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掌握技術，誰就擁有未來—專訪中國石油經濟技術研究院副院長呂建中

○ 文／本刊記者 鄭 丹

非常規、技術主導、智能化將成為油氣產業未來發展的關鍵詞。

技術創新推動海上油氣勘探開發邁向更深、更遠。供圖/視覺中國

近日，中國石油經濟技術研究院在京發布《2018國內外石油科技發展與展望》（以下簡稱《展望》），展示了當前及今后一個時期世界油氣工業技術創新發展的趨勢，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分析判斷，在業內引起較大的反響。

為此，本刊記者專訪了中國石油經濟技術研究院呂建中副院長，請他就油氣產業未來發展的熱點問題進行深入解讀。

油氣仍居主體，開發潛力巨大

中國石油石化：呂院長，您好！您如何看待石油和天然氣的主體能源地位及全球油氣資源的開發潛力？

呂建中：世界石油工業走過了160年的歷程，世界進入“石油時代”也有半個多世紀。目前，在全球一次能源消費總量中，石油占比超過1/3、天然氣占比接近1/4。近年來，新能源發展步伐加快，在越來越多的用能領域發揮了重要作用。但是，能源轉型是一個漸進的接續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綜合分析預判，在2050年之前，化石能源特別是石油和天然氣的主體能源地位不會改變，對此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認識，決不能頭腦發熱，危及國家能源安全供給。

全球石油和天然氣資源開發潛力依然巨大。截至2017年，全球石油可采資源量為10056億噸，天然氣可采資源量為784萬億立方米。全球常規石油可采資源量為5846億噸，主要集中在中東、中亞－俄羅斯和美洲地區；常規天然氣可采資源量為588萬億立方米，主要集中在中亞－俄羅斯和中東地區。全球非常規石油可采資源量為4210億噸，主要集中在北美、中亞－俄羅斯和中南美地區；非常規天然氣可采資源量為195萬億立方米，主要集中在北美、中亞－俄羅斯、亞太和中東地區。

在評估的油氣地質資源量中，技術可采資源量是關鍵。隨著勘探開發技術裝備條件的改進，可采資源量將會不斷增加。特別是一些突破性或顛覆性技術的出現，不僅可以增加技術可采資源量，而且能夠同時增加經濟可采資源量。

近年來，全球油氣勘探開發對象正逐步從常規向非常規、從陸地向海上、從淺層淺水向深層深水延伸，新區新領域面臨更深、更遠、更極端的環境挑戰，勘探開發難度越來越大，對技術及裝備的要求越來越高。可以這么說，全球油氣資源開發潛力取決于人類的智慧和創新。

DISCOURSE

在2050年之前，化石能源特別是石油和天然氣的主體能源地位不會改變，對此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認識，決不能頭腦發熱，危及國家能源安全供給。

非常規油氣成重要戰略接續

中國石油石化：根據《展望》，非常規油氣正在對常規油氣形成接續之勢。您如何看待全球非常規油氣的發展潛力？

呂建中：根據“資源三角分布”規律，全球常規與非常規油氣資源量的比例約為1：9，資源量十分巨大，而且區域分布也比常規資源更廣泛。全球非常規油氣可采資源總量約5833億噸，主要分布在60個國家的363個盆地中。其中，北美地區非常規油氣資源最為富集，可采資源量約占全球的34%。

近10年來，北美地區的頁巖油氣革命助推美國油氣產量大幅度增長。目前美國非常規油氣田的產出已經占到其油氣總產出的2/3，致密（頁巖）油氣產量成為影響世界油氣價格的重要指標。在美國頁巖油氣革命和能源獨立的示范帶動下，全球開展非常規油氣田開發的熱情旺盛，約有30多個國家已經開展了以頁巖氣為主的非常規油氣開發活動，覆蓋中東、歐洲、非洲、亞太以及拉美地區，全球非常規油氣產量快速增長，在全球油氣產量中的作用和地位不斷加強。截至2017年，非常規氣產量在全球天然氣總產量中占比已達20%，致密油產量在全球原油總產量中占比約為7%，正在對常規油氣形成主動接續之勢。

