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景
一座小城,或因水患、或因匪禍,竟在謎一樣的“鎮遏海曲”中呱呱墜地,分渤海之滄浪,取冀瀛之部分,便成就了滄州。一晃五百年,一晃五百年,一晃就到了現在。因水而漂泊搖曳,因水而生生不息,因水而舒展蓬勃。
水生萬物,滄州是臨了海也臨了水的,九河匯聚注定了移游,大海、河流、魚、鹽,乃至雜技、武術都是游動的符號,渤海、京杭大運河、通京官道加之平疇千里的沃野滿是動的態勢。滄州始于饒安,歷陽信、清池(舊州)、胡蘇、長蘆等八次遷徙,為千年之府打上了滄桑的烙印。
漂,是需要條件的,比如風,有風才會漂動;又如水,有水才會漂游;而人,有生命才會鮮活。
這方土地上最古老的傳說莫過于徐福東渡了。秦時,方士徐福算得上風光人物,憑三寸之舌弄巧,博始皇帝信,在近海處筑丱兮、千童二城,藉尋求長生之靈丹以佑主之名,選方圓百里童男童女,數度試航,終在大河口(今黃驊港)揚帆出海,率童男女三千和能工巧匠百人,攜“五谷子種”,蕩蕩東潛杳無訊息,拋下“信子節”“望子島”,留下無數的呼喚。事隔經年,徐福東渡已成為茶余飯后的神話,然而,“海上絲綢之路”的考古發掘、郛堤城百具童甕棺葬面世,再次佐證了事件的真實,黃驊港的建設者們該堂堂正正為徐福東渡入海處立一座紀念碑了,是張揚、祭奠、還是懷念?權且作為標志吧,為新港平添一處景觀,也給漂泊、遠行者回歸燃一點希望的燈火。
一方水土養一方生靈,當某個物體被奉為圖騰時,自然就承載了佑護一方的神圣。鐵獅子便是滄州的圖騰,也是這個小城的精神支撐,所以,“獅城”的稱謂是名副其實的了。傳說,很久以前,這里是風景優美、土地肥沃的魚米之鄉。氣候溫和,人又勤勞,家家戶戶過著平安美好的日子,連飛禽、走獸,都愿意到這里落落腳。
有一年,渤海有黑龍鬧海,濁浪滔天,濱海方圓百里,生靈涂炭,民怨鼎沸,驚動天庭。文殊菩薩便派坐騎金毛獅下凡入海,長嘯鎮服惡龍,從此滄海太平,百業興盛。為彰表雄獅功勞,百姓請來能工巧匠,化劍戈、鐵器鑄成偉獅,矗于近海,以乞平安。鐵獅精巧的鑄造工藝堪稱奇絕,是我國鑄造工藝的一大珍品。身披障泥,背負巨大蓮花盆,獅身毛發呈波浪狀或作卷曲狀,披垂至頸部,胸前及臀部飄有束帶,帶端分垂于兩肩及胯部,蒼然而立,赫赫千年,歷坎坷磨難,經風霜雨雪,威儀仍在,精神不老!
當年雄心勃勃的馬可波羅想踏遍成吉思汗的每一寸疆土,以期找到這個古老國度強盛的鑰匙,他先是經商,后入仕,十七年間在“莫非王土”的普天之下,訪古探奇,游遍華夏山水,終于成就了舉世聞名的《馬可波羅行紀》,一時間誘惑了整個西方世界。
元朝至元年間,大統后的元朝廷臣服四夷,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馬可波羅是從大都南行涿州,由河間府乘烏篷小船,沿滹沱河漂行四日來到長蘆(滄州),他在《行紀》中這樣描述:這里為成吉思汗轄地,是一個大城,位于大都南方,這個地區有一種含鹽量很高的土,將土壘成大堆,澆上水,然后,從水槽導入大鍋中煮后產出的鹽,顏色雪白、質量優良。這里的絲產量很多,并用絲和金絲制作了大量的布匹和華麗奇美的披肩。盛產一種美味的桃子,口感很好,果實大,一顆桃重達一磅。這座城市在司法上管理著許多城堡市鎮,有一條大河從市郊流過,水道相連,交通非常通暢,大量的商品由這條河運往大都。煮海制鹽、養蠶織衣和果品三大產業在寥寥數語中道盡。有人說一部《水滸》讓滄州名揚天下,誰知那竟是施老先生的信筆之作,元明時的滄州卻是商埠重地,可以說一派繁華。
