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皮箱托托

王祖遠(yuǎn)

你好！奈奈

在意大利的一個小鄉(xiāng)鎮(zhèn)上，一間充滿皮革味、有各式各樣工具的小店里，有只旅行箱正靜靜地躺在深夜里的工作臺上。旅行箱的四周鑲嵌著華麗的金線，身上還有深色的菱形格紋，兩個擦得金亮的大銅扣，更增添了它奢華的氣質(zhì)。

這只旅行箱的名字叫作“托托”，它剛在一個有明亮滿月的深夜里，從一位老師傅的手中誕生，還散發(fā)著嶄新牛皮的味道。興奮的托托對這個新世界感到非常的好奇，它睜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天空慢慢變亮了，玻璃櫥窗漸漸透進(jìn)了陽光，外面有腳踏車踩過石板坡道時發(fā)出的“叮鈴” “叮鈴”的聲音，賣菜的婦人、賣牛奶的女孩，還有送報紙的年輕人……三三兩兩晨起的身影穿梭在街道上。

小店的門“咿呀”一聲打開了，門鈴發(fā)出清脆的笑聲，原來是老師傅來了。托托趕緊打起精神，它要讓老師傅看看它神氣的樣子。

老師傅用他那長滿老繭的粗獷的大手，溫柔地?fù)徇^旅行箱的表皮，然后拿起一塊布，在布上噴了些東西，再輕輕地擦拭皮箱。頓時，托托變得容光煥發(fā)，它好喜歡自己這個樣子??！

門鈴三不五時地響起，小店里陸續(xù)地來了一些客人：打扮體面的紳士、可愛的女孩兒、帶著孫子來的爺爺。但是托托撇撇嘴，根本不想理這些人，它才不要離開它出生的地方，去外面風(fēng)吹日曬呢要是它精美的外皮碰傷了，或是長出皺紋來，那可不丑死了嗎？

這時，有位披著披肩、挽著發(fā)髻的貴婦進(jìn)來了。她東看看西瞧瞧，終于看到了托托。她仔細(xì)地觀察托托身上那完美的縫線，又瞧瞧托托的精致作工，還請教了老師傅幾個問題，最后，婦人便帶著托托回家了。

雖然托托很不情愿，但是它現(xiàn)在還是靜靜地躺在華麗的房間里。身邊有許多人忙進(jìn)忙出，他們都在為一個漂亮女孩的婚禮做著準(zhǔn)備。原來，托托是責(zé)婦買給心愛女兒的新婚禮物之一。

“奈奈，快把你的行李裝到新皮箱里去吧！”

女孩聽話地把旅行箱打開，開始收拾東西。她將要帶著這個新皮箱展開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了。

“她的名字叫奈奈，她就是我的新主人了。”托托心想。同時，它也感覺到自己的“肚子”被塞進(jìn)許多東西而變得鼓鼓的，這樣它就不帥了。于是它趁著奈奈不注意，深吸一口氣，把“肚子”里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吐”了出來。

“咦？箱子里的東西怎么都跑出來了？”奈奈覺得很奇怪，她再把東西收進(jìn)箱子里。

“討厭討厭，我不要這些東西在我‘肚子里啦”托托又把行李“吐”得滿地都是。

“咦？我剛剛應(yīng)該都收好啦？難道是我忙昏頭了？嗯，大概是吧小皮箱，我跟你說喔 明天我就要結(jié)婚了耶，可是我好緊張喔你看起來好漂亮，明天我也會一樣漂亮嗎？我想，你陪著我，其他人應(yīng)該也會覺得我看起來還不錯吧！”

托托聽到奈奈的聲音，偷偷地看了奈奈一眼，她的臉上洋溢著甜蜜的微笑，看起來好可愛啊它不禁想：“放心，帶著我，絕對讓你很有面子的喔”

新任務(wù)

托托不再反抗，奈奈終于順利地裝好了行李。當(dāng)新娘帶著托托來到新家，它可以感受到周遭注視的目光，那些目光使它感覺到自己是多么重要。而奈奈也對托托十分呵護(hù)，沒讓它受一丁點損傷。