北美的頁巖油氣革命，實質上就是一場技術革命。以水平井鉆探、多級分段壓裂、微震監測等為核心的新技術及工廠化作業模式等的出現和應用把沉睡的頁巖油氣資源變成了現實的產量。顯然，所謂的“常規”與“非常規”，是一種相對的概念，一旦技術創新使大量非常規資源開發進入到常態，就自然轉化為一種新的常規，后面又會有新的非常規浮出水面。因此，依靠技術進步可以推動非常規成為常規的有效補充，形成強大的資源接續能力。

中國石油石化：《展望》認為，中國正在成為實現非常規油氣資源大規模商業化開發的領先者，這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

呂建中：我國非常規資源十分豐富，國家對加強非常規資源開發高度重視，特別是在頁巖氣開發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經濟政策法規措施。2017年，我國非常規油氣產量躍上新臺階，年產量達4500萬噸油當量；在全國累計探明儲量中，非常規油氣已占41%，成為增長主體。頁巖氣處于快速推進階段，2017年的產量達到91億立方米；煤層氣處于穩步發展階段，初步形成沁水和鄂爾多斯兩個生產基地，2017年產量達到近50億立方米。致密油勘探開發進入工業實驗階段，2017年致密油產量達到150萬噸；致密氣處于規模開發階段，形成鄂爾多斯和四川兩大氣區，2017年產量達到340億立方米。

中國非常規油氣開發潛力巨大，未來5～10年將進入加速發展階段。在新技術取得重要突破、國家扶持政策到位的條件下，預計到2030年，我國天然氣產量能夠達到2500億立方米，其中非常規氣將貢獻一半的產量。屆時，非常規油氣產量可望超過1.3億噸油當量，非常規油氣資源將成為我國油氣發展的重要戰略接續。

天然氣將成世界第一大能源

中國石油石化：《展望》認為，天然氣將成為未來發展最快的化石能源，到2050年在一次能源中的占比將從目前的24%升至27%以上，成長為世界第一大能源。這種預判是否會影響新能源的發展信心？

呂建中：天然氣是化石能源中的清潔、高效、低碳能源，已在相當廣泛的領域里得到有效利用，其未來的市場需求仍將保持增長態勢。目前，天然氣在全球一次能源消費中占比約為24%。各類國際權威機構普遍預測，2040年前后全球天然氣的需求量將比2016年增加40%，LNG出口量將增加130%。屆時，天然氣在一次能源消費占比可望達到26%，并與石油、煤炭及新能源形成四足鼎立的能源供應局面。到2050年，天然氣消費占比有望進一步增加到27%以上，成為第一大能源。

幾年前，國際上常用“3A”來表達天然氣的特性，即資源豐富（Abundant）、價格適中（Affordable）、符合環保要求（Acceptable）。現在則更多地使用“三可”，即“可靠的”（Reliable）“可承受的”（Affordable）和“可持續的”（Sustainable）來描述，充分反映了世界對天然氣重要性的認同以及對大力發展天然氣的決心和信心。這種預判，與大力發展新能源并不矛盾。正如上述，能源轉型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新能源的開發推廣需要時間，需要堅持推進傳統能源清潔化與加快新能源發展相向而行。

同時，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天然氣可以成為新能源的“友好伙伴”，以其明顯的靈活性、適應性優勢與新能源共同形成多能互補、協同發展的未來能源系統。

中國石油石化：在國家環保政策支持下，我國天然氣發展進入黃金期。您認為，什么是促進我國天然氣產業快速發展的推動力？

呂建中：首先，中國天然氣資源豐富，這是發展的基礎。根據中國石油資源評價的成果，中國陸上常規氣地質資源量41萬億立方米，探明率13%；海域常規氣地質資源量37萬億立方米，探明率4%。陸上致密氣地質資源量22萬億立方米，探明地質儲量3.8萬億立方米，探明率17%；煤層氣地質資源量30萬億立方米，探明地質儲量0.69萬億立方米，探明率2%；頁巖氣地質資源量80萬億立方米，探明地質儲量0.54萬億立方米，探明率不足1%。整體來看，天然氣勘探處于早中期階段，仍具較大潛力，仍有發現大氣田的機遇。

其次，國內天然氣市場需求旺盛，這是發展的驅動力。近年來，國內綠色發展理念深入人心，打贏污染防治攻堅戰，特別是藍天保衛戰全面推進，天然氣成為調整優化能源結構的現實選擇。相對于天然氣在一次能源消費中占比達24%的世界水平，我國天然氣在一次能源消費中的占比只有7%。按照發展規劃，2030年預計達到15%，仍然與全球的平均水平有很大差距。2017年我國天然氣需求增加量占世界需求增加量的30%，天然氣進口量1476億立方米，其中LNG進口499億立方米，同比增長39%，中國無疑已經成為拉動世界天然氣需求增長的主要推動力以及全球LNG貿易的高端市場。

