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秀國
(四川大學 經濟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5)
2018年,毫無疑問將成為新中國歷上具有非凡意義的一年。一方面,距離1978年中國全面推行改革開放已然40周年,中國經濟建設取得了舉世公認的非凡成就,完全可圈可點和可喜可賀,特別是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之后,中國快速崛起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工業生產國與第一大貿易國,從而創造了世界銀行所稱的“中國經濟奇跡”;另一方面,“福兮禍所依”,伴隨中國等新興市場在美國主導的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獲得巨大發展,在改變自己的同時又在影響和改變自己所處的世界,促使世界經濟格局開始面臨和醞釀重大變革,美國作為東西方“冷戰”結束后唯一的超級大國和現行國際經濟體系的守成大國卻在“美國優先”執政理念下悍然開啟所謂“逆全球化”趨勢,并針對不斷崛起的新興大國中國單方面挑起了二次世界大戰后最大規模的貿易摩擦,并有愈演愈烈與不斷擴大之勢,中國再一次被推向了重要變革與歷史轉折關口。
面對中國不可阻擋的快速崛起,美國政府白宮貿易顧問Navarro et al.早就提出駭人聽聞的所謂“中國致死”說,他們認為中國與美國在貿易、經濟與戰略領域存在根本性沖突,中國是現行由美國領導的國際經濟秩序的根本性破壞力量[1]。也正因為如此,2017年1月剛上臺執政的特朗普政府旋即在當年12月推出的《國家戰略安全報告》中將中國(與俄羅斯)列為可以全方位挑戰美國利益的“戰略對手”,中美經貿摩擦似乎已箭在弦上。2018年美國直接對華發動大規模貿易摩擦。然而,遺憾的是,國內不少專家學者卻認為這是特朗普總統商人本性的變幻莫測與小打小鬧,尚不至于危及或者影響相互依存和互利共贏的中美經貿關系;當2018年美國政府拋開世界貿易組織規則并依據美國國內貿易立法單方面針對中國發動二戰后最大規模貿易摩擦之后,國內不少專家學者仍然還沉迷于中美經貿關系“牢不可破”的幻想之中。
縱觀國內外研究文獻,它們主要立足于已經發生的中美貿易摩擦,大多局限于從實證研究角度分析探討中美貿易摩擦的經濟效應及其影響。比如,Rosyadi et al.利用GTAP(Global Trade Analysis Project)模型探討了特朗普對中國產品加征關稅對全球經濟的影響[2],周政寧等又利用動態GTAP模型探討了中美貿易摩擦對中美兩國的影響[3],肖志敏等還從貿易增加值視角探討了中美貿易摩擦的經濟影響[4],郭晴等甚至利用動態CGE(Competitive General Equilibrium)模型進一步探討了中美貿易摩擦的經濟效應[5];此外,Guo et al.評估測算了特朗普政府發動貿易摩擦的代價[6],崔連標等則進一步分析評估了中美貿易摩擦的國際經濟影響[7],等等。
與現有文獻大多注重中美貿易摩擦影響的量化分析不同,本文立足于新時代世界經濟格局重大變革的時代背景,密切結合當今國際經濟與國內經濟發展的具體實際,力求通過多角度理論分析透視中美貿易摩擦的本質,進而探討中國經濟與世界經濟的變革動因及發展趨勢,為中國作為新興大國在風云變幻的世界經濟海洋中明確變革方向與變革策略。
現行國際經濟體系來源于1944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結束之際美國主導召開的國際經濟會議所簽署的《布雷頓森林協議》(Bretton Woods Agreement)。作為全球最富裕、最發達的工業化國家,20世紀以來美國一直是雄踞世界的第一大經濟體,通過第一次世界大戰與第二次世界大戰美國進一步鶴立雞群。《布雷頓森林協議》正式確認并名正言順地賦予美國在二戰后國際經濟體系與世界經濟格局中的領導地位,美國經濟霸權與金融霸權由此確立。