奈奈展開新的家庭生活。托托只希望能夠靜靜地待在房間的某個角落，誰也別來吵它，可是奈奈卻喜歡帶托托去旅行： “嘿！小皮箱，我們要去地中海的島上玩，這是我的蜜月旅行喔要是我?guī)е?，大家一定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你說呢？”

“哎喲我不想曬太陽 我不想我不要啦！”托托皺著眉“喊”著。它一想到那些會傷害它的陽光與海水，它的皮好像都在喊痛。但是它又想到，這樣能讓其他人見識它的帥氣，獻(xiàn)上它應(yīng)得的恭維，托托忍不住想要得意地大笑幾聲。

果然，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稱贊這對小夫妻，還有人停下來打聽小皮箱是在哪兒定做的，這些都讓托托非常得意。

“小皮箱，有你陪著我旅行真好！”奈奈細(xì)心地把托托身上的灰塵擦干凈，又幫它抹上保養(yǎng)劑。托托每天都過著被仔細(xì)照料的幸福日子。

直到奈奈生下第一個女兒，托托有了另外一個任務(wù)。

“不要！不要我不要把嬰兒尿布和擦嘔吐物的手帕放在我‘肚子里！我不要！”托托毫不客氣地把這些東西從嬰兒床一路撤到花園，嫁禍給才剛學(xué)會走路、又不會講話的小嬰兒。

“怎么會這樣？小寶貝你真是太調(diào)皮了小皮箱很辛苦才裝好這些東西的耶你這樣媽媽會生氣喔！”奈奈教訓(xùn)完小嬰兒，轉(zhuǎn)頭對托托說：“小皮箱，小寶貝她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呀！你沒受傷吧？你真是我收過最棒的禮物，我會一直好好照顧你的。將來等我的小寶貝長大了，我就把你送給她，再讓她繼續(xù)來照顧你。等到有一天，我不能陪在她身邊的時候，就請你幫我陪著她喔好嗎？”

聽到奈奈這么說，托托不禁深受感動，沒想到主人居然這么重視它。就算他老了、舊了，主人還是會溫柔地幫它保養(yǎng)，讓它看起來依然光亮。接著還會有一個年輕的小主人繼續(xù)愛護(hù)他。既然如此，幫主人做一點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于是，托托開始改變了。就像奈奈呵護(hù)它一樣，托托也開始小心地保護(hù)主人的東西。就算擠在一堆行李之間，它也會漲紅了臉，拼命撐著身體，不讓它“肚子”里的東西被壓壞或擠扁。

很快地，十年過去了，托托陪著奈奈一家人經(jīng)歷了冬暖夏涼、天晴天雨，它的身上難免多了一些小傷口，有些地方顏色也不一樣了。但是，它總是會陪著他們前往下一個目的地，然后再和主人一起回家。

不過，最近家里的氣氛不太一樣。以往晚餐過后不久，主人全家會相擁互道晚安。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深夜，奈奈主人和她的丈夫仍舊坐在桌子旁，點著一支蠟燭，低聲談?wù)撝恍┞犉饋砗茏屓藨n慮的事……

戰(zhàn)爭快要來了

再見，珍重！

從主人的口中得知，面包和牛奶的價錢漲得比想象中還要快，糖和油也成了奢侈品。為了不讓家人餓肚子，奈奈得拿一些衣服、首飾去變賣。謠言四起、人心惶惶，越來越多拿槍的軍人在街上四處巡邏，一輛一輛的吉普車載著人出去，又空著車回來……

很多人都離開了本城，但是奈奈夫婦不忍心離開家園，直到他們聽到炮彈在鄰近的街道響起。才迫使他們改變了主意，他們趕忙將值錢的東西塞滿了三大皮箱，其中當(dāng)然包括托托。

托托又要跟著奈奈去旅行了，只是這一次，他們誰都不知道旅程結(jié)束后是否還回得了家。托托從來沒有在那么擁擠的火車上待過，小孩的哭聲和人擠入的汗臭味，幾度讓托托快要爆炸了。但是當(dāng)它低頭看到奈奈一家人憂慮的神情，也只好默默地躺在行李架上……

