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淑萍
(武漢警官職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40)
英國學者霍布斯曾將人民的安全比喻為“至高無上的法律”。可見,確保人民生活在一個安全的社會環境中是國家制定法律的重要目標及根本目的。然而在實踐中,人們的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卻存在諸多風險,人們的合法權益無法得到充分保障。社會上發生的侵權事件,尤其是高校內發生的侵權事件屢見不鮮,如故意傷害、搶劫、盜竊、強奸等,這些惡性事件見諸報端后引發了一系列負面影響,不利于和諧社會的構建和發展。從法律層面上分析,我國立法機關和司法機關更加關注中小學內發生的安全事故,對高校安全事故的法律規制則稍顯不足,高校學生的人身、財產權益不能得到充分的保障。近年來,我國高校侵權案件數量呈現出不斷增漲趨勢,在這種情況下,對高校安全保障義務的研究具有必要性和緊迫性。
“高校”是“高等院校”的簡稱,根據我國《高等教育法》第六十八條的規定,其范圍包括大學、獨立設置的學院和高等專科學校。所謂高校安全保障義務,即高校負有的采取合理措施保護大學生、高校教師等相對人的人身、財產安全免受侵害的義務。本文所討論的高校安全保障義務主要指高校對大學生這類特定主體的人身權益和財產權益所負有的安全保障義務。
根據我國《教育法》《高等教育法》等相關法律規定,高校對學生具有法定保護義務。例如,《教育法》第七十三條指出,在校內設施存在安全隱患的情況下,未采取必要、合理的措施,導致他人人身、財產權益受損的,高校直接責任人員應承擔刑事責任。這些法律規定為高校承擔安全保障義務提供了堅實的法律依據。可見,保護學生人身、財產安全是高校的法定義務。
根據侵權法理論,若某主體對另一主體承擔侵權法上的注意義務,則義務主體需要采取必要的措施防止對方權益受損,否則將承擔侵權責任。可見,高校對學生承擔侵權責任的前提是二者之間具有某種特殊法律關系。現階段,規制高校與學生法律關系的法條散亂地分布于不同的法律性文件中,缺乏系統性和統一性,且相關規定過于抽象,缺乏明確性。根據當前法學理論界的通說觀點,高校與學生之間的法律關系具有雙重性,即同時具有行政、民事兩種屬性。[1]一方面,高校擔負著高等教育職責,與學生之間形成行政法律關系;另一方面,高校提供教育服務,向學生收取學費,與學生之間形成民事法律關系。高校與學生之間的行政、民事法律關系為高校承擔安全保障義務提供了理論依據。
綜上所述,雖然大部分高校學生屬于年滿十八周歲的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高校無需對其學生承擔監護義務,然而,這并不意味著高校無需承擔安全保障義務。相比于其他社會人士,無論在生理上,還是在心理上,高校學生都十分不成熟,處于身心發展過渡期間的高校學生的權益極其容易受到侵害。在這種情況下,高校對學生負有教育、管理、保護義務。不過,與中小學相比,高校對學生的保護力度較低,保護方式也存在比較明顯的差異。
高校安全保障義務的保護對象并不是一切大學生,而是只涉及在高校內開展正常學習、生活活動的在校大學生。因各種主、客觀原因不在高校管理范圍內的學生,如因遭遇車禍住院治療的大學生或者請事假離開學校處理私事的大學生,均不在高校安全保障義務的保護對象范疇之內。不過,這不代表高校對非在校大學生的危險可以置之不理,不提供任何保護義務。只要行為人進入高校的管理范圍之內,高校即有義務對其提供一定程度的保護。只不過針對不同的保護主體,高校的保護力度和保護方式存在差異。具體而言,對于在校學生,高校應確保這些學生的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不受侵害,最大限度地減少學生遭遇危險的可能性,為在校學生營造一個安全的學習、生活環境;對于非在校學生,通常情況下,高校僅需負有警告、通知義務,并無積極保護義務,如前來旅游的游客、培訓機構宣傳人員、在校學生的家長和朋友等。
高校安全保障義務也具有時間上的限定性。大學生人身、財產權益被侵害的事實應發生在高校履行其保護義務的期間內。通常情況下,針對大學生在外出期間受到的損害,高校無需承擔責任。具體而言,高校安全保障義務的時間范圍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時間段:第一,從開學至學期結束的教學、管理期間;第二,節假日補課、調課期間;第三,高校組織校外活動期間,如集體旅游、安排社會實踐、校外實習等。值得一提的是,大學生被高校錄用之后、前往高校進行學籍注冊之前這一段時間內,高校對學生并不需要承擔安全保障義務,因為此時大學生并不處于高校的教育、管理期間內。