眾所周知,《布雷頓森林協議》建立了后來被稱為二戰后促使世界經濟與國際貿易飛速發展的三大支柱,即國際復興開發銀行(IBRD,即當今“世界銀行”的前身)、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與關稅及貿易總協定(GATT,即當今“世界貿易組織”的前身)等三大國際組織機構。根據國際復興開發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章程,不僅美元名正言順地取代英鎊成為與黃金直接掛鉤的國際貨幣或者世界貨幣,“美元特權”(Dollar Privilege)(1)“美元特權”系20世紀60年代法國總統戴高樂所創,是指美國可以通過發行成本幾乎為零的美元來購買其他國家重要資產和商品(因為美元是國際貨幣或者世界貨幣)。由此誕生,而且美國按照其認繳的份額與表決權“理所當然”地成為二戰后在以世界銀行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為核心的國際金融體系中唯一擁有“否決權”的經濟大國。盡管1973年以美元為核心的布雷頓森林體系徹底崩潰,黃金被逐出貨幣領域,世界由此進入信用貨幣時代,但是美國依然憑借與最大產油國沙特阿拉伯等中東國家的“石油-美元”協議(即以美國軍事保護換取沙特石油出口用美元計價結算),最終確保了美元在當今國際貨幣金融體系中的主導地位;美國紐約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以高盛(Goldman Sachs)、大摩(Morgan Stanley)、美林(Merrill Lynch)為代表的華爾街五大金融翹楚(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僅存上述3家)以及以標普(Standard and Poor’s)、穆迪(Moody’s)和惠譽(Fitch)為代表的三大信用評級機構,進一步強化了美國在國際金融市場中的話語權和霸權。
與此同時,二戰后美國歷屆政府實際上領導和推動了以貿易自由化為基本特征的所謂“經濟全球化”,特別是通過關稅與貿易總協定主持的總共8個回合的多邊自由貿易談判,不僅大幅度削減了關稅與非關稅壁壘,使發達國家關稅平均水平降至3.8%,發展中國家關稅平均水平降至10%,而且根據第八個回合即烏拉圭回合多邊貿易談判的成果,于1995年1月1日建立了管轄范圍更廣、仲裁權力更大的“世界貿易組織”(WTO)來取代GATT這個持續近半個世紀的臨時性機構;不僅過去長期被排除在外的農產品、紡織品與服務貿易一同納入了WTO管轄范圍,而且與貿易直接相關的知識產權、投資措施、環境保護甚至勞工標準等都納入了WTO管轄范圍,同時強化了WTO貿易爭端解決機制與權力。
進入21世紀以來,作為冷戰后唯一超級大國,美國在2001年遭遇了舉世震驚的“9·11”恐怖襲擊,在全球范圍內“反恐”迅速成為美國國家戰略第一要務,世界戰略格局由此發生重大改變,中國也獲得了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并快速崛起的重要戰略機遇。此后,美國不斷深陷“反恐戰爭”泥沼不能自拔,先后在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等國發動了一系列耗資巨大卻久拖不決也不成功的所謂“反恐戰爭”,同時資助和鼓動中東地區乃至東歐國家進行所謂“顏色革命”,以重塑整個阿拉伯世界乃至全球的地緣政治版圖。這既大量消耗了美國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積攢起來的財政能力,又嚴重透支了美國作為全球唯一超級大國的國際形象。
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全面爆發并迅速擴散為整個西方世界的國際金融危機,美國、歐盟、日本等一同陷入二戰后最嚴重的經濟衰退,而以中國為代表的亞洲新興市場在國際金融危機之后實現整體性崛起[8],世界經濟格局從此開始發生重大改變:一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七國集團”(G7)主宰世界經濟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更有代表性、包括中國等全球主要新興市場經濟體在內的“二十國集團”(G20);二是長期以來作為成功市場經濟典范的“美國經濟模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充分發揮政府在產業與經濟規劃中重要作用的“中國經濟模式”越來越受到廣大發展中國家青睞。
