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招船長的“湄公河行動”

一位首長問譚建華：“你下去開船心里有底嗎？怕不怕死？”譚建華大聲回答：“沒啥，既然來當兵就不怕死。以前跑民船也是在這條河上，還有可能被他們殺害。現在我們代表正義打擊犯罪，就是在為死去的同胞報仇。”

譚建華現為云南省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二大隊53902艇二級警士長。圖為譚建華在擦拭保養船艇

“嘭”的一聲，炸彈炸響，河面上騰起一團白煙，手持AK-47的蒙面劫匪不斷吼叫著，喝令前方的中國貨船立即停船。橡皮小艇在貨船周圍繞來繞去，沿途丟下更多枚炸彈。看到這幅場景，幾十米外的譚建華心跳加速，眼淚差點流了出來。這位42歲的老船長并非害怕，他只是想起自己類似的遭遇。

所幸，此刻在譚建華眼前發生的只是一場反恐演練。貨船被逼停的當口，只見幾艘閃著警燈的巡邏執法艇快速駛來。在煙霧彈的掩護下，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隊員登上貨船，大約5分鐘后，幾名中國船員被成功解救。

這場反恐演練代號“守望-2018”，演練地點位于老撾孟莫水域，共有中、老、緬、泰四個國家的執法人員參加。四國為紀念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開展7周年，特意在演練前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船艇閱兵儀式。當12艘各色涂裝的執法船艇列隊駛過觀禮臺時，岸上響起陣陣掌聲。譚建華駕駛執法艇行駛在編隊中，心潮如湄公河河水般澎湃。

湄公河慘案中，13名中國船員遇害

1997年畢業后，譚建華先后跑過長江、瀾滄江，從水手一直做到大副。后來，他瞞著家人來到云南西雙版納，開始在湄公河上跑船。2004年，他終于做到船長。有了技術和經驗，譚建華與朋友合伙買下一艘舊船改裝成“渝州3號”。日子雖然過得辛苦，但總算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與此同時，湄公河的局勢卻越來越復雜，很多不法分子把目光投向過往的商船。2011年，譚建華所在的“渝州3號”就被非法攔截過兩次，他每次都被人持槍抵著腦袋，生死就在一瞬間。

為了破財消災，譚建華通常會提前準備一些酒煙擺在明處“打發”劫匪。大宗財物則會想盡辦法藏起來，例如把錢用塑料袋纏住沉進水缸里。雖然經濟上有損失，但譚建華從沒想過劫匪會隨意殺人。“我原本以為每次被劫給點錢就會過去，直到慘案發生才知道自己太幼稚了。”

2011年10月5日，湄公河的平靜被一陣槍聲打破。中國貨船“玉興8號”和“華平號”行駛到“金三角”水域時，幾艘載有非法武裝人員的快艇突然出現。隨后，貨船上的13名中國船員遭到這群歹徒殘忍殺害，尸體被拋入湄公河中。案發后，湄公河沿岸人心惶惶，各國商船一度停航。

遇害的13名中國船員，譚建華全都認識，其中“玉興8號”的船長楊德毅是帶過他的師傅，“華平號”駕駛員王建軍是他在河運學校的同學。“誰也沒想到，這些一起出航的船友竟然無辜被害，他們都是家里的頂梁柱啊！”譚建華哀聲嘆道。

35歲入伍成為特招船長

有血有肉的人說沒就沒了，慘案帶來的恐懼迅速擴散。面對危險的處境，譚建華也準備離開湄公河。“湄公河的礁石并不可怕，恐怖的是歹徒殘暴殺人。”

停航的兩個月間，他每天都是在恍惚中度過，除了吃就是睡。直到一天晚上，他從電視上得知我國將組建一支水上執法力量，聯合老、緬、泰三國共同維護湄公河航運安全。

譚建華猜測，局勢很快會發生變化。第二天，他又聽說一個消息：由于湄公河航道和水文情況的復雜性，有關部門決定吸納一批經驗豐富的民船船長加入隊伍。經海事部門推薦，云南省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以下簡稱“水上支隊”）的負責人找到了譚建華。

