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思古槐下（外一篇）

趙寶林

我深情地凝望著她，久久不愿邁開腳步。

她屹立在我的家鄉，屹立在行山重鎮的橋頭上。究竟有幾百年還是上千年，沒有誰能說出個時間概念。看她樹冠像迎客松一般，不太高卻見偉岸，不太粗卻見雄壯。歷煌煌歲月滄桑洗禮，處重重陰霾中而能依然伸展著蒼翠、挺拔著執著、駐守著威嚴；遮擋幾多風雨侵蝕而突顯著倔強、彰顯著高傲、流淌著非凡。歲月的長河中，不變的平凡鑄就了她許久的奇跡。年輪刻下滿身傷痕的軀干，在春風微拂下仍能抽出新生的枝條，驕傲地擺動著身姿，顯現著充沛的活力；和煦陽光照耀下，濃密的綠葉隨著枝條舞動的旋律，相擁互抱著，似乎在竊竊私語，卻撐起了一片清爽的綠蔭；散發著淡雅清新、甜韻淺藏、微香四溢的花骨朵，會商著綻放的計劃，演練著綻放的序曲，卻也露出了潔白的面容。

我凝望著古槐，這棵古老的參天大樹，這棵蘊藏了無限神奇、綠蔭蔥蘢的參天大樹。她端莊敦厚，樸實無華。油然而生的，對古樹的仰慕，對古樹的感慨，對古樹的懷念，從遙遠的歷史長河飄然而來，從故鄉的千變萬化豁然而來，從鄉親的笑逐顏開欣然而來。讓我想起了“古樹蒼煙、古木逢春、古樹參天、濃蔭蔽日、根株結盤”這些成語，卻不知哪一個更適合于形容她。

古槐見證了古鎮歷史的滄桑。位于“雞鳴一聲驚三縣”華陽山腳下的形似臥虎的古鎮，城池堅固，設有東、南、西、北及西南角水門的五門，連同“金湯鞏固”“凝瑞”“藩垣”“守望”等門首匾額，展現著這里文明的悠久歷史；“連行接沁”“行山重鎮”“古翼通衢”“丹水名區”之美稱以及碗周、陵沁、晉陽三條過境公路貫穿全鎮，訴說著這里戰略區位、交通條件的客觀優勢；明清兩代700多家商號店鋪商貿的興盛，彰顯著曾經的經濟繁榮和居民富庶；“大家子弟弄文墨，其次亦復跨弓刀。驅兒市上買書讀，家家門戶爭相高”，記載著曾經的文化底蘊和優良傳統；晉北、晉沁縣大隊與民兵游擊隊設下埋伏而一舉勝利的“周村伏擊戰”，不僅就此痛擊了日偽軍，更是以此勝利迎接全國的解放；從古鎮北門、高臺寺和文廟相繼毀于日機轟炸至上世紀50年代初廣福寺被毀、80年代東門被拆、21世紀初西門及郭家大院等相當部分明清古院落被拆，揭示著戰爭殘酷與愚昧的可悲。假如那巍峨的城墻、宏偉的故殺、森嚴的城門猶在、那幾百間商號店鋪尚存，那周處墓、周孝侯祠、將軍坪以及眾多的古院落不被糟蹋，古鎮該是怎樣的雄偉和風流？！十五年前與一位摯友曾經因了對古鎮發展應借東風、抓旅游、重復原、促發展的見解不謀而合，由此他曾多方奔波搞調研、尋資料、做規劃，并召集古鎮先賢集思廣益，拉開了古鎮開發的序幕。然而太多的困苦以及不幸，使他終將事業與生命消失在了一場不該有車禍上！斯人已去，流年已遠，設想已空，重振雄風只待來者！

歷史終究會讓我們明白，社會的進步需要文化、文明的延續和傳承，損毀于一旦的東西，一定會是缺憾、是遺憾！特別是在我們能夠感知或者可以預知的今天，那就是漠視歷史的存在！我們今天像蜻蜓點水一般，做一點面子上的涂涂抹抹，如何能讓歷史還原，如何能讓古鎮從歷史中走出來，綻放出炫麗的光輝？