特別地,與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持續衰退不同,中國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仍然保持“一枝獨秀”,并快速崛起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工業生產國、第一大貿易國與第一大外匯儲備國。2017年,中國GDP按照市場匯率計算已經超過12萬億美元,達到美國GDP的2/3,即便按照中國經濟“新常態”背景下較低的6.5%與美國經濟運營良好的2.5%增長率計算,中國也將在2025年左右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2)盡管如此,中國人均GDP與美國還存在比較大的差距:比如,2017年中國人均GDP接近9 000美元并進入全球中等偏上收入國家行列,但也只是美國的1/5。。
作為一個擁有5 000多年不間斷文明史、目前正在快速崛起的新興大國,中國更是展現了自己的穩健成熟與國際擔當,國家信譽與國際影響力與日俱增:一方面,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中國因勢利導地實施經濟增長方式轉型,由外向型、速度粗放型向內需型與質量效益型轉變,2012年又進一步進行經濟政策頂層設計,強調“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等五大發展新理念,堅決貫徹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中國制造2025》高科技產業發展綱要,切實打好“防范金融風險、保護生態環境、精準扶貧”三大攻堅戰,推動經濟從高速度增長向高質量發展轉變;另一方面,中國順應經濟全球化的發展潮流,積極主動地回饋國際社會并與時俱進地向國際社會提供經濟復蘇所急需的國際公共物品,在參與和推動現行國際經濟體系與國際經濟治理改革的同時,又于2013年進一步提出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倡議。
“一帶一路”倡議堅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則,立足于中國國內經濟發展、向東與向西開放并舉、以周邊國家為依托,致力于中國與沿線國家和地區基礎設施建設、資源能源合作及產業產能合作,迄今已得到包括英國、法國、德國等西方國家在內的80多個國家的積極響應和大力參與;6年來,“一帶一路”建設成績斐然,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正在路上。
2008年,美國爆發的“次貸危機”迅速席卷整個西方世界,不僅促使西方發達國家一同陷入二戰后最嚴重的經濟衰退,同時促使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快速崛起,世界經濟版圖與世界經濟格局也從此醞釀重大改變。作為現行國際經濟體系守成大國與世界經濟領導者,美國學術精英與政治精英開始全面反思與重新審視美國主導的經濟全球化;2009年上臺執政的奧巴馬(Barrack Obama)政府充分利用“美元特權”并通過接二連三的巨額“量化寬松”政策向全球轉嫁危機,美國經濟最終得以在2015年全面復蘇,不過“再工業化”與企業回流卻收效甚微,美國政府也隨之將已崛起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貿易國而且國際影響力不斷擴大的中國確立為“戰略競爭者”;2017年上臺執政的特朗普(Donald Trump)政府則更進一步,不僅直截了當地把中國、俄羅斯確定為可以全方位影響美國利益與價值觀的“戰略對手”,而且在國際事務中全面推行“美國優先”政策,對內實施大規模減稅來推動再工業化與企業回流,對外則開啟所謂“逆全球化”趨勢,試圖通過“單邊主義”“貿易霸凌”甚至單方面發動大規模貿易摩擦來重塑世界經濟貿易秩序和維護美國全球霸主地位。