運河,這里人是喚作“母親河”的。是因了若干年來和滄州人同呼吸共命運,用血脈滋養了一代又一代滄州兒女,也留下了許多美好傳說。
五百多年前的一個早春日子,一條不起眼的帆船由杭州入運河,徐徐北下,船上一群異樣打扮的人,不時被兩岸的風物人情所驚詫,唯有一男子雙眉緊鎖,用心銘記著周圍的一切。這個年輕人就是朝鮮弘文館副校理,第三名進士崔溥。大明弘治元年,他奉王命去濟州島掃墓,突遇風暴“驚濤畏浪,掀天鼓海,帆席盡破”,同船43人飄至臺州海濱獲救,后抵寧波、杭州沿京杭大運河達到北京,途經鴨綠江回國,歷經135天,行程8000余里,寫出了舉世聞名的《漂海錄》,被譽為東方的馬可·波羅,他一路記述了六百多個城市、碼頭、驛站的地名。至南運河段,對連鎮碼頭的市井風味,馮口碼頭的繁華夜景,以及興濟碼頭的商鋪林立描寫細致,他還觀察了“江南女子皆左衽,滄州以北女子皆右衽,唯滄州女子或左或右”。在這個老外眼里,滄州不僅是九河交匯的蒼茫之洲,商賈云集的繁華之州,也是南北文化的聚合之所在。
清乾隆三十六年(公元1771年)初夏,乾隆帝南巡路過捷地減河水壩時,睡眠正醒,問隨行大臣劉墉,這是什么地方?劉墉不敢說這是捷地(諧音絕地),唯恐觸犯龍顏,他隨口說:“這是醒龍鎮。”乾隆大悅,親自下船實地查看漕運分水,并即興為此地題五言詩詞:置閘緣蓄流,設壩因減水。其用雖曰殊,同為漕運起。弱則蓄使壯,盛以減其駛。操縱固由人,而要在明理。易其閘為壩,實自辛卯始。憶從河決北,幾致運廢矣。因之河流微,回空逮冬底。漕川常不滿,那更言及此。竭力督飭之,昨秋復舊美。駐舟茲一觀,壩下凝波釃。是亦見一徵,事在人為耳。乾隆御筆題寫漕運詩在歷代帝王中鮮見,被后世奉為水運佳唱。
次日,龍舟沿京杭大運河南行,憩泊于馮口碼頭,旌旗烈烈之下,乾隆帝遙岑遠目,千里沃野,盛景盡收。這時,有史官介紹了南皮古城,曾是三國曹操伐袁之故地。前方不遠處有中華詩祖、西周大臣尹吉甫塋地。尹吉甫乃西周封矩人(今南皮縣),北方蠻夷獫狁侵擾中原,逼近西周都城鎬京。周宣王命尹吉甫為大將軍,率兵討伐,不日平定。《詩經》中這樣稱贊此捷:戎車既安,如輊如軒。四牡既佶,且佶且閑。薄伐獫狁,至于太原。文武吉甫,萬邦為憲。是周朝有名的“文以附眾,武以威敵”的賢臣。死后葬于家鄉,當地百姓念其功,造墓以表,俗稱“將軍墳”。乾隆帝聞聽感慨良多,擊節稱頌,賦詩贊曰:表閭旌淑重時巡,古墓遣官例致禋;為請七宮周彩德,遐思千載拜馳神;剛柔還以山甫勖,孝友惟應張仲倫;虛說長年尚余樹,清且永世屬斯人。隨之,命吏部侍郎曹秀先到墳前祭奠,并撰寫碑文豎碑紀念。
每一條河流都是有色彩的,京杭大運河在滄州逶迤253公里,九曲百回中蘊含著生命延伸的軌跡。每每徜徉在運河沿上,踩著無數先輩倔強的印痕,似在體味纖夫號子的吶喊、武聚獅城“鏢不喊滄”的豪邁、雜技藝人四海漂泊的悲愴。躬身揀拾千年古城文明的葉葉碎片,任思緒在心間激蕩,禁不住面對涓涓運河發問: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千古傳奇是今日奇跡的層層序幕,作為運河兒女,在今日滄州的進程中,你是誰?是一棵樹、一塊石甚或一粒沙……
任憑漂泊,家鄉,是子孫永遠的天堂,未來會有新的傳奇,等待著我們和你們續寫吶。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