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魯民 作品

·正心亭·

本事·本錢·本分

我在大學教書，每年學生畢業時常找老師寫臨別贈言，我最喜歡寫這六個字：本事、本錢、本分。在我看來，這“三本”相得益彰，缺一不可，是學生們日后立身處世得以成功的六字真言。

先說本事，這是一個人立足社會建功立業的首要條件。有本事的人，在哪兒都能如魚得水。何謂本事？就是真才實學，有點子，辦法多，能力強，水平高，能把事情干成干好。本事不會生而有之，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本事要靠勤學苦練，總結提高；靠砥礪前行，玉汝于成；靠堅持不懈，水滴石穿；靠苦心孤詣，殫精竭慮。非如此，就不足以成其事。

再說本錢。大千世界，行行業業，干啥都要有本錢，有本才能獲利。這本錢一是指身體。不論干什么，都要有強健身體、過人精力。能如牛負重，埋頭苦干，這是體力；能加班加點，夜以繼日，這是精力；能屢敗屢戰，越挫越勇，這是心力。有此三力，文可坐冷板凳，武能打持久戰，沒有不成功的道理。反之，本事再大，倘若身體不支，也很難干成多少事。本錢之二是錢財。做生意，辦企業，搞培訓，都要有啟動資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倘沒有“好爸爸”，就得自己想辦法，或節衣縮食，積沙成塔；或東借西貸，借雞下蛋；或巧舌如簧，勸人投資。有本事的人有了本錢，就如同虎生雙翼，必定大展宏圖。本錢之三是人脈。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以誠待人，以信行事，交幾個能患難與共的真朋友，有幾個雪里送炭的鐵哥們，互為奧援，一榮俱榮，也是人生得志不可或缺的條件。

最后是本分。一般來說，有本事的人都不愿受束縛、被限制，都容易心理膨脹、藐視規矩，而一旦沒有羈絆，失了本分，那后果就不堪設想。打個比喻，有本事者如同千里馬，本分就是籠頭與韁繩，千里馬若沒了控制，就會成為無法駕馭的野馬。看看那些落馬的貪官，個個本事都很大，但就是不守本分，或貪污受賄，或賣官鬻爵，或投機鉆營，或奢侈腐化，其結果往往是本事越大，撈得越多，摔得越慘。同樣道理，各行各業都要謹守本分。如果說本事是發動機，本錢是油箱，本分就是剎車。一個人沒有大本事，可以學點中本事、小本事，無非是發動機馬力小一點；本錢不多可以慢慢想辦法，油箱里的油總會充滿的；唯獨本分上不能稍有忽視，剎車不靈的汽車該有多危險，想想就讓人害怕。

如是，咱們學好本事，攢夠本錢，安守本分，再加上穩步推進，不急不躁，前途必定無可限量。

糾錯指謬，乃人間正道，但怎么操作卻大有文章。忠言逆耳，即便是李世民那樣極有胸懷雅量的人，也并不是每次都能心平氣和地聽進批評意見的。有一回，魏征當面指責他的錯誤，讓他很沒有面子。退朝后非常生氣地對皇后說：我非殺了魏征這個家伙不可。幸得長孫皇后好言相勸，才慢慢消氣。

人都是要講面子的，尤其是那些有地位的名人，當面被糾錯，面紅耳赤，下不來臺，可能會當場頂牛，鬧出不愉快，他也不會感謝糾錯者的。如果能換一種方式，委婉一點，和顏悅色，私下指出，商榷口吻，則更能被人接受，效果也更佳。

委婉的批評

一般來說，長輩給后代指謬，理所當然，即便是當面糾錯，別人也說不出啥。一次，作家汪曾祺和蘇叔陽一起開會。蘇叔陽在大會發言中用了“駢四儷六”的成語，但他錯將“駢”讀成了“并”，還將“掣肘”的“掣”錯讀為了“制”。底下很多人吃吃發笑，蘇叔陽心里有點發毛，但不知咋回事。吃晚飯時，蘇叔陽和汪曾祺坐在同一張飯桌旁。趁大家專心吃飯不注意時，汪曾祺悄悄塞給蘇叔陽一張紙條，低聲對他說：“吃完飯再看。”蘇叔陽不知條子上寫的什么，急不可耐地溜進洗手間，展開條子一看，臉驀地紅了。原來，紙條上寫了兩行字：“駢”不讀“并”，讀“片”（二聲）；“掣”不讀“制”，讀“徹”。當時，蘇叔陽只覺得一股熱血涌上心頭，淚水頓時就溢滿了眼眶，感激之情無以言表。他努力控制住情緒，擦干眼淚回到飯桌旁，小聲對汪曾祺說：“汪老，謝謝您。”汪曾祺是蘇叔陽老師輩的，指錯后生，無可非議，可他仍然這樣善解人意，潤物無聲，保護了蘇叔陽的自尊心，實在難能可貴。