作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與守成大國,美國2018年針對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與新興大國的中國單方面挑起的二戰后最大規模的中美貿易摩擦,毫無疑問具有非常典型的代表意義,因為它既真實地反映了伴隨如火如荼的經濟全球化現行國際經濟體系長期存在卻沒有很好解決的三大結構性問題,又同時揭示了當今世界經濟格局不平衡發展以及不可持續的問題。
特朗普政府發動對華貿易摩擦的借口來源于2017年美國301調查報告,它指控中國政府通過所謂“強制性技術轉讓”(從而違反美國國內貿易法針對侵犯美國知識產權的“特別301”條款)與“對美國企業與產品設置障礙”(從而違反美國國內貿易法針對阻礙美國企業產品市場準入的“超級301”條款)等“不公平”貿易行徑謀取了巨大貿易利益,使美國對華貿易逆差長期居高不下并占美國全部貿易逆差一半以上。
作為全球最大也最具代表性的新興市場經濟體,中國對美國擁有長期的、較大的貿易順差的確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與其像美國執政當局那樣簡單粗暴甚至牽強附會地從微觀視角將中美貿易不平衡歸咎于中國單方面的所謂“不公平”貿易行徑,倒不如從國際貨幣制度、宏觀經濟理論以及美國出口政策角度看得更清楚明了。比如,鄧菊秋等就從理論與實證角度研究表明,美國長期推行的寬松貨幣政策與嚴格出口管制政策是造成中美貿易不平衡的兩大重要原因[9]。
一是美元作為當今世界最主要國際貨幣的直接結果,也是“美元特權”的具體體現。在現行國際經濟體系中,美國是國際貨幣美元的唯一發行國,有責任和義務向國際社會提供足夠多的流動性滿足國際社會交易與儲備需求,而保持經常賬戶逆差特別是貿易逆差則是美國向國際社會提供流動性的主要途徑,即美國主要通過發行美元購買他國商品來滿足他國對國際貨幣美元的需求(與此相對,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以及更廣泛的發展中國家主要是通過保持貿易順差來獲取自身經濟發展所需要的美元貨幣的)。當然,美國長期貿易逆差無疑會導致美元貶值,進而損害美元作為國際貨幣的信譽,這就是20世紀60年代美國耶魯大學教授Triffin發現并命名的“信心問題”[10],即國際經濟學上著名的“特里芬悖論”。
二是美國超低的國民儲蓄率與中國超高的國民儲蓄率。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儲蓄率從1970年的13%穩步下降至2017年的2.7%,國民消費則急劇膨脹,2017年已達GDP的70%。與此相對,中國等亞洲新興市場國家偏愛儲蓄,國民儲蓄率一直保持在30%以上。按照國際經濟學理論或者開放條件下國民收入會計恒等式,任何國家國民儲蓄只能借與私有部門投資、公共部門開支以及外國凈需求,即S(國民儲蓄)= I(私有部門投資)+BD(政府預算赤字)+CA(本國凈出口)。因此,即便是在預算平衡的前提下,美國也只能通過向中國等高儲蓄率國家大舉借入或者保持經常賬戶較大逆差特別是保持較大貿易逆差才能彌補本國儲蓄嚴重不足的巨大資金缺口,而中國則通過大規模借出或者保持經常賬戶順差特別是貿易順差來有效利用本國過高儲蓄資金并維護國內市場平衡。
三是經濟全球化與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使然。伴隨美國主導的經濟全球化的深入推進,美國憑借人才、資本、市場以及制度優勢逐步向全球價值鏈最高端即全球創新中心挺進,并理所當然地成為全球首屈一指的創新中心,日本、德國等西方國家也躋身為以高端制造業為主的工業化國家;與此同時,美國、日本、德國等西方國家很多標準化的、中低端加工制造產業不斷喪失競爭優勢,逐步向中國等勞動力成本明顯偏低的新興市場轉移和聚集,中國在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后快速成長為“世界加工廠”,美國“去工業化”或者“產業空心化”進一步加劇,美國也日益依賴進口中國等新興市場生產制造的大量質優價廉商品,日本、德國等過去對美國長期擁有的巨額貿易順差也伴隨產業轉移至少部分地轉移至中國。