若高校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其需要對大學生在校內產生的人身或財產損害承擔相應的責任。此時,如何正確理解“校內”,如何準確區分“校內”和“校外”的具體范圍,是明確高校安全保障義務的關鍵問題。因此,應首先對“校內”這一概念予以界定。筆者認為,“校內”的范圍應包括高校管理范圍內的所有教育場所。具體來說,損害行為或結果應至少有一項發生在高校負有教育、管理等職責的地域范圍內。[2]另外,高校是否對學生負有校外安全保障義務?這一問題應根據實際情況進行個案分析,而不能采取“一刀切”的方式機械地統一處理。高校通常不對校外發生的損害事件承擔安全保障責任,也就是說,針對在校外活動的大學生,高校對其并沒有安全保障義務,大學生在校外發生人身、財產損害,高校無需承擔賠償責任。不過實踐中也存在兩種例外情形:其一為大學生依據高校的安排前往校外場所開展實習或其他社會實踐活動。此時,高校應確保學生的安全,避免學生在特定的場所內遭遇人身傷害或財產損失;其二為高校對校園周邊地區存在的安全隱患負有提醒、警告義務。設置該義務的原因在于高校周邊地區屬于學生頻繁出入的場所,與校園緊密相連,且這些區域的治安狀況更容易被高校掌握。舉個例子,若高校某周邊區域正在拆遷,高校應提醒本校學生注意人身安全,避免拆遷過程中發生人身損害事件。
在明確高校安全保障義務的判斷標準時,應確保標準的科學性和合理性,不能將標準設置的過高或過低。若標準設置的過高,將導致高校在教育、管理過程中過分關注學生的安全,只會適得其反,無法達到教育的最終目的。筆者認為,每一個高校均有其獨特的特點。基于高校實際情況的多樣性和復雜性,在衡量高校是否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過程中,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為了幫助法官合理行使自由裁量權,筆者結合司法實踐實際情況以及國外發達國家的司法經驗,對高校安全保障義務的判斷標準提出一些參考意見。
1.法定義務。所謂“法定義務”,是指相關法條明文規定高校應承擔的安全保障義務。目前,我國關于學校安全保障義務的規定散亂地分布于不同的法律性文件中,如《教育法》《高等教育法》《學校傷害事故處理辦法》等。這些法條為明確高校安全保障義務的標準提供了一定的法律依據。例如,《學校傷害事故處理辦法》第九條以列舉的方式歸納了學校應當依法承擔安全保障責任的幾項情形。不過,除此之外,大部分法條規定地較為原則、抽象,可操作性較差。
2.約定義務。所謂“約定義務”,是指高校對學生或其家長做出的特別約定或承諾。實踐中,由于剛進入大學的學生年齡普遍偏低,生理方面以及心理方面均不十分成熟,往往缺乏足夠的防范意識及自我保護意識,很容易受到傷害。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提高學生及其家長的報考意愿,讓學生得以安心就讀,很多高校在開展宣傳活動的過程中常常會強調其建立了十分完善的校內安保制度,能夠最大限度的保障學生的人身安全及財產安全,從而確保學生在一個非常安全的環境中學習、生活。此時,高校對于安保方面的特別承諾可以視其為設定了約定義務。
3.合理人標準。法律具有天然的滯后性特征,無法規制所有的社會行為。另外,約定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不全面、考慮不周全的地方。因此,若缺乏法定義務和約定義務,可以用合理人標準對高校安全保障義務的內容進行判斷。從本質上分析,“合理人”并不是一個真實的人,而是從法律層面上虛擬出來的一個“人”,合理人能代表社會中大部分普通人,具有普通人的思維和想法。合理人標準是一種“外在的標準、客觀的標準,它是參考社會的價值取向來對特定行為進行判斷”。[3]
根據該標準,在判斷高校是否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過程中,可以從以下幾個角度進行深入分析:首先,損害發生是否具有可預見性。判定高校對于損害發生所應具有的合理預見的注意標準,隨損害大小及發生概率、行為目的性和必要性、防范措施實施的可能性等的不同而有所區別。其次,高校采取的措施是否合理。在校學生的人身、財產權益遭受侵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具有復雜性,既有可能與高校有關,如被年久失修的籃球架砸傷,也有可能與高校無關,如被來自校外的不法分子搶劫。不過,無論危險是否因高校自身引起,只要危險發生在校內,高校均有義務采取必要的措施制止危險發生或擴大,從而最大限度地確保學生的合法權益不被侵害。在這一過程中,高校采取的措施應當及時、科學、合理。若高校未采取合理的措施,導致學生損害的結果發生或者使損害進一步擴大,則高校應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最后,高校是否按照“一般慣例”保護學生的權益。所謂“一般慣例”,是指高校在考察本地區或同類高校處理可能發生的危險的做法后采取相應的保護行動。舉個例子,某地區空氣干燥,氣溫較高,處于該地區的某高校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防止火災的發生,如開啟灑水車增加空氣的濕潤度、每天對可燃物聚集的地區進行巡邏等,在這種情況下,該地區的其他高校也應對上述做法予以借鑒,采取適當的措施做好火災的預防工作。