古槐見證了古鎮人文的風采。那樹干中部位置大如斗盆的黑洞，似于張開閉合之間吞吐萬千，欲說還休，令人不忍目睹。從遠古時代走出來的西晉名將周處，上山除猛虎，下河斬蛟龍以及棄惡從善的故事，流傳千百年而歷久彌新；鎮之南門梁興，結太行忠義社，投岳家軍，立無數戰功而威震河東，有詩云“太行忠義奮如云，人血淋漓染戰裙。一戰南陽余孽掃，梁興本是岳家軍”；“自明迄今，科第相望。若項城令李榮、吏部員外衛邦、阜平掖縣令梁肯堂、教諭范連、盂縣訓導郭俊基、直隸州判郭廷彥，載在邑乘，歷歷可稽”，歷史文脈綿延不斷；十八進的“旗桿院”孕育滋養而成為“中國古文殿軍”“山右第一才子”的郭象升與他的《左庵集箋》《古文家別集類案》《經史百家拈解》《淵照樓札記》《丹林生寤言》《文學研究法》等著作一樣，輝煌于世。明清時曾經叱咤晉豫商界的“四大名山”，盡管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不為人知，無從找尋到有價值的線索，但依然有口口相傳的故事綿延不絕。

古槐見證了古鎮現代的發展。曾經的歷史變遷，曾經的戰火硝煙，熏陶了古鎮人民的胸懷與情操；曾經的繁榮輝煌，曾經的富庶安康，激發了古鎮人民的智慧與上勁。無論是抗日戰爭，還是解放戰爭，古鎮人民都沖鋒在前；無論是建國初期的農業合作化、工商業改造還是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古鎮人民都奮力爭先；無論是饑寒交迫的年月還是聯產承包的時光，古鎮人民都矢志不移；無論是改革開放還是為“中國夢”給力，古鎮人民都勇往直前。歷年來從古鎮走出去，走向全國的精英人才數以千計；歷年從古鎮運出去，運向全國的煤炭以及物資難記其數；歷年來古鎮人民的收入不斷地增長，生活向全面小康標準邁進，這一切都在古槐的見證下發生、發展和變化。我眺望著那一排排的小康院落，那一間間的商業店鋪，那一塊塊灑滿綠色的田地，傾聽著那一曲曲此起彼伏的輕歌曼舞，那一陣陣由遠及近的歡歌笑語，頓感心血奔涌，熱淚盈眶。但反而思之，無論如何，我們都需要審慎地把握好時代賦予的責任和義務。

幾百年來古槐下的故事紛繁浩渺，煙雨蒼茫之間流淌出了村民們一種特有的淳樸、特有的善良、特有的文化底蘊。唯一不變的是笑語歡顏的鄰里鄉情、落葉歸根的故里情結、午夜夢回的古槐身影。由此品味，古槐便不只是一棵參天樹木、不只是自然界的一種植物，它早已從原始的植物中超脫出來，成為一種神奇、一種神秘，難怪曾經有村民頂禮膜拜于古槐，祈求保佑生民之安寧于幸福。

我凝視著古槐，仿佛看到微微春風輕撫下，那槐枝輕輕地抖動翅膀，那槐葉柔柔地相互親昵，就像一曲曼妙的樂曲，旖麗纏綿，穿越時空；仿佛聞到那槐花淡淡清香彌漫，如同輕紗薄霧般沿著古街輕快地游蕩。古槐又一次讓我陶醉、讓我沉迷、讓我深深地沉醉此間。

歲次更替，歲月漫漫。此刻，我又一次站在了古槐挺立的地方，注目凝視。呈u字形的三幢四層大樓，拔地而起；朗朗的讀書聲，不時傳出窗外；大院四方的底座前，一塊鎏金字匾鐫刻著毛主席“向雷鋒同志學習”的題詞；底座上方中央，一根不銹鋼旗桿挺立著，鮮艷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我仿佛看到了古槐帶著班駁的滄桑佇立在天地間，她猶如忠誠的護衛者，倔強的守望者，凝視著歲月的腳步從這片故土上走過，聆聽著春秋的旋律從這片故土上響起。不遠處“中國傳統古村落”幾個大字，聳立在村委大樓的頂上，金光閃閃，與經過修繕的古街店鋪一起，勾勒出“黨建為核、古村為魂、忠信為周”的發展框架，全域旅游正點點撥著古村未來的光亮。古槐下春夏秋冬醞釀的民生故事，苦辣酸甜浸泡的人生百態，正在化作一圈圈生命的年輪，演繹著一個千年不變的真理和主題：