突然，一串爆裂聲響起，火車劇烈地震動著，所有人驚慌地往前傾倒?；疖囃Ｖ沽?，托托也差點從行李架上跌下來 它還來不及反應(yīng)，一連串的子彈射穿了玻璃窗戶，所有乘客尖叫著臥倒，但是還是有人被子彈擊中！爆炸聲不斷響起，濃煙和火苗四處亂竄，火車外的戰(zhàn)斗情況更激烈了……當(dāng)一切終于平息的時候，托托低頭一望，火車?yán)餀M七豎八躺了一堆人，包括奈奈的丈夫，他的胸前全是血……

奈奈不可置信地抱著自己的丈夫，張大嘴巴喊著丈夫的名字，卻因悲痛過度，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路人拖著她離開車廂，那一刻，世界好像被抽干了空氣。

托托被人粗魯?shù)厝M(jìn)奈奈的手里。他們被安置在一間收容所，奈奈的女兒已經(jīng)睡了，奈奈將衣服一件件疊好收進(jìn)皮箱……過往的歡樂時光好像都沉到水里去了，又遙遠(yuǎn)、又朦朧，她的淚一滴滴落在托托的身上。托托覺得那些淚水里的鹽分，好像扎進(jìn)了它的身體里，讓它的心也好痛好痛。

托托好想為奈奈再做些什么，除了保護(hù)好奈奈僅剩的資產(chǎn)：衣服和幾件首飾、照片之外，托托也好想保護(hù)奈奈和她的女兒，至少它希望能保護(hù)她們平安抵達(dá)這趟旅程的終點。

收容所里不時傳出傷者呻吟的聲音，鐵床應(yīng)和似地吱吱呀呀響著。托托睡不著，它望著窗外圓圓的大月亮，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它曾經(jīng)在這樣的月光下來到這個世界，然后遇到了奈奈。

奈奈的眉毛揪得好緊好緊，好像白天的槍響還在她的夢里戳著她脆弱的心，一聲又一聲。

“不對勁，好像有槍聲”托托驚覺，不少人也從床上跳起來東張西望，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更多的槍響傳來，奈奈尖叫著把女兒摟進(jìn)懷里。托托看著一個像炸彈一樣的東西從窗外飛了進(jìn)來，它大叫著： “小心”同時飛身過去，張開肚子接住了那顆炸彈

“砰隆 ”托托肚子里傳來一聲爆炸的悶響，接著有黑煙從箱子的縫隙間竄了出來。托托猛咳了幾下，黑煙把它的外表都熏焦了。但意想不到的是，托托居然一點事也沒有！

奈奈沖上前想要抱回托托，但是其他人硬是拉著她的手臂往另外一個方向撤離。奈奈無奈又著急地回頭張望，只見收容所陷入一片火海，火光中，仿佛看到托托依然陷在火海中……

劫后余生

很多很多年以后，只身帶著女兒、勇敢地活下來的奈奈，來到一個充滿皮革味的小店。她東看看西瞧瞧，很久都沒有做決定。

“女士，請問您需要什么嗎？”小店的老板問。

奈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嗯，我的女兒要結(jié)婚了，我想送她一個皮箱，給她當(dāng)作新婚禮物。不過……我就只有這些錢，請您幫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這樣子啊！這些錢恐怕只能買二手的哦！您能接受嗎？”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二手的也可以”

老板點點頭，轉(zhuǎn)身到儲物間里，拿了幾個皮箱出來。正當(dāng)他要關(guān)上儲物間的門，奈奈大叫一聲：“請等一下，那個皮箱？”

老板回頭對她笑了笑，說： “那個皮箱是不賣的。之前有好多客人把他買回去之后，根本沒法裝東西 只要一放進(jìn)去，東西就統(tǒng)統(tǒng)掉出來了……”

聽到這兒，奈奈的眼眶已經(jīng)泛滿了淚，但是她的嘴角卻開始上揚(yáng)。

只聽那老板繼續(xù)說： “唉可惜了，這只皮箱的外表雖然有點焦，不過它可結(jié)實得很呢！只是，不能裝東西的旅行箱，誰還會要它呢？”

奈奈點點頭，她知道誰需要它。她用手輕輕地?fù)崦は涞谋砻?，皮箱竟然“啪嗒”一下自動打開了。

“你還記得我……我的小皮箱”奈奈喜極而泣了。

是的，托托沒有忘記過它的主人，它在等待著再遇到奈奈主人的那一天。它要遵守當(dāng)初的承諾，一直陪在她們身邊如今，他們終于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