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紅 李 俊
職業形象是在職業活動中承擔著內在精神展示和外在物質表現的一系列客觀狀況的顯現,即在公眾面前樹立的印象,包括外在形象、品德修養、專業能力和知識結構等。古代醫籍雖然沒有系統闡述醫生職業形象的專著,但古代醫家非常重視醫生的職業形象,對此多有論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屬唐代著名醫家孫思邈在《千金方》第一卷所寫的《大醫精誠》一文,這篇文章被認為是中國古代醫學史上第一篇系統闡述醫德思想的文獻[1]。孫思邈用“精誠”二字對醫生的專業能力和品德修養做了高度概括,并對醫生的職業形象也提出具體要求。認為醫生對于人的生命應保持高度的尊重,深刻認識到醫生職業的重要意義,保持醫學職業的榮譽和可貴的傳統,自覺遵守醫生的職業道德規范,對當代醫生塑造職業形象具有啟示和借鑒作用。
醫生,顧名思義就是掌握醫藥知識、以治病為業的人。古代對醫生有醫師、醫士、醫生、醫家、大夫、郎中等多種稱呼,又有神醫、良醫、高醫、太醫、御醫、庸醫等區別。但無論哪種稱呼,醫生被賦予救死扶傷的神圣職責。救護生命垂危者,照顧傷病者,是醫生的基本責任。孫思邈認為醫生要能膽大心細,智圓行方,亦即“行方智圓”。孫思邈引用老子的話:“凡人之道,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圓,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少。”意在說明醫生應遵循人的基本道德。
元代王好古在《此事難知·序》中說:“蓋醫之為道,所以續斯人之命,而與天地生生之德不可一朝泯也。” 醫生的職責是幫助人們延續生命、維護健康,如同天地孳生繁衍萬物的大公無私的恩德一樣,不可以一時消失;昭示了醫生的重要性和醫學的重要價值。自古以來,人們對醫生這一職業寄予無限的尊重與希冀,醫生也把自己的人生理想追求賦予這一神圣的職業中。北宋著名文學家和政治家范仲淹有“不為良相,則為良醫”的古訓,成為醫生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晉代楊泉《物理論》說:“夫醫者,非仁愛不可托也;非聰明理達不可任也;非廉潔淳良不可信也。”說明仁愛忠厚是醫生的基本品德,通達事理、敦厚善良的醫生才值得信任,可以性命相托。明朝王紹隆《醫燈續焰》說:“醫以活人為心,故曰:醫乃仁術。”清代喻昌在《醫門法律·問病論》說:“醫,仁術也。”仁愛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最高道德原則和人格理想,仁術是仁德在中醫學上的具體表現,也是道德行為的推動力[2]。醫生奉行儒家仁愛思想,恪守推己及人的處事原則,對待病人,視人猶己,“人身疾苦,與我無異。凡來請召,急去無遲”。甚至在危難時刻舍生忘死,無私奉獻,閃耀著人性的光輝。明代龔廷賢在《萬病回春》說:“(醫)勿重利,當存仁義,貧富雖殊,藥施無二。”“重義輕利”是古人所追求的君子人格,也是古代醫生道德高尚的重要特征。清代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華序》說:“良醫處世,不矜名,不計利,此其立德;挽回造化,立起沉疴,此其立功也。”古代名醫以不計名利、起死回生來實現立德、立功的人生理想[3],彰顯了古代醫生崇高偉大的職業精神。
中醫藥學博大精深,凝聚著深邃的哲學智慧。《黃帝內經》說:“圣人之治病也,必知天地陰陽,四時經紀,五藏六府,雌雄表里,刺灸砭石,毒藥所主,從容人事,以明經道,貴賤貧富,各異品理,問年少長,勇怯之理,審于分部,知病本始,八正九候,診必副矣。”說明治病時既要通曉天文地理自然規律,又要掌握醫藥知識,還要熟悉人事、重視患者情志的變化,才能做出正確診斷。東漢醫學家張仲景認為人體變化莫測,只有才高識妙的人才能從事醫學研究。面對復雜多變的病情,孫思邈要求醫生在診療的各個環節都應當做到專心致志、嚴謹審慎,稍有不慎就會釀成無法挽回的結果。
