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駕車險的合法性分析

王頤君

(西南政法大學 民商法學院,重慶 401120)

酒后駕車險是指以被保險人酒后駕車過失肇事風險為承保對象的一類保險的總稱。由于在我國的機動車輛保險合同中,一般是將“酒駕”造成的第三者人身與財產損失歸為除外責任,酒后駕車險也被稱作為 “非常事故損失特約險”。酒后駕車險自推出以來,就遭受著社會上的非議。有說酒后駕車險是支持和縱容酒后駕車的商業交易,有說是縱容馬路殺手的殺人險,更有甚者說投保者就是潛在的殺人犯。總結來看,就是質疑酒后駕車險的合法性與其誘發道德危險的危險性。

理性地看,酒后駕車險確實滿足了被投保人與受害人雙方的利益需求,使得受害人的權益得到更好的保障,其存在的合理性是毋庸置疑的。因此,酒后駕車險是否會助長“酒駕”風險產生倫理危機,是否違法?在此,還應當畫上問號。

一、酒后駕車險的技術分析

(一) 酒后駕車險的法律基礎

對酒后駕車險的抨擊,大多是媒體故意的炒作與民眾對該險種的不了解導致的,種種指責缺乏嚴謹的邏輯與數據支持。[1]酒后駕車險的推出具有法律基礎。

1.法無禁止即自由。我國《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第二十二條規定,只是將醉駕作為保險公司免責的例外情況,但未直接規定酒駕行為。酒駕與醉駕雖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其中的含義確是差之千里。酒駕與醉駕有嚴格的區分標準,其責任后果也大相徑庭。《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八條的規定,也表明了最高法院對于酒后駕車引發的交通事故保險理賠的認可。因此,對于酒后駕車險法律并未禁止,該險種的合法性就有了堅實的法律基礎。[2]

2.符合法律的目的。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侵權損害的增加,對受害人的補償逐漸成為一個社會問題。責任保險發端于侵權人對民事責任的承擔,責任保險一方面實現了民事責任對受害人的保護目的;另一方面卻并未完成民事責任減少侵害的目標。減少侵害的發生與受害者的保護如同矛盾的雙方,難以兼顧。為了實現侵權責任法的救濟功能,也基于對社會保障的需要,責任保險應運而生,其產生為受害人與被保險人的利益提供了保障,符合法律的目的。酒后駕車險作為責任保險的一種,同樣也具有其合法性。

(二) 酒后駕車險的市場基礎

市場基礎是指酒后駕車險在市場的推出是否具有空間,這是保險人營利的來源。保險產品的推出是以市場利益為導向的,如果沒有市場的支持,保險產品就失去了繼續存在的生命力。設計一個保險,保險人的目的是從保險中獲得利益。對于酒后駕車險來說,就要去探尋保險人推出酒后駕車險后可能獲得的利益。酒后駕車險需要從主客觀方面來看其市場基礎:

1.投保人主觀的投保意愿。雖然沒有人會愿意酒后駕車,因為酒后駕車會引發不良的法律后果。但是,酒后駕車有時也是難以杜絕的,人們仍有投保的可能性。從主觀上看,投保人的投保意愿存在著兩點限制:一是投保人無法因為投保抵消其刑事、行政責任;二是投保人道德上對此類險種的不接受。雖然保監會已經表明“酒后駕車險”屬于正常業務,但該險種投放后市場效應卻不理想。[3]若將其作為商業險,以自愿投保為原則,那么其市場基礎就更加狹窄。因此要想獲得市場基礎還需在險種設計上進行調整。

2.保險設計的客觀可能性。保險學是利用風險的不確定性在大數中消失來化解風險的,而概率則是研究風險的不確定性在大數中所呈現的規律性的。[4]酒后駕車險投保商業保險首先需要對其進行概數上的可行性分析,以此從客觀上來判定其是否具有保險產品開發的技術支持。在概率上統計包括:某地區投保酒后駕車險的車輛在一定時間內發生交通事故的概率;公司投保車輛的數量與發生交通事故概率;承保責任保險前后投保人造成損失的概率比對等。在數據統計上包括:保險人的管理成本,保險的運營成本,保險的差別化(即酒后駕車險對比交強險等相關車險,能否滿足不同客戶的需求,形成競爭優勢)。在信息網絡、大數據發展下的今天,對保險相關內容的概數統計成為了可能。

3.酒后駕車險的標的應當具有偶然性。酒后駕車行為與酒后駕車肇事行為不可同日而語。酒后駕車屬于有意違章的行為,如若因此發生交通事故可以認定肇事者具有過失,但不能因此直接認定其存在故意。酒后駕車的行為雖屬故意,酒后駕車肇事的行為卻屬過失,保險人對酒后駕車肇事承保符合風險偶然性原則,[5]因此滿足設立保險的客觀條件。

二、酒后駕車險的倫理分析

(一) 酒后駕車險存在的倫理危險

酒后駕車險的倫理危險在于誘發酒后駕車行為。從經濟上來看,投保者由于保險給予了經濟補償,就沒有了經濟上的不利后果,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會導致其在駕車時缺乏謹慎與注意甚至故意制造交通肇事,從而造成交通事故增加的不良后果。從心理上來看,保險會給駕駛人一種心理暗示,投保人認為保險人可以承擔損害賠償的責任,因此可能會在某種程度上增加酒后駕車的社會現象。

