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與內分泌

迂夫子

作家余華曾評價某些作家的作品，“不描寫內心，專門描寫內分泌”，一針見血地指出當下一些作家寫作的惡趣味。

如今互聯(lián)網創(chuàng)造了更多的發(fā)表土壤，寫作者便如雨后春筍。很多寫作者博客上貼幾篇日記，網絡里發(fā)幾個豆腐塊，便大言不慚地以作家自詡，大大降低了“作家”稱謂的含金量，作品自然泥沙俱下。寫作者多如牛毛，走心的作品卻不見多：讓人手不釋卷，如癡如醉的好文章不多了；讓人挑燈夜讀，細細品咂的佳作不多了；讓人讀了又讀、常讀常新的經典不多了……總之，那些觸及心靈，震撼人心的精品越來越少了。

當然，作品好壞，見仁見智，既無一定的標準，也不取決于一個人好惡。但是好作品一定要走心，這是毋庸置疑的。反觀市面上很多作品，翻開幾頁來看，如果沒有香艷露骨的描寫，如果男女主角還沒有適時地滾床單，怕是難以激起讀者的興趣。寫作者都像約好了似的，文字專走腎上腺和性腺，至于內心，管它呢，內分泌舒暢就行了，談內心多奢侈！

走內分泌的作品，很容易蠱惑乃至毒害讀者，使人尤其是未成年人走上歧路。當然，前賢都說“食色，性也”，飲食男女實為生活的常態(tài)，文學作品自然也繞不開躲不過。根據劇情人物話題需要，適度地恰當地走一走內分泌無可厚非，怕只怕寫作者“專盯”，不該上床的上床了，和劇情無關的“床單”也要滾一滾，完全可以一帶而過或輕描淡寫的情節(jié)，偏偏要大力渲染，這不是寫作，是投毒。

早在上個世紀，作家聶紺弩就曾撰文說，有些作家寫色欲賺錢，在大庭廣眾以比“姑娘”（娼妓），并且以“紅姑娘”自居。這樣的作者，應該稱之為“文娼”。同時指出：“（文娼）但必須與真的娼妓有個分別：真的娼妓是指職業(yè)而言，大概不得已者在；文娼是得已而不已，娼在性格上。”聶紺弩先生不乏幽默的對比，揭示了二者的區(qū)別：娼妓賣身，多數情非得已；文娼寫色欲賺錢，卻非走投無路，乃有意為之。也就是說，文娼原本不用做“娼”，但他們偏偏“專門”描寫內分泌。“專門”一詞，很耐人尋味。這是一個態(tài)度問題，是別有用心的，諸如行文中的“滾床單”，作者總有技巧把它寫得虛擬浪漫一些，而非一定寫實。

“文娼”熱衷走內分泌，雖說性格使然，但歸根結底還在“名利”二字。當作家開始向讀者、市場妥協(xié)，其實就已經向金錢低了頭。脫掉底褲的作家，其作品走眼不走心，震驚眼球卻難以震撼心靈。因為，眼球極易滿足，內心卻難以充盈。充滿荷爾蒙的文字，很容易讓人目之所及，達之內分泌腺體，獲得生理上的滿足——也許并不盡然，畢竟被文字挑逗而起的欲望，必須要有一個宣泄的出口，如若撂下書本的讀者轉身去做了違法犯罪的事，脫掉底褲的作者是絕脫不了干系的。

《左傳》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古往今來寫作者千千萬萬，能寫出不朽文字的畢竟少數。但寫作者不能因此就放縱自己，即使寫不出不朽的文字，也不能制造速朽的垃圾。寫作者要有操守，守得住底線，即使不以立德、立言為己任，至少要有點文字潔癖才行。

據說，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娶了索菲亞之后，后半生就一直生活在幸福與痛苦之中，幸福的是攜手比自己年輕18歲的索菲亞，痛苦的是他再也不能獨享自己的日記了，因為夫人索菲亞要看。寫日記由原來只面對自己的靈魂、只和上帝對話，到現(xiàn)在插進了一個第三者，這日記就變了味道。“讀者的無形在場便不可避免地會改變寫作者的心態(tài)，使他有意無意地用這個讀者的眼光來審視自己寫下的東西。”（周國平語）托爾斯泰要的是絕對地按照自己的意圖寫作，而不是要迎合誰，即使是無意的迎合都不行。這無異于給了當下那些不寫內心專描寫內分泌的所謂的作家一記重重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