人民創造歷史，歷史告訴未來。

我從心里發出由衷的感嘆：古槐啊古槐，站在你曾經的綠蔭里，我才真正感悟到亙古和永恒的意義，感悟到滄桑與巨變的哲理，感悟到自然與自我的關聯，感悟到團體和個體的粘合。一個人終歸是你枝干上的一片葉子，離不開你的滋養也離不開你的撫慰；一個遠離你身旁的人，同樣不曾離不開你的視線和你的遙祝。對于我，始終未曾離開你，沒有你便沒有我的過去和現在。無論今生身在天涯還是海角，夢里難忘槐樹是根，夢里難忘槐花似海，夢里難忘槐葉是春，即便是風雪彌漫時夢里也有槐香縈繞。行文至此，便想起明.馮清有一詠槐詩，或許正合我此時的心情：

誰把庭槐浪剪除，源頭生意自贏馀。

肄叢故柢戈矛立，葉護重陰傘蓋舒。

間世瑞靈鐘厚載，新晴蒼翠接清虛。

涼氛謾訝祛煩暑，王氏禎祥史續書。

秋葉靜美

歲月如梭，不知不覺中，又是一年“不覺初秋夜漸長，清風習習重凄涼””出門未免流年嘆，又見湖邊木葉飛”“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的時節。

星期天用不著匆匆忙忙地應付工作中的雜七雜八事務，可以一門心思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本想寫點什么的，可一時也不知從何處落筆。便打開電視讓自己在那些動感畫面的沖擊下凝思。此刻可以聽到窗外陣陣秋風掠過，也可以看到飛鳥鳴囀劃過天空那瞬間的清澈。隨著深沉低徊的音樂、一片山水的舞動、幾朵彩云的飄逸，熒屏上閃出了“秋葉靜美”四個字，一下子吸引了眼球，便將遙控器定格在了這個頻道上，想要看接下來的節目內容。然而或許是由“秋葉”聯想到了“人生”的緣因，或許是由“秋葉”聯想到了“輪回”的感嘆，也或許是由“秋葉”聯想到了“職業”的艱辛，接下來竟然沒有把看的節目印到腦子中。腦子里一直閃爍著與秋與秋葉有關的信息，像是找到了傾訴的線索，也像是勾起了久遠的往事，索性關了電視，讓這些感慨與信息、詞匯、話語，回憶順著思緒的波翻浪涌盡情地蔓延和流淌。

秋葉靜美，靜美秋葉，是寧靜的美、安謚的美、無言的美，這或許勝過張揚的美，喧囂的美、奔放的美。秋葉這般的美，更令人贊許或默認。每一枚飄飄欲仙的秋葉，似乎在無聲而隨意地舞動著自己的身姿、自己的心靈，讓自己順應自然、順應客觀、順應蒼穹的召喚。令人心中蕩起無盡波瀾。真是霜凋秋葉復丹青（[宋]石孝友《浣溪沙》）四郊秋葉驚摵摵（[唐]李頎《聽董大彈胡笳兼寄語弄房給事》）。

秋葉靜美，靜美秋葉，是含蓄的美、謙遜的美、無我的美。當秋葉在不舍的愛戀中，做過無數次努力想要緊緊抱著樹枝長長久久地生活的時候，卻被秋日的長久折磨漸漸地更加成熟，以無畏的勇氣進入無我的狀態，把對樹、對樹枝的深愛深藏于內心，一切都默默地顯現在它膚色與血脈的變化中。如若每天撿拾一片秋葉看一看，它的膚色由嫩綠漸漸地往深綠、深黃、黃褐色變著，它滿身的經絡呈現的色澤也隨著由綠而變得像血色一般，我們便會體悟到秋葉的含蓄、謙遜和無我之狀態。