四是美國針對中國的嚴格出口管制政策也起了很大作用。20世紀90年代東西方“冷戰”結束以來,美國出于國家戰略需要一直沒有放棄針對中國的高科技產品出口管制政策,而在不斷形成并日益強化的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中,美國基本上喪失了與中國在普通消費品制造方面的競爭優勢,只能在高科技產品領域維持較大競爭優勢。因此,面對中國在高科技領域的奮起直追,美國基于冷戰思維的嚴苛出口管制政策反而進一步惡化甚至加劇了美國對華貿易逆差問題。
進入21世紀以來,除發達國家與新興市場經濟體之間日益嚴重的貿易不平衡之外,經濟學家們早就注意到世界經濟格局中另一個與之伴生的經濟現象,那就是國際資本反而從貿易盈余較大、外匯儲備豐富的新興市場國家流向長期貿易赤字的發達工業化國家,這與過去國際資本大多是從發達國家流向新興市場國家或者發展中國家的傳統理念大相徑庭。
當然,新興市場國家積累的外匯儲備絕大部分是通過購買美國、英國、歐盟、日本等國家國債的方式從新興市場國家重新流回西方發達國家的。毫無疑問,這些西方國家主權債券具有信用等級高、流動性高的特點,能夠在當今信用貨幣時代很好地滿足新興市場國家的國際支付需求,同時也是新興市場國家國際支付能力與國際信譽的保障,但是它們也因此不能帶來多少投資收益,甚至在不少情況下是負的收益。
以中國為例,自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來,中國對外貿易順差持續擴大,伴隨外來直接投資大規模涌入,中國外匯儲備急劇增長,中國也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迅速取代日本成為美國最大債權國,到2014年底中國積聚的外匯儲備已達3.98萬億美元,超過全球第三大經濟體日本當年的國內生產總值,已接近中國當年國內生產總值的一半。
盡管持有巨額外匯儲備可以提升新興市場國家的國際支付能力與國際信譽,預防類似1982年世界“債務危機”或者1996年東南亞金融危機那樣發源于發展中國家的金融危機,但是持有巨額外匯儲備或者國際資本逆向流動無疑也會產生嚴重的經濟問題:一是巨額外匯儲備可能因發達國家“超寬松”貨幣政策而大幅度貶值或者使其購買力大幅度下降,特別是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全面爆發之后美國、英國、歐盟、日本等西方發達國家和地區相繼推出巨額“量化寬松”政策,使美元、英鎊、歐元、日元等大幅度貶值,也大幅度推高了國際大宗商品價格,從而使新興市場國家外匯儲備大幅度縮水;而這正是現行國際貨幣體系最不公正的地方,也極大地刺激了新興市場國家力主改革現行國際貨幣體系以限制和約束發達國家濫用國際貨幣發行權的共同呼聲。二是巨額外匯儲備也會給新興市場國家帶來巨額機會成本損失。三是新興市場國家持有巨額外匯儲備或者國際資本逆向流動本身就相當于貧窮落后的新興市場國家在補貼富裕發達的西方工業化國家,這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現行國際貨幣體系的不公正性。
自2008年發源于美國的國際金融危機全面爆發并持續擴散以來,伴隨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一同陷入衰退,新興市場國家特別是以中國為代表的亞洲國家卻在金融危機之后實現了整體性崛起;伴隨西方世界與新興市場經濟實力的此消彼長,二戰后持續半個多世紀并完全由美國等西方國家主導的國際經濟體系與世界經濟格局也開始面臨重大調整,二十國集團隨之取代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七國集團在國際經濟體系中的作用,中國等新興市場大國自然也尋求在現行國際經濟體系中擁有更大代表性與更多發言權。
實際上,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前,美國無疑是世界經濟的領導者,也是世界經濟最主要引擎。然而,自國際金融危機全面爆發之后,情況則發生了很大改變。盡管美國依然是世界經濟領導者,但美國等西方國家作為世界經濟主要引擎相繼陷入衰退,美國經濟模式也遭遇前所未有的質疑,美國等西方國家更是接二連三地推出頗受爭議的“量化寬松”政策來以鄰為壑和轉嫁危機。與此相對,在全球流動性泛濫與輸入性通貨膨脹等巨大壓力下,中國等新興市場國家反而實現整體性崛起,中國不僅迅速崛起為第二大經濟體與第一大貿易國,中國經濟更是一枝獨秀,進而成為推動世界經濟增長的另一重要引擎,中國經濟模式也開始受到廣大發展中國家青睞,從2012年到2016年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率已達到34%,超過美國、歐盟與日本貢獻率之和(3)根據世界銀行數據測算,美國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率為10%,歐盟為8%,日本為2%,中國高達34%,超過美國、歐盟、日本三者貢獻率之和。。