面對盛情邀請，滿腔熱血的譚建華答應了。可支隊領導離開后，他又猶豫了，他不知道會不會再次碰上非法武裝分子，他還擔心：“參警后，回家探親方便嗎？”率真的譚建華主動來到水上支隊，說明了心中顧慮。這一次，民警的話戳到了他的痛點：“當別人用槍抵著你的腦袋時，你是不是希望有人能護航湄公河？我們現在的工作，就是你的愿望啊！”就這一句話，譚建華徹底想通了，他決定應召。經過各項測試審查，他成功入選為特招船長。

雖然入伍時已經35歲，但譚建華并沒有對自己降低標準。拆槍、瞄槍、射擊，他一點一點練熟；跑步等體能訓練也從不落下；被子疊成豆腐塊、吃飯之前唱軍歌，這些規范他和其他人一樣照做。“既然穿上制服，就不能有愧于這個身份。”

軍令已下，首航迫在眉睫。但當時湄公河安全形勢不明，所有人心里都沒底。出發前，一位首長問譚建華：“你下去開船心里有底嗎？怕不怕死？”譚建華大聲回答：“沒啥，既然來當兵就不怕死。以前跑民船也是在這條河上，還有可能被他們殺害。現在我們代表正義打擊犯罪，就是在為死去的同胞報仇。”

后來事實證明，前幾次巡航中果然危機四伏。

大毒梟糯康被處以死刑后，他的手下在泰國購買了兩枚火箭彈，計劃報復執法編隊。幸好情報部門及時掌握這一信息，與緬甸方面進行了清剿。還有一次，水上支隊得知糯康殘余勢力打算用水雷襲擊巡邏執法編隊，險情也被提前解除。自此之后，湄公河流域的局勢越來越穩定。

“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行船過程中，譚建華有隨時記筆記的習慣，沿岸哪里有膠林、哪里有村寨、哪里有礁石和支流，他一一標記在本子上。以后再路過時，還會根據情況變化及時更新。這些耗費無數心血集結出來的航道圖，譚建華一點不吝嗇，全部拿出來分享。幾年來，他編寫了40多萬字的《瀾滄江-湄公河航道與引航》，還自己繪圖制作了300多頁的《瀾滄江-湄公河航行參考圖》，這些一手資料已被西雙版納海事局和水上支隊用作內部教材。他人用于消遣玩樂的時間，譚建華幾乎全部用來研究航道。10多年來的積累，讓他成為湄公河上的“活地圖”。

論航行技術，譚建華在四個國家的船長中也名列前茅。他多次被派去老撾與老方執法隊員開展交流。老撾前國家主席朱馬里視察孟莫聯絡點時，曾和譚建華握手并當面提出請求，希望他把行船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老方執法隊員，以便更好地守護湄公河。

由于業務能力出眾，在接到一些重大任務時組織總是優先考慮譚建華。這幾年來最大的一次戰果，是2013年3月19日，中方和老方在湄公河水域破獲特大販毒案。“當時接到情報，說近期將有大宗毒品通過河道販運，初步推算接近一噸。”譚建華參與了當時的行動。

他回憶，執法人員登上嫌疑貨船時，一開始一無所獲。船上的貨物、人員看起來一切正常，直到執法人員檢查到駕駛艙。他們發現，駕駛艙外的甲板上覆蓋著一張很大的油布，上面停著一輛摩托車，還有一只狗在狂吠。

執法人員掀開油布，一邊的船長和船員臉色都變了。果然，掀開甲板，冰毒的味道彌漫開來。下面放著尼龍袋，整整有28袋毒品，總重579.7公斤，市場價值超過5億元人民幣。破案后，譚建華被授予個人三等功。后來，他還獲得公安部頒發的“優秀士官人才”獎。

現距“10·5”湄公河慘案發生已有7年，7年里，流域各個國家的聯系愈加緊密。中國出資、出種子、出人，老撾、緬甸出地，在湄公河沿岸推廣替代種植，用橡膠、香蕉等經濟作物替代罌粟，增加居民收入的同時，從源頭杜絕毒品。一想到這些，譚建華就心生感慨。工作再累，他也能振作起來。“如果大家都不付出，那正義永遠無法實現，邪惡就會一直在這條河上存在。所以還是要堅定大家常說的那句話：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