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牟泓昱

很久很久以后，我還是會想起曾經走過的每一條路。

路上的風景各異，每個路人都在不斷地遇見，然后擦肩而過。

我記得七歲那年，第一次上小學，一直都是家人接送，突然有一天不想折騰年邁的外婆，趁著下課的檔口，自己跑了回去。

漸漸的，回家的路上不再看到外婆的影子。房屋的煙筒中霧氣繚繞，仍會留下淡淡的煙火香氣。

上了初中，母親安排我住校。跟同學熱鬧嬉笑后，宿舍的燈熄了，周圍響起了均勻的鼾聲，我卻徹夜難眠，偷偷打開手機，給母親發了條短信。

那條短信并沒有改變我住校的命運，第二天，我被光榮地叫到了教導處，語文老師鐵面無私地沒收了我的手機，上課的時候狠狠批評了我。

這個小插曲很快被我忘在了腦后，寒假將臨，我回到了家中，得到了外婆病重的消息。家里縈繞著看不見的哀愁，可是母親和父親卻仍然淡然地過著日子。

我每天陪伴在外婆的身邊，像是有什么預感一樣，似乎想要抓緊這最后的一點時間。時間就像是機器中的齒輪，只會朝著一個地方轉動，等它停止的時候，說明機器已經出了問題。

過完了新年，外婆去世了。

從那天開始，我便鮮少踏足回家的路。

學校的食堂里出現了一個周日仍駐留的身影，我懷里抱著滿滿的作業，將自己埋進書本中，最難過的那段時間，平時嚴厲的語文老師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辦理了住校。

周日里空蕩蕩的食堂里成了我跟老師偶遇的地方。

帶著書香的圖書館內，留下了我跟老師最多的回憶，一轉眼到了畢業前夕，我的成績十分驚艷，畢業典禮上，我抱了抱語文老師。

后來我才知道，那段時間，老師無意中看到了我手機中的信息，特意跟學校打了招呼，整整的一個學期，周末都是陪我度過的。

從那時以后，我朝前走的路上，再也沒有了語文老師陪伴的身影。

認識大叔是上高中那年，我面臨著高考前的壓力，每天埋頭于學習中，卻習慣在學校外的咖啡店里買上一杯拿鐵。

大叔比我大九歲，是店里的店員。

味道醇厚的拿鐵每次都加雙倍糖，還會附送一個小冰淇淋。每次我詢問大叔為什么要給我加這么多糖，他都會看著我笑笑。

漸漸地，每次我下自習，學校門口都會等待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我也習慣了一邊喝著雙倍糖的拿鐵，一邊跟他吐槽一整天的糗事。

漸漸地，雙倍糖的拿鐵還附送一份早餐，大叔因為外形清俊，成了每次女同學都會駐足停留的一道風景。

考上大學之后，我對大叔念念不忘，每天會煲大半夜的電話粥，雙倍糖的拿鐵也變成了裝在箱子里寄過來的真空調料包。

忽然有一天，他的電話沒有接通，我沒有在意，過了半個月，卻收到了他要結婚的消息。

想了想，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大叔的身邊有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女人，我的千言萬語也化成了一句祝你幸福。

畢業后我便留在了學校所在的城市，三點一線地生活，幾年過去，這座城市依然熟悉又陌生，每天進行著日復一日相同的生活，乏味而疲累。

然后，我便突發奇想，腦海中創業的念頭與日俱增，于是，說干就干。跟閨蜜一起合作，籌集資金，安排資源，如火如茶地忙碌了起來。

那段最難的時間，我頂著巨大的壓力，每天都會頭痛，閨蜜成了陪伴在我身邊最重要的人，我們睡一張床，喝一瓶礦泉水，甚至吃同一碗泡面。

那天，我再次熬到去醫院輸液，閨蜜卻只留了一張字條，收拾東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我的生活。

沒有錢了，她扛不住了，甚至跟我的友情也無法繼續。

我沒有放棄，咬著牙堅持，其實生活很苦，沒有一個成年人的生活輕松容易，但是為了自己的夢想，每個人都在負重前行。

不久之后傳來了閨蜜結婚的消息，我給她轉了份額不大的紅包，轉身再次投入到工作中。

從來沒有人能陪我走完這一生，經歷每個階段所經歷的溫情，承受每個階段該承受的分離，已經漸漸淡然處之，可是回憶就像是流傳了千百年的時刻，深深地刻入骨髓。

生日的時候收到了闊別已久的雙倍糖漿，是高中同學寄過來的，我簡單慰問了一下大叔的消息，才知道，這么多年，他其實并沒有結婚。

一個成績優異的大學生，和一個初中學歷的打工仔，本身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收斂眼角的淚意，也是時候回去了。

那條回家的小路上，布滿了山間的野花，熟悉的房子，熟悉的飯菜香氣，還有母親早已布上了風霜的面容。

感激我這一生，不停地接受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