再則，天然氣勘探開發技術不斷取得新突破，這是發展的關鍵。特別是自2008年國家科技重大專項“大型油氣田及煤層氣開發”實施以來，致密砂巖氣、頁巖氣等非常規天然氣勘探與開發技術獲重大突破；海相和深層天然氣勘探開發技術也取得實質性突破，到深海深層“找氣”，發現建成了一批大氣田。

“技術主導”初現端倪

中國石油石化：《展望》指出，世界油氣工業已經從過去的 “資本主導”、“資源主導”逐漸轉向“技術主導”。在您看來，“技術主導”的重點領域有哪些？

呂建中：如果說，早期的世界石油工業曾是國際石油公司“七姊妹”壟斷的“資本主導”，后來一度成為OPEC控制的“資源主導”。展望未來，“技術主導”初現端倪。誰掌握技術，誰就擁有未來。

首先，在成熟油田挖潛方面的技術主導作用。全球老油田的產量占到總產量的70%以上，挖掘老油田潛力、進一步提高采收率必須依靠技術主導。美國百年二疊盆地依靠技術創新“煥發青春”的成功實踐，使人們重新認識到超級盆地有望引領老油區重新崛起。在盆地進入平臺期或下降期時，轉變勘探開發思路，通過DNA甜點預測、DNA油藏描述等新的勘探開發技術，能夠重新認識盆地，可以使老油田產量保持平穩或不降反升。

其次，在非常規領域的技術主導作用。在過去幾年里，我們目睹了水平井分段壓裂技術及工廠化作業等帶來的“頁巖油氣革命”，極大地提升了全球非常規天然氣資源的開采與供應能力，加速了天然氣黃金時代的到來，也重塑了世界能源格局。目前，頁巖油氣開發開始面臨一系列新問題新挑戰，迫切需要掀起二次技術革命。

再次，在深水等新領域的技術主導作用。近20年深水油氣產量不斷增加,深水油氣產量在全球海上油氣產量中占比不斷提高。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美國墨西哥灣、巴西、西非等重點海域作業水深記錄不斷刷新，目前深水鉆井達3400米，海底生產系統達2900米；并且，深水油氣勘探開發作業效率不斷提高，鉆速大幅提升。深水是油氣勘探開發技術創新的前沿領域，隨著信息化、智能化技術的發展以及與傳統油氣技術的深度融合，必將推動深水勘探開發進一步向自動化、數字化、智能化、一體化、海底化、綠色化發展。

中國石油石化：《展望》預計，2025年部分國家的油氣行業將率先邁入智能油氣時代，您認為，我國油氣行業應該怎樣做才能率先步入智能油氣時代？

呂建中：智能油氣是油氣行業的一次全方位技術革命，將助力油氣行業實現降本增效、綠色發展。目前全球油氣行業在智能化方面剛剛起步。國際石油公司、油田服務公司的技術創新更加強調價值導向的管理理念，重視技術獲取方式的優化組合，并廣泛采用開放式、跨界的創新模式等。我國油氣行業要加速智能油氣發展的步伐，加快頂層設計、做好規劃，力爭在石油石化行業智能化發展方面走在世界前列。

技術創新成為油氣革命的推動力量。攝影/沈志軍

首先要注重大數據、信息化、智能化對油氣行業重大改造與變革，通過智能化信息平臺串接物探、測井、鉆完井、儲層改造等多個學科與專業，需要集中力量，用體制優勢，拿下“卡脖子”的重大技術攻關；其次，加大跨界合作，創建開放創新平臺。國內的石油石化企業可以聯合創建智能油氣開發戰略聯盟，與阿里云、華為等IT巨頭牽手，開展更深入的跨界合作；此外，重視相關領域的方法革新，新材料等的研發進展，借鑒其他行業的研究成果，發揮民營、社會、高校的技術優勢和資源，迅速提升油氣勘探開發及工程技術裝備研發進度及性能指標，為前沿技術裝備研發提供理論基礎與實驗條件保障。