《黃帝內經·素問》第七十七篇《疏五過論》和七十八篇《征四失論》是最早論述醫生職業行為的古代文獻。醫生由于不精通醫術,不通曉人情事理,診治病人會出現五種過失,“診病不審,是謂失常”,故有“五過”;同時指出醫生有“四德”可以克服“五過”。唐代醫學家王冰把“四德”解釋為天道、藏象、人事、脈色。“五過四德”從正反兩方面說明從事醫療工作要求醫生具備兩方面的能力:一是深厚淵博的專業知識,二是認真謹慎的職業素養,只有二者兼備才能博施濟眾,惠及眾生。龔廷賢繼承孫思邈“大醫精誠”的思想,把“五過四德”總結概括為“醫家十要”:“存仁心、通儒道、莫嫉妒、勿重利、通脈理、識病原、知運氣、明經絡、識藥性、會炮制”,對醫生崇儒重道、重義輕利的品德修養和掌握理法方藥和辨證論治提出明確詳細的要求。明代醫學家陳實功《外科正宗》的“醫家五戒十要”、王紹隆《醫燈續焰》的“為醫八要”以及清代醫學家張璐《張氏醫通》的“石頑老人醫門十戒”,借鑒佛教“五戒”的內容,對醫生職業行為的要求更加嚴格細致,進一步豐富了孫思邈“大醫精誠”的思想內涵,指正醫生習以為常的錯誤觀念和行為,警示醫生要加強道德修養和提高醫療技術。
醫生的外在形象包括醫生的氣質風度和衣著容貌。《黃帝內經》對醫生的外在形象有一些簡要的描述,“凡刺之真,必先治神”;“眾脈不見,眾讻弗聞”。要求醫生在診療時表現出目不旁視,專心致志,全神貫注的風度。孫思邈認為醫生應表現出嚴肅莊重、寬厚仁慈、不卑不亢的氣質。南宋《小兒衛生總微論方·醫工論》中說:“凡為醫者,性情溫雅,志必謙恭,動必禮節,舉止柔和。”明代李中梓在《醫宗必讀·行方智圓心小膽大論》中要求醫生應“宅心醇謹,舉動安和,言無輕吐,目無亂觀”。行為端莊、謙遜從容、以禮待人,既是對病人內心感受的尊重,也是醫生德行淳厚外化于行的直接展示。正如《日內瓦宣言》所說:“在行醫中一定要保持端莊和良心。”
儒家經典著作《大學》概括了道德修養的基本原則和方法,教導人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對中國古代教育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古代醫家在儒家思想的指引下,以仁者愛人之心,專心致志,精研醫術;以自我約束,自我改造,慎獨自律,維護醫生的職業形象。
張仲景提出“多聞博識”的習醫方法,他勤求古訓、博采眾方,撰寫我國第一部臨床治療學巨著《傷寒雜病論》。該書備受醫家推崇,南北朝名醫陶弘景曾說:“惟張仲景一部,最為眾方之祖。”這部具有奠基意義的中醫臨床著作將張仲景推向醫圣的崇高地位。明代醫學家李時珍“搜羅百氏”、“采訪四方”,躬自踐行,歷經三十年,參考文獻八百多部,撰寫了具有世界性影響的博物學著作《本草綱目》,李時珍也被后世尊為“藥圣”。明末醫家裴一中在《言醫·序》中說:“醫,故神圣之業,非后世讀書未成,生計未就,擇術而居之具也。是必慧有夙因,念有專習,窮致天人之理,精思竭慮于古今之書,而后可言醫。學不貫今古,識不通天人,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寧耕田織布取衣食耳,斷不可作醫以誤世!” 葉天士對其子說:“醫可為而不可為,必天資敏悟,又讀萬卷書而后可借術濟世。”醫學是一項崇高偉大的事業,并非謀生的工具。只有懂得醫生職責的重大,勤奮好學,博采眾長,苦心專研才能成為精通醫術、心懷蒼生百姓的大醫良醫,指明了醫生的修養途徑。
扁鵲、華佗、張仲景、孫思邈、李時珍這些名垂千古的杰出醫學家已經成為醫生職業形象的代表,他們的事跡曾經激勵過無數的古代醫生。三國時代的名醫董奉治病不取錢財,只求治愈的病人在其住宅周圍種植杏樹。董奉把成熟后的杏換成谷物,用來賑濟窮人,人們為了感激董奉的德行,寫下“杏林春暖”的條幅掛在他家門口,留下“譽滿杏林”的佳話。金元四大家李杲面對時行疫厲,比比至死的慘狀,內心悲戚,廢寢忘食,研制醫方,活人無數。明代名醫趙獻可之子趙貞觀精于醫術,質樸淳古,忠實厚道,治病不論貴賤,不分晝夜,從不計較利益。他們仁義之舉既秉持醫生的職業傳統,也為醫生的職業形象增添了光彩。
近年來, 隨著醫療制度改革的深化,醫院逐步市場化,醫生承載的責任已經遠遠超越了其職業本身。社會對醫生職業行為的期望與醫生現實行為的反差自然引發了社會對醫生群體的質疑,醫患矛盾沖突也影響了醫生在公眾中的形象,各種不和諧的聲音屢有出現。有研究表明,醫生的“診療效果”和“衣著面容”得分較高[4],說明醫生的醫術以及外在形象得到了社會的充分認可。然而當醫患之間出現信任危機,發生醫患沖突時,個體事件就會殃及到整個醫生群體,醫生的職業形象受到患者的質疑也就在所難免。因此,醫生在對醫術精益求精的同時,用醫學所彰顯的人本精神對待每一位患者[5],給予生命最大的尊重,給予患者親人般愛護和關心,以此彌合醫患之間的信任危機。回歸醫學的初心,憑借良知和尊嚴行醫救人,維護醫術的圣潔和榮譽,醫者仁心的職業形象必將得到大眾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