秋葉靜美，靜美秋葉，那是來自于冬的孕育而存于心的結果。冬將秋葉覆蓋，冬將秋葉溶入泥土，冬給了秋葉再生的機會，冬讓秋葉明白了生存的理念，冬讓秋葉在泥土中結識了許多的朋友，冬以“冬天來了春還會遠嗎”讓秋葉等待著冬的過去、春的到來。

秋葉靜美，靜美秋葉。那是來自于春的奮爭展示自我的體現。春把秋葉從大地母親的懷抱中送到了樹的枝頭，花的根莖，春把秋葉從米點一般的綠點澆灌成或圓或長或棱角分明或不圓不方頗有自我特色的葉，春把秋葉的成長寫在了人們的眼中。

秋葉靜美，靜美秋葉。那是來自于夏的瀟灑風雨歷練的成熟。夏用一陣陣的電閃雷鳴、一場場的冷雨熱風、一縷縷的陽光紫氣，把秋葉從外表到內心浸透洗禮而烘灸蒸餾。夏讓秋葉在瀟灑的張揚自我中，為世人遮雨、為世人搭蔭。夏讓秋葉像一個成熟的女人，給人以美的享受，給人以生的幸福。

秋葉靜美，靜美秋葉。因為有了冬的孕育、春的奮爭、夏的瀟灑、顯露出了崢嶸。在為果實與紅花獲得成熟與開綻的時刻，經過冷靜的思考作出了自我的抉擇，奮力掙脫了桿的擁戴枝的牽扯，義無反顧選擇了土地。

這就是秋葉，因為有了清雅的心境所以靜美；這就是秋葉，因為有了開放的心懷所以靜美；這就是秋葉，因為有了明朗的心態所以靜美；這就是秋葉，因為有了包容的心思所以靜美。

我們過去曾經說秋風掃落葉，豈知是秋風成全了秋葉永恒不變的心境。如能將清心給予廣宇便不辭辛苦，如果將綠色扮靚紅花便甘作陪襯，如果將自身融入讓土地肥沃就舍生忘死。秋葉該是這樣做著打算！我們過去曾經說一葉知秋，用它來形容透過一片葉子的凋落預示秋天的到來，喻意通過一種跡向得知整個事態的情況。秋葉正是以這種開放的心懷而存在。任秋風刮、任秋雨淋、任秋色染、任秋霜寒，而始終不改初衷，將生命的綠色盡染，直到把最后的一點綠全部釋放。我們過去曾經說一葉障目，用以形容目光短淺，只看到局部的利益而看不到全部的利益，而我們是否問過，是葉的含蓄還是人的無知？秋葉明朗的心態昭然于世，便也不在乎這些了。秋葉知道自己很小很小，很微很微，很薄很薄。在花朵向世人招展時，給予伴舞而從不爭寵；在果實掛滿枝頭，人們垂青時給予讓路而從不論理。有誰在意過秋葉的想法，秋葉的感受啊！

恍然間，我意識到：當一片秋葉離開樹和樹枝遠去的時候，正如一枚斷了線的風箏！它應該是借著風做自己此生唯一一次長途跋涉，看一看世界，看一看天空，看一看宇宙，看一看遠方有沒有飄逸著的詩情畫意，最后去實現回歸自然、回歸土地的夙愿。樹和樹枝便是那放風箏的人，盡管心中糾結、心中不舍、心中有愛，卻也希望秋葉有自己的歸宿、有自己的夢想！那一刻，我想到了人類自己，我們每一個人難道不也是一片葉子？我們從出生的嬌小稚嫩到長大成人，從一無所知到叱咤風云，從頂天立地到弱不禁風，最終魂魄歸結于沃土，不也是和葉子一樣歷經春夏秋冬？我只有心中默默地祈禱秋葉：咱們后會有期，來生再相逢！

抬頭望去，高天上一行大雁南飛而去。一陣風起，卷走些許秋葉。我感慨著秋葉，我感嘆著秋葉，秋葉靜美，靜美秋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