同行、同事，名氣成就差不多的人互相糾錯，也不算太難。糾錯較難的是學生給老師，后生給長輩，下屬給上司，因往往無法啟齒，尤需要講究方式方法。《唐摭言》記，官員李相大聲朗讀《春秋》，旁邊站著小吏侍奉。讀到“叔孫婼”，本應是 chuò，這位李相大人錯讀成ruò。李相忽然發現小吏臉色異樣，問他讀過這書嗎？為何這般表情？小吏跪下拜了又拜才說，看來是我的老師教錯了，他教我這個字念chuò，今聽大人一讀方知。李相馬上找來書籍一查，是自己讀錯了，“公大慚愧，命小吏受北面之禮，號為一字師”。

原中央黨校教育長、著名雜文家宋振庭，博覽群書，學問不小。由于他不是科班出身，沒接受過嚴謹的文字訓練，也偶有文字錯誤。他曾長期把造詣的“詣”讀成zhi，到中央黨校工作后，他常和一些教授交往，人家看他沒有架子，虛心請教，就對他說：教育長，造詣的“詣”可能是個多音字，但大多數情況下應讀yi。宋振庭一聽就明白了，人家是既糾錯又顧全他的面子。后來他專門在全校大會上認錯，并引申出一個道理：職務高不等于水平高，名氣大不等于學問大。宋振庭這種虛懷若谷的坦誠態度，贏得了大家的贊譽。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糾錯指謬，不可或缺。但若講究點方法方式，和風細雨，與人為善，而不是疾言厲色，咄咄逼人，會效果更佳，有識者不妨一試。

絕景須向險處覓

去西藏旅游，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布達拉宮，不是大昭寺，不是林芝，也不是納木錯，而是驚險無比也壯美絕世的雅魯藏布江大峽谷。這個景點很少有人去，就是因為路途過于險峻，比去別的景點難度更大，風險更高。因而，一般的旅行社都不安排這個項目。我去西藏前，經過耐心等待與挑選，終于找到一個去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景點的旅行社，與十幾個“勇敢者”踏上去大峽谷的旅途。

汽車出拉薩，經林芝、尼洋河，輾轉兩日，到達雅魯藏布江邊，換小艇逆江而上，約一小時，到達大峽谷景點入口處上岸，然后再換景點汽車去景點觀景臺。一路上，我們提心吊膽。路極窄，汽車幾乎是沿著懸崖邊在開，路邊沒有任何保護設施，又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下邊就是奔騰呼嘯的雅魯藏布江，如果稍有差池，后果不可想象。我問司機，遇到錯車咋辦？他說，放心，今天就你們一個團，不會有其他車。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艱難顛簸，終于到達大峽谷景點觀景臺，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大門上的一副對聯：好漢不走尋常路，絕境須向險處覓。不由讓人精神一振。

雅魯藏布大峽谷是地球上最深的峽谷，全長504.6千米，平均深度2268米，最深處6009米。登上觀景臺，遠處是高大巍峨的南迦峰雪山，在云霧中半掩半映，下邊是一瀉千里的雅魯藏布江，白浪翻滾，聲嘯如雷，氣浪沖騰，令人驚心動魄。果然是天下絕境，游人無不嘆為觀止。倘若只走尋常旅游路線，如何能領略這樣的天下奇絕！

站在觀景臺上，不由浮想聯翩，觀景旅游如此，做人處世何嘗不也是如此。走尋常路，做尋常事，付出尋常代價，得到的只能是尋常收獲、尋常成就。而不畏艱險，敢于挑戰，勇于攀登，才有可能到達希望的頂點，創建出非凡的業績。

科學家居里夫人，走的就是一條險絕之路，荊棘遍地，阻力重重。但她以驚人的勇氣和毅力，一往無前，奮力拼搏，甚至不惜犧牲身體健康，成功地發現了元素釙和鐳，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兩獲諾貝爾獎的人。諾貝爾獎的創建人諾貝爾，為了發明安全炸藥，冒著生命危險進行試驗，曾多次受傷，但他仍不退縮，終于取得試驗成功。我們固然羨慕居里夫人、諾貝爾的人生成就，實則更應效法的是他們的精神世界，他們的胸懷氣度，他們的勇氣膽略。如果能在這一點上向他們看齊，就一定能收獲屬于我們自己的奇絕風景，領略“無限風光在險峰”的美好境界。

推而廣之，干其他任何事情都是如此。沒有敢于冒險的精神，沒有勇于挑戰的氣魄，沒有不怕犧牲的膽略，沒有堅忍不拔的意志，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出彩，都只會在景色庸常的世界里自我滿足。中國有一句老話叫“富貴險中求”，如果能用好這句話，審時度勢，抓住時機，敢于冒險，不怕失敗，確實要比尋常道路上收獲更大、得益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