耳其等國為國際友人演出。

雜技節目《中國結》(寫作此文時該節目正在為央視2019年春晚彩排。)

雜技節目《一簾幽夢》,登上了首屆雜技春晚的舞臺。

聚光燈外是藝術家吳紅的永葆初心,也是為人師者的吳紅的默默付出。
不可諱言,雜技行當培養人才的手段有局限性。師傅教徒弟、團帶班傳授經驗,注重從小的基本功訓練,卻沒有足夠的時間或者條件保證文化課、藝術課的教學。中國雖然是個雜技大國,甚至強國,但具有大學以上文化專門從事教學、研究、創作、編導雜技的專業人才比較缺乏,大都是演員、戲劇、舞蹈、技巧方面改行而來的教師和編導。在出成績和培養人才之間,吳紅選擇了后者。她希望自己的團員不僅業務能力出色,綜合素質也要跟得上,所以,把文化課成績納入考核標準。在吳紅的帶領下,團員文化水平不斷提升,藝術視野也得以擴大。此外,對吳紅來說,更重要的是如何發揮不同隊員身上的特點,讓團隊形成最大的凝聚力。吳紅會根據每個人的特長來安排訓練項目,甚至鼓勵團員“不務正業”,學習舞蹈、瑜伽、編導等,并利用手上的資源,請來專業老師加以輔導。吳紅坦言,“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我一樣把雜技當成終身事業”,所以,為人師者,多是為學生的人生出路籌謀。
“你知道現在那些00后的學員都叫我什么嗎?”坐在椅子上的吳紅眼睛一挑,隨后笑了起來,“紅嬢”,眼神中閃爍著得意和調皮的光芒。藝術的傳承方式有“家族傳承、師徒傳承、學堂傳承”,三種方式竟然奇特地凝結到吳紅對團員的培養中來?!凹t嬢”是隊員們對吳紅亦師亦母的感激。

吳紅有一種特殊的親和力,眼睛大而明亮,笑容隨時浮現。相約采訪的那一天,她穿了一身黑色衣服,顏色堅硬但又材質溫柔——這像極了吳紅本人的氣質:一種介于柔韌、溫暖與堅定、干練之間的微妙的平衡。
始于態度,勤于擔當,成于才干,終于人品,最終煉就了亦剛亦柔的吳紅。對每一個演出藝術家而言,都有兩次生命。一次,是舞臺生命,是鐘表指針快速劃過的片刻動人;一次,是自然生命,是用全部意志延長舞臺生命的時間縱深。而對吳紅來說,這兩份生命相互擊撞,交織地如此之深,以致舞臺上下的“軟硬功夫”都相輔相成,身段和心智的柔與韌都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