(二) 酒后駕車險倫理風險的化解

1.酒后駕車險未必誘發倫理風險。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動物,人人都不想自己有麻煩。雖然投保了酒后駕車險,降低了自己的責任風險,但是人們往往不會因為經濟損失得到填補就故意去制造交通事故。酒后駕駛肇事不只是承擔民事責任,還有刑事責任、行政責任要去承擔。酒后駕車險只是讓肇事者得到了民事責任上的填補,并不會因為投保酒后駕車險而免除其刑事責任、行政責任,況且民事責任僅在造成損失的時候才承擔,其威懾力也遠遠小于刑事責任與行政責任。單就一個保險賠償就說會導致被保險人蔑視刑法,故意違法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因此,從投保人的主觀心理上看,理性的人并不會主動酒后駕駛肇事。

2.建立對投保人的監督機制。道德是預防投保人酒后駕車的第一道防線,而對投保人進行監督則是第二道防線。倫理風險產生的根本原因在于投保人的故意致損,酒后駕車險不承保故意酒后駕車行為,只承保過失行為是保險監督的重點。有權必有責,用權受監督。投保人的保險利益就是他在一定范圍內被擴大的權力,把權力關在籠子里是防止權力濫用的最好方法。加強對投保人的監督,是預防酒后駕車險倫理風險的重要保障。

3.建立保險責任共擔機制。投保人選擇投保酒后駕車險,就是為了追求利益。然而當道德防線與監督機制未能發揮作用之時,仍然可能會產生倫理風險。此時我們不得不發揮利益機制的作用。在保險人與投保人之間建立保險責任共擔機制,即酒后駕車造成的損害賠償由保險人與投保人共同承擔。就如同我們現在的醫療保險一樣,保險人承擔百分之八十的損害賠償責任,投保人承擔百分之二十的損害賠償責任。該條款可以在保險合同中進行約定,其中比例也可以根據社會情況、投保金額進行調整。通過利益的杠桿促使保險人與投保人各盡其責,共同抵御酒后駕車險的倫理風險,以充分發揮保險的社會功能。

三、酒后駕車險的社會分析

(一)酒后駕車險對社會的價值

1.被保險人責任分擔價值。保險一個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分散風險,降解風險責任。[6]酒后駕車險對社會風險的化解有著其獨有的價值。把個人的風險交由社會來化解,大大提高了社會矛盾的化解能力。酒后駕車險是將被保險人對不特定第三人的損害風險作為保險人所保險的標的,分擔被保險人的賠償責任,以此來保護被保險人的利益。然而若是酒后駕車發生的交通事故,保險公司不予承保,被保險人在事故發生后就無法得到救濟,甚至會導致社會矛盾的進一步擴大。這與保險的社會救助與社會風險分擔功能是相背離的。購買酒后駕車險,首先可以減輕被保險人的責任風險。其次,還可以分散社會風險,降低風險責任,使得酒后駕車引起的交通事故能夠盡快的得到解決,它是完善保險功能的助推劑。

2.受害人利益保護價值。酒后駕駛造成交通事故以后,無辜的受害人受到的損害最大,應當受到社會的保護。酒后駕車險通過保險公司分擔社會責任,增強了責任人的賠付能力,使受害人能夠得到更好的救濟,有利于對受害人利益的保護。酒后駕車行為對受害人的危險性顯然要大于一般駕車行為,一般駕車行為導致損害尚且可以給予保險上的救濟,那么酒后駕車事故中的受害者是否更應該得到保險的救濟?[7]如若區別對待,那么法律的公平何在?投保酒后駕車險還能使社會不特定的受害人得到及時的救濟,從而解決肇事者與受害人雙方的經濟困境,保護弱者利益,降低社會風險,實現保險的社會功能。

(二)酒后駕車險的社會責任

酒后駕車險的推廣不僅是對過失肇事者的責任分擔,也是對受害人的弱者利益保護。因此,酒后駕車險不應該僅由投保人買單,也應當被納入社會保險的范疇。若將酒后駕車險設計為強制險,這樣的設計就解決了酒后駕車險市場基礎不足的困境。

投保人強制購買酒后駕車險,承擔了酒后駕車行為帶來的社會風險。而作為經營者的保險公司也應當適當承擔責任。保險公司應當承擔社會責任,從自己獲得的利潤中拿出部分來分擔社會風險,救助受害人，而不是盡可能的規避自己的責任風險,讓大量投保酒后駕車險的人成為自己攫取利潤的新的受害者。但是,對于酒后駕車險向社會的強制推行,也不應當操之過急。應根據社會公眾的可接受程度,社會倫理的價值取向,逐步契合社會生活。

四、酒后駕車險的合同分析

根據合同自由的原則,我們可以通過對合同條款的設計來解決保險市場上出現的各種問題,正視酒后駕車險所面臨的倫理困境與技術難題,并通過制度設計使之相協調,這對于酒后駕車險的健康發展至關重要。[8]酒后駕車險技術上與倫理上的問題,可以通過對合同進行設定,來達到化解倫理危機,解決技術難題的效果。關鍵在于,如何在合同上進行技術性設計,使得酒后駕車險能夠避免倫理危險,契合社會價值要求。

首先,對于酒后駕車險,其承包范圍應當僅限于過失行為,對于故意致人損害的肇事行為不應當給予保險法上的保護。其次,保險人與投保人可以設計合同條款:對于酒后駕車行為,保險公司享有一定比例的免賠比率。運用這樣的條款來預防倫理風險。最后,由于酒后駕車險不僅是個人風險的分擔,也是社會風險的分擔,還蘊含著對弱者利益的保護。因此,保險人也應當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對于免賠比率的設置應當規定一定的上限,從而讓投保人也獲有一定的利益,否則,投保人投保的積極性會大大降低,不利于該保險市場基礎的保持。

隨著社會的發展,相信對社會責任保險的需求也會越來越高。雖然當下,我國社會與公眾還沒有對酒后駕車險完全接納，但是隨著責任保險的擴張與人們觀念的轉變,酒后駕車險基于其本身的合理性與合法性也將會慢慢走進保險市場,成為分擔社會風險的壓艙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