面對國際金融危機之后全球流動性泛濫等不利影響,中國等新興市場國家無疑希望改革現行國際貨幣金融體系,更好地維護國際金融市場穩定與廣大發展中國家權益,同時遏制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濫用國際貨幣發行權轉嫁經濟金融危機并肆意侵害廣大發展中國家利益的行徑[11]。然而,作為當今國際經濟體系唯一擁有否決權的經濟領袖與守成大國,美國等西方國家在多次討價還價之后最終只同意象征性地對新興市場國家整體出讓世界銀行與IMF不足5%的份額及投票權,而且出讓份額基本上都是來自歐盟國家,美國依然處于一家獨大或者唯我獨尊的霸主地位。
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貿易國與新興市場國家的典型代表,中國當然希望在全球經濟治理中發揮與自身經濟實力相稱的作用,中國政府也一再強調中國將堅定不移地走和平發展道路,即便中國將來強大了也不會稱霸,更無意挑戰美國的世界領導權。但是,美國始終把中國看作是美國推行全球霸權潛在的最大戰略對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與世界經濟兩大最主要引擎之一,2017年中國經濟總量已占世界15%,但中國在世界銀行和IMF所占份額仍維持在5%左右。作為全球第一大貿易國,中國2010年便申請將人民幣納入IMF“特別提款權”(SDR),美國當時以“人民幣不符合條件”為由直接否決,5年后即2015年在中國背水一戰并順利完成著名的“8·11”匯改之后,人民幣才獲準納入SDR貨幣籃子。特別是按照中國加入WTO議定書相關條款之規定,美國等西方國家將在中國入世15年之后自動放棄“援用第三國”做法來針對中國商品實施反傾銷,亦即承認中國的完全市場經濟地位。但自2012年以來到目前為止,美國政府不僅公開聲明自己拒不承認,而且一直要求歐盟、日本等西方盟國拒絕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
為了及時有效地滿足亞洲等欠發達地區對發展經濟特別是對基礎設施建設的迫切需求,也為了彌補國際金融危機之后現行國際金融體系發展資金供給嚴重匱乏的不足,中國因勢利導地在2013年提出了宏大的以基礎設施建設為核心的“一帶一路”倡議,并主導創立了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金磚國家開發銀行與絲路基金來支持“一帶一路”建設。作為一個開放型的國際經貿合作平臺,盡管遭遇了美國的反對和阻擾,“一帶一路”建設卻得到了英國、法國、德國、韓國等眾多亞洲域內外美國傳統盟友的積極響應和廣泛參與,5年來成績斐然,不僅使中國投資、中國技術、中國標準以及中國影響力不斷擴大,還越來越成為開放合作與互利共贏的國際經貿合作典范平臺。
改革開放是中國政府自1978年以來確立的基本國策,中國經濟也從經濟改革與對外開放的相互促進中獲得巨大發展。自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來,中國作為全球最大發展中國家更是快速崛起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工業生產國與第一大貿易國。中國的改革開放不僅改變了自己貧窮落后的面貌,而且影響和改變了世界經濟與世界經濟版圖,中國作為新興大國正在全球共建創新、包容與開放的世界經濟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