1.硬件方面的安全保障義務。在“物”方面,高校應確保校內建筑及設施質量達標、不存在缺陷。在判斷物的方面的安全保障是否達標的過程中,針對校內建筑,應在投入使用之前獲得當地建設委員會等部門的批準;針對校內其他設施,應在投入使用之前予以系統的檢查,排除存在質量問題的缺陷產品。據報道,2011年7月,新疆石河子大學發生了一起十分嚴重的安全事故,該校學生周星汝在校內游泳館游泳過程中溺水,最終搶救無效死亡。經過公安機關調查后顯示,引起該安全事故的主要原因在于游泳館的安全設備存在缺陷,因此,石河子大學應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為了確保高校內部建筑及設施的質量,高校還應定期對建筑、設施開展檢查、維護工作,從而最大限度的消除安全隱患。在“人”方面,高校應確保人力資源充足,配備足量且能夠勝任工作崗位的工作人員,包括開展教育教學工作的教師、安保人員等。我國《高等教育法》于第五章詳細規范了高校教師的權利和義務,高校教師應履行《高等教育法》所規定的相關義務,做好教書育人的工作,為國家和社會培養素質高、能力強的人才。另外,為了給學生營造一個安全的學習、生活環境,最大限度地降低在校學生遭遇危險的可能性,高校還應配備充足的安保人員,尤其在一些學生頻繁出現的地區,如宿舍樓、教學樓、圖書館、食堂、運動場等地區安排大量的安保人員,做好相應的保護工作。這些安保人員應具有相應的安保能力,并定期組織培訓,確保安保人員的專業水平。
2.軟件方面的安全保障義務。第一,安保人員謹慎盡職義務配備。充足的安保人員只符合硬件要求。安保人員認真工作,恪盡職守,盡心盡力地保護在校學生的安全,避免校外人員實施不法行為侵害在校學生的利益,則屬于軟件要求。舉個例子,高校宿舍樓管理人員應有一定的分辨本宿舍樓學生的能力,若非本宿舍樓人員欲進入宿舍樓,管理人員應當明令禁止,并核實相關人員的身份,必要時可以報警。若高校周邊地區頻繁發生惡性犯罪事件,如故意傷害、搶劫、強奸等,高校應及時增加安保人員開展巡邏工作,防止不法分子進入高校對學生實施犯罪行為,侵害學生權益。第二,警示義務與救助義務。一方面,對于校內可能發生的致人損害的危險,高校應采取合理的措施進行警示;另一方面,對于已經發生的危險,高校應及時開展救助工作。例如,暴雨后路濕地滑,高校應在相關地區設置“小心地滑”的警示牌,提醒學生小心行走;為了防止因校外車輛車速過快發生交通事故,高校應在道路上放置減速帶,使車輛減速行駛;針對大量學生參加的群體性活動,如新生典禮、畢業晚會等,高校應對相關活動進行審核,并配備充足的安保人員,防止發生踩踏等惡性事件;召開運動會之前,高校應安排校醫隨時準備對受傷的學生開展救助工作,使學生能夠在第一時間得到治療;安保人員在巡邏過程中若發現可能存在惡性犯罪現象,應及時上前阻止,幫助學生化解危機。第三,保護特殊學生的義務。如前所述,相比于其他社會人士,高校學生無論在生理上還是在心理上均不夠成熟,很多高校學生的心理素質及抗打擊能力較差,遇到挫折后容易產生比較極端的想法。對于這些學生,高校應對其予以特殊的保護。近年來,我國高校頻繁發生學生自殺、自殘案件,引起了社會各界人士的廣泛深思。例如,2017年7月,北京中醫藥大學學生鄒宜耿因期末考試成績不及格被學校降級,在隨后一段時間,鄒宜耿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甚至實施了一些不正常的舉動,如未按時繳納學雜費等。對此,鄒宜耿的班主任及其他教師并未予以重視。2018年1月17日,鄒宜耿在校內跳樓自殺,經搶救無效死亡。在該案中,北京中醫藥大學已經得知鄒宜耿的非正常情況,應對其承擔保護義務,然而,高校在處理鄒宜耿的問題時卻采取了聽之任之的放任態度,并沒有及時對學生進行心理疏導,也未將相關情況告知鄒宜耿的父母,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生。因此,筆者認為,對于一些狀態明顯不正常、情緒波動較大的大學生,高校在預見其可能會實施一些危險行為后,應采取合理的措施對其進行特殊保護,而不是放任這些學生在錯誤的道理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