毫無疑問,中國在對外開放的道路上永遠不會走回頭路,中國對外開放的大門永遠不會關閉,而且只會越開越大。特別地,與2001年中國全面加入美國領導的國際經濟體系之時人均收入僅1 000美元相比,中國2017年人均收入已超過8 800美元,并自豪地躋身為全球中等偏上收入國家行列。因此,針對當今甚囂塵上的貿易保護主義、單邊主義以及逆全球化趨勢,中國作為全球最大新興市場,有能力也有義務順應不可逆轉的經濟全球化歷史趨勢,向世界積極主動地展現新興大國的國際擔當,這既是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與提升人民生活品質的內在要求,也是中國作為新興大國通過高水平對外開放回饋國際社會并推動建立更加開放包容與合作共贏的世界經濟的責任擔當。
一方面,中國政府將力主從制度與制度創新上把擴大外國商品進口提升到一個新高度。中國是一個擁有13億多人口且越來越富裕的大市場,中國積極主動地擴大進口是現階段國內消費升級趨勢與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內在需求,也是面向世界與未來、促進全球合作共贏與共同發展的外在需求。
為此,中國政府將積極有效地促進居民收入增加與消費能力增強,培育國內消費升級與中高端消費新增長點,持續釋放國內市場潛力,積極拓展外國商品進口空間;進一步削減甚至大幅度降低進口商品關稅與關稅總水平(4)根據《證券日報》與《經濟日報》報道,中國已從2017年12月1日起以暫定稅方式降低部分消費品進口關稅,涉及187個8位稅號各類消費品,平均稅率由17.3%降至7.7%,以緩解國內每年上萬億元的消費外流;特別是進入2018年以來,中國政府持續釋放“擴大進口”的政策信號,迄今已實施4次自主降稅,中國關稅總水平也由上年的9.8%降至今年的7.5%。,削減進口環節制度性成本,促進進口商品通關便利化,促進跨境電子商務等新業務發展;持續舉辦中國在全球首創的、專門以進口為主題的中國進口博覽會(CIIE),力爭辦出水平、辦出成效,且越辦越好。
另一方面,中國政府將在確保國家安全前提下根據產業承受能力與國際慣例進一步開放國內市場和放寬外資準入限制,從而鼓勵競爭與提升效率。實際上,與商品貿易存在較大順差完全不同,中國服務貿易一直存在較大逆差,但中國政府一直在持續推進包括金融業在內的服務業對外開放;既在深化農業、采礦業與制造業的對外開放,又在逐步加快電信、教育、醫療、文化等領域對外開放步伐,在那些外國投資者較為關注、國內市場缺口較大的醫療等領域也將進一步放寬外資持股比例限制。
此外,中國將加快出臺外商投資法規,進一步完善公開、透明的涉外法律體系,全面深入地實施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管理制度。與此同時,中國將保護外資企業合法權益,堅決依法懲處侵犯外商合法權益特別是侵犯知識產權行為,提高知識產權審查質量和審查效率,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顯著提高違法成本。
眾所周知,經濟全球化是一把雙刃劍,既會給擁抱它的國家帶來經濟增長與經濟繁榮,又會產生新的收入分配與環境保護等問題,同時還可能加劇社會不公與貧富懸殊。因此,不論是富裕的發達國家還是落后的發展中國家,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都共同面臨著如何有效興利除弊與揚長避短問題。
跟美國中產階級在金融危機后遭受較大沖擊一樣,中國既不是經濟全球化理所當然的受益者,也不是經濟全球化的受益者,因為中國“農民、農業、農村”等“三農”問題、糧食安全問題、能源安全問題甚至信息安全問題無疑是遭受經濟全球化沖擊較大的行業領域。盡管如此,作為全球最大新興市場,中國仍然堅信這些問題只是經濟全球化的次要問題或者發展中的問題,完全可以通過現行的多邊機制特別是國際社會的平等協商得到逐步與合理解決,自然不會訴諸于單邊的貿易保護主義,更不會以此為由發動大規模貿易摩擦。
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貿易國與最大新興市場,中國一貫主張并堅定維護世界貿易組織規則,旗幟鮮明地反對單邊主義和維護多邊主義,這不僅是中國作為新興大國的責任擔當,也是中國快速崛起之后義不容辭的義務。當然,存續20多年的世界貿易組織在快速變化的世界經濟格局中并不能自我完善和與時俱進,中國應積極支持并愿意與美國等廣大國際社會一道對世界貿易組織進行必要改革,共同捍衛多邊自由貿易體制,讓世界貿易組織等國際經濟機構能夠更大程度地照顧更多國家的重要關切與利益訴求,從而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做出新的積極貢獻。
特別是,中國應一如既往地支持二十國集團、亞太經合組織(APEC)、上海合作組織、金磚國家(BRICS)等機制平臺在國際經濟事務中發揮更大作用,推動全球經濟治理體系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與此同時,中國應積極推動與東南亞國家聯盟(ASEAN)早日達成“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協議,加快中國-歐盟投資協定談判,加快中國-日本-韓國自由貿易區談判進程,并認真貫徹落實2018年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提出的“八大行動”。
事實證明,與美國等西方國家擔憂的地緣政治工具大相徑庭,中國主導的“一帶一路”倡議更多是一個立足于中國國內經濟發展、向東向西開放并重、以周邊國家為依托的開放型國際合作平臺,主要致力于中國與亞洲及沿線國家基礎設施建設(即互聯互通建設)、資源能源合作與產業產能合作,是中國回饋國際社會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向全世界提供的一個國際公共物品。為此,中國還進一步主導創立了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金磚國家開發銀行與絲路基金等服務于“一帶一路”倡議的金融支持機構,特別是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成立更是吸引了英國、法國、德國等一大批亞洲區域之外的美國傳統盟友的積極響應與大力參與。
迄今為止,中國已先后在上海、天津、廣州、西安、成都、武漢、海南等建立起12個自由貿易試驗區,它們無疑將承擔和發揮中國深入推進改革開放試驗田的作用。中國將在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增設新片區,鼓勵和支持上海在推進投資與貿易自由化便利化方面進行大膽創新與探索,為全國積累更多可復制可推廣的實用經驗,同時將在上海證券交易所設立科創板并試點注冊制,支持上海國際金融中心與科技創新中心建設,并不斷完善資本市場基礎制度。此外,海南也將分步驟、分階段地建設成具有中國特色的自由貿易港,相關政策與制度體系正在加緊制定過程之中。
特別地,中國將支持滬寧杭等長江三角洲區域經濟一體化發展并上升為國家戰略,著力落實“創新、協調、綠色、開放與共享”五大發展新理念,大力打造和構建現代化經濟體系,全面推進更高起點的經濟改革與更高層次的對外開放,最終同“一帶一路”倡議、京津冀協同發展、長江經濟帶發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以及西部大開發相互配合,進而完善中國全方位改革開放的整體空間布局。
當然,中國將秉承和堅守“共商、共建、共享”原則,繼續深入推進“一帶一路”倡議,特別是同相關國家一道共同推進“中歐班列”“經濟走廊”“中國工業園區”等具有典型示范效應的重大項目建設,同時搭建更多貿易促進平臺,鼓勵更多有實力、信譽好的中國企業到沿線國家開展投資合作,加強和深化生態、科技、文化、民生等各領域的交流合作,為亞洲、歐洲乃至世界各國提供開放合作、互利共贏的國際平臺。
本文立足于世界經濟格局演變的獨特視角,從多個理論維度分析透視了中美貿易摩擦的本質,并以此為基礎對中國經濟與世界經濟的變革方向進行了初步探討。
文章認為,中美貿易摩擦既是實力相對下降的守成大國美國與影響力不斷上升的新興大國中國之間經濟與戰略較量,又是現行國際經濟體系世界經濟不平衡、不可持續發展的集中反映。在此背景下,中國一定要有堅持進一步推進改革開放的戰略定力,“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臺”,讓國民經濟高質量發展與“一帶一路”倡議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添磚添瓦。
我們相信,中美兩個大國一定有能力、有智慧在不遠的將來最終達成互利共贏的貿易協定,這不僅將造福于中美兩國人民,是兩國人民的共同期待,更有利于世界經濟的協調與可持